《温柔杀》禾灯

5、第五章 万宝钱庄

　　苏状元虽然没再说话，但是目光十分明显地在赵寻芳腰部以下的部位逡巡，寻芳公子不自在地扭了扭腰，苏浮就轻轻“噗”了一声。
　　赵寻芳：“哼！”
　　叶巢：“？”

　　这个小小的市镇上都有万宝钱庄的分号，倒是让赵寻芳很是意外。
　　而这个万宝钱庄的分号，表面上是个药铺，就更让寻芳公子意外。
　　药童手脚很是麻利地奉上了茶水，恭敬一礼退下。苏浮摸了摸茶杯，招手示意叶巢过来，抚抚他的脑袋，道：“阿巢，此处老板是我故交，你便在此处暂歇，好不好？”
　　叶巢一呆，几乎是下意识道：“不要！”
　　说着立刻抓住了苏浮的衣袖，恳求道：“哥哥，我不怕死。”

　　苏浮微笑，拍拍他的手背，道：“并不是丢下你的。我不久后要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非武艺高强者不能到达，你去了那边反而危险。你就在这里呆六个月，六个月后我们在南疆见面，好不好？”
　　叶巢锁着眉头苦苦思考了许久，终于勉强点了头。苏浮松了口气，又抚了他的头顶，道：“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叶巢看他示意自己靠耳过去，便赶紧凑近，听苏浮极低声地道：“万宝钱庄藏有万宝，亦有无数武学典籍。我会与此处主人约定你可进入书阁，仅仅六个月你学不到什么，便将东西死记硬背下来，日后慢慢参透，记得吗？”
　　叶巢点头。
　　“其余你可以按自己兴趣看，有三本典籍必须背下，一本叫做《中草集》，一本叫做《桃李春风》，还有一本封面已经磨光无字了，在癸字号书架的最后一排。这三本书都很不起眼，而且看上去一本是医书一本是传奇话本一本没封皮，但都是好物。”
　　叶巢心中默默记下，待要说些什么，便听到一个懒洋洋的男子声音道：

　　“又过来图谋我的什么物事？”
　　药铺里堂出来一个身形甚高的男子，目测起来应该比赵寻芳还要高些，但是他看起来比赵寻芳矮，因为他懒散着骨架，仿佛总也站不直似的。
　　这人脸上也是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身上穿着厚重毛皮，即便如今正是寒天，叶巢也觉得他这一身太过夸张。他走到三人跟前，果然打了个呵欠，挑了离他最近的凳子坐，然后十分自然地趴在了桌子上。
　　苏浮笑道：“这位是此处分号的楚老板，楚折秋。”
　　楚折秋像滩烂泥一样趴着，随便哼哼了一声以示招呼。
　　苏浮：“其余应该不用介绍了，你们看得出的，楚老板能坐绝不站，能躺绝不坐。”

　　叶巢吸气，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苏浮会交代他一定要死记硬背了，因为这位老板必然不会有空指点自己，也明白为什么苏浮笃定那本无封面的书会在癸号书架，因为这位老板必定不会有兴致打理书阁。
　　楚折秋继续哼哼，然后说梦话一般地道：“要取什么东西。”
　　苏浮道：“黑玉断续膏，二十两碎银，你的双手，三天时间。”顿了顿，笑着将叶巢往他面前一推，“存一个人。”
　　楚折秋终于稍微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明白。”说着抬起一根手指向后面勾了勾——他实在是连挥手叫人都懒得用力气，“来人，将苏公子的丁字七号柜子打开，拿黑玉断续膏和二十两碎银出来。”
　　说罢重新闭起眼：“你要借我的手的话，便欠我三件事，你懂的。”
　　苏浮微笑：“我懂。”

　　楚折秋终于慢腾腾站起来，跟没有骨头一样挪动到苏浮跟前，很自然地趴下来——对，没有椅子，趴在了苏浮身上，然后摸了摸他的关节。
　　闭着眼道：“还行……不是特别严重……那个谁对你还算旧情未了嘛……”
　　苏浮道：“是，断水匕我也带着了，这样你有几分把握。”
　　楚折秋道：“九成九。”
　　苏浮笑：“我以为你会说十成。”
　　楚折秋：“万一你自己熬不住痛乱动呢？”
　　说着不再等苏浮答话，朝着里头道：“再来两个人，把苏公子抬床上去，煮好水，备好药，苏公子要生了。”

　　煮水备药说说容易，做起来却还是费工夫的。苏浮躺在床上跟楚折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些怎样安置叶巢的事，楚折秋说着说着就打了个呵欠，十分理所当然地把苏浮往里床推了推，然后自己也躺了上去，拉过被子卷在自己身上。
　　赵寻芳叶巢：“……”
　　楚折秋勉强撑开眼皮看了一眼赵寻芳，仿佛刚注意到他似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下，轻轻“咦”了一声，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赵寻芳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他虽然名气在外，但毕竟是大男人，不是特别在意自己的外貌，所以苏浮给他易容之后从来没有照镜子看过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如今楚折秋这个反应，莫非苏浮把自己整成了一个大丑男？

