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妩》韦羽

6、第六章 美银公子穿

　　“殿下，那小儿又歌了起来。”

　　“他又歌了些什么？”太子申唇角微扬，对此颇有些意味。

　　“长铗归来乎！寝无家。”

　　“这小儿，甚为弱兮。”太子申怜惜地叹息。

　　“殿下甚仁。”殿中一跪坐食客进言道：“只是这小儿一而再的要求，实是狂狷小人才如此甚之。依臣之见，不可理会。”

　　“不过只是所避寒的屋子，小儿重伤刚愈，甚为弱小，于上次一样，拨给他便是。”太子申性情仁厚，对人对事总有怜悯之心。

　　“诺。”一寺人低首应道。

　　“慢！”跪坐在旁的潜公立起身子伸手一阻，又朝太子申叉手便道：“殿下，不急于一时。老臣观这小儿，不似一般粗鄙乡野小儿，人微却不惧权贵，面对上位者能坦然言之。其目光清澈，言谈不俗，出口便成华章。然，臣不以为他仅是为了衣食饱暖而弹剑歌之之人，或者他还另有其因……殿下，何不召之一问，方才妥也。”

　　太子申沉呤片刻，觉之有理，便挥袖令道：“潜公所言甚是，寺人孜，传那小儿进殿。”

　　“诺。”

　　不一会儿，孟妩被召入殿中。

　　太子申俯视着眼前这位瘦弱的小儿，怜悯之心又起，他的声音徐徐如春风，仿佛要温暖孟妩一般，“瘦弱小儿，为何弹剑而歌焉？难道真为食为寝耳！？”他顿了顿又独自摇了摇头接着半是自语：“乃是我考虑不周，你如此瘦弱，其食本就应比之上等食客食。”

　　孟妩心中一暖，一抬眸，眸中所映的是张年轻俊朗却有着佛陀慈悲的脸，“君莫责己，乃是我不知君也。”孟妩低声道。

　　接着她转而高声道：“殿下，孟妩这样榜样，则为成全君名。若天下人都知君能不拘一格待一有才弱冠小儿如上等食客者，将何思之？然，不管是少还老，是贫还是富，是贱还是贵，凡天下有才者皆曰‘赵太子申不拘一格重才也，吾辈奔赵乎’。

　　“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人懂筹算和经商。请君使我管理你的财帛田庄，一年后，我必能将其增产一番，且太子殿下可以孟妩为榜样，让世人以为太子慧眼如炬不拘一格用才也。”孟妩大言不惭地又一次自荐，并且是以报恩的名头来高调自荐。这一切都是她筹划好了的，她先让她的自荐变成名正言顺报恩，她在赌让凡事都喜欢沾染贤德、高义的贵人们更能欣然地接受她的自荐。

　　太子申淡然地笑了，眉宇舒展，一如蔚蓝色的长空，高远而宁泊，“小儿，难得你年少却如此懂得恩义。孟妩也，有名有姓，且识字知义，祖上可曾为贵人乎？”

　　“小人前尘尽忘。”孟妩故作茫然。

　　太子申也不在意，只不过扭过头来朝潜公道：“潜公对小儿甚为欣赏，让其跟着你吧。如若合适，他日大些，便放他独自经营一方。”

　　潜公心里很是愿意，他早就想收名弟子将一身的绝学传承下去，这小儿才智超群，口舌甚利，又知奋发向上，是极为合适的传承人选。太子有这一说，潜公就肯了，他想着这小儿放在身边离得近些，正好让他慢慢考察，若真合他意，他的好弟子也跑不了。

　　“小儿，还不谢过太子殿下。谢过了，跟着老朽，便和上等食客一样，有肉有鱼耳。”潜公慈眉善目地提醒着杵在庭中的小子。

　　孟妩脸上一窘，她真当古人可欺，实际上人家早就看透了她。只是人家仁心仁德不介意她的巧言令色，打着恩义的旗号想着更上一层楼。真想不到这吃人的战国时代她竟幸运地遇到了一位真正仁厚宽容待人的太子申。而且，这太子申俊朗温雅……

　　想到此处，孟妩摸了摸红了的小脸……

　　若芝兰生香于阶庭，玉树临风于高堂……

　　孟妩偷瞄一眼立于殿堂中微笑如暖春的太子申，心田不由微凛，波澜顿生。一直待到她出殿之后，太子申那芝兰般的笑容，那玉树般的翩翩依旧恍然在目，仿佛就在那瞬间镌刻在孟妩脑海当中。她想她就在那骤然间偷偷喜欢上了那位仁厚如佛陀般的太子申。

　　“君请随小臣。”一寺人站在身侧略后叉手提醒兀自堵在通往殿堂的青石道上的孟妩。

　　“噢！”孟妩光答应着，仅只后退两步，水一般的眼眸又止不住想透过殿堂敞着的木门间瞟着一眼太子申的身姿。

　　“挡着公子穿了，君快请让道。”寺人有些着急，潜公和太子为何会青睐如此呆头鹅。食客可随意处置寺人，他不敢得罪，哪怕扯一扯这少年的袖袍。可是，不远处的公子穿就要经过此道了，“君快请让道，公子穿离此不远了。”寺人无奈，大点声再次催促。

　　孟妩惊了一下，顿时醒悟了过来，忙又侧后退了几步将道让开。

　　“见过公子穿。”殿堂前的剑客、寺人们纷纷分开两侧侍立行礼。

　　少倾，公子穿与一干众人已至。

　　本转身刚退的孟妩便感觉到了，她突然有些好奇传说中的百战将神公子穿的模样，于是她抬头朝公子穿的方向看了过去。

　　众人拥着一俊美如天人般青年男子从眼前匆匆经过。

　　气势凛然，高华若明月。那如此华贵逼人的青年男子一定是公子穿了。美银啊！比太子申还俊美几分，素喜欢看帅哥美男的孟妩忍不住多望了一眼。

　　然，仅这一眼，却让五感敏锐的公子穿捕捉到了，侧脸一回，凤眸一眯冷然一扫，玉鼻轻轻一哼，杀伐之气随之释放。孟妩浑身一僵，冷汗顿冒，脑海中潜意识地浮现出那张让她从梦魇中惊醒过俊美男子的脸。是他！就是这张脸！为何会让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至死难忘？为何又让这具身体有一种彻骨的惧恨？孟妩慌乱中连忙头一低，那种感觉真得让她感觉到