　　苏浮听到楚折秋的“咦”，唇角勾了勾，似乎完全懂他的意思一般。楚折秋闭着眼，含含糊糊道：“你还真执着……”
　　苏浮低声道：“跟你学的。”
　　楚折秋叹了口气，声音略微提高了些：“来人……”
　　然后就再无下文。赵寻芳和叶巢等他发话等了半日，一直到药童们拿着各类药材器具进房，赵寻芳终于忍不住走近床边去看楚折秋有什么吩咐。
　　楚折秋：“呼噜噜，呼噜噜。”
　　赵寻芳：“……”
　　苏浮忍不住笑了声，轻轻推了推楚折秋：“喂喂，开工了。”

　　楚折秋一直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站着也是毫无站相软骨头一般，但是结果叶巢递来的断水匕后，竟连叶巢都感觉出了这人的不同。
　　虽然还是毫无站相就是了。
　　楚折秋看赵寻芳，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地打量一遍，终于道：“脱衣服。”
　　寻芳公子连退三步。
　　楚折秋思考一下：“或者找点软布来塞住他的嘴。”
　　苏浮笑道：“我不会叫的。”
　　楚折秋皱眉：“谁怕你叫，会咬破舌头嘴唇，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最后还是赵寻芳从衣襟下摆撕了块下来，团团拢，给苏浮塞在口中。楚折秋拔出断水匕，泛着寒气的如冰刀锋映出他惫懒带着睡意的脸：
　　“开始罢。”

　　苏浮的手脚经脉尽皆被挑断，这些日子来伤口已然结好许多，楚折秋出指点了他数处大穴以免他乱动，又在胸口连点大穴护住心脉，出手如风，以叫人看不清的速度一处一处挑断重接。他手下动作无比迅捷，口上声音却仍是慢吞吞懒洋洋，说不出的不协调：
　　“伤处太多，一处麻醉没用，全身麻醉你怕伤到脑子，因此只能自己熬着。”
　　苏浮满头冷汗，苍白的额角爆出青筋来，闭起的眼睫不住颤抖，等楚折秋停住手时，饶是天气寒冷，苏浮身下的被单都被汗水湿透。

　　楚折秋伸手将他口中的布取出来，又打呵欠：“接下来就不是我的事了……你们好好照看着。”说着径直回内堂去了。
　　苏浮已然痛得神智模糊，楚折秋并未给他解穴，便仍是瘫在床上动弹不得。赵寻芳和叶巢都不敢动他，只得坐在一旁看着。苏浮许久之后才微微睁开眼睛，看了赵寻芳一眼，眼神忽地便悲伤起来，嘴唇微微颤了颤，眼角便流下一滴眼泪来。
　　赵寻芳吓了一跳，自认识以来从未见过苏浮这样的神情，只怕还是痛糊涂了。苏浮怔怔地看着他，喃喃地道：“你终是不记得了……”
　　赵寻芳又摸摸自己的脸，对自己现今是个什么模样越发好奇，苏浮却模糊地叹了口气，昏过去了。

　　苏浮一直到第二日才清醒，醒过来时四肢仍是剧痛，只是楚折秋虽然看着惫懒，手艺却毫不含糊，早已给他包扎得妥妥当当，痊愈想必指日可待。
　　他睁眼望望室内，赵寻芳撑着脑袋坐在一边打瞌睡，叶巢大约被赶去睡觉了暂时还不见人影。他出了大汗，此时只觉嗓子干得要冒出火来，便低声唤道：“劳驾……”
　　赵寻芳睡得浅，一下子醒了，见苏浮望着桌上茶杯，立刻会意，倒了一杯水过来喂他。
　　苏浮就着他的手喝光，示意还要，赵寻芳便又去倒一杯，这一次苏浮喝得慢了，方有空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赵寻芳道：“快近午时了。”
　　“一夜未睡？”
　　“怕你有什么变化。”赵寻芳露齿一笑，很是真诚洒脱，毫无造作。
　　苏浮缓缓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慢慢摩挲了一会儿，方低声道：“那夜在阿巢家，是你第一次见我。”
　　赵寻芳道：“确实是。”
　　这一句很平常的话却让苏浮不知为何手微微颤了一下，却不着痕迹地道：“那是为何？寻芳公子抛弃万贯家财，跟着我这个朝廷钦犯亡命天涯？”

　　赵寻芳“嗯”了一声，似乎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道：“因为少年热血吧！”
　　苏浮笑道：“你都几岁了。”
　　赵寻芳：“二十有四。”
　　苏浮似笑非笑地看他：“少年？”
　　赵寻芳道：“显然是少年。”
　　苏浮与他对视许久，终于两人都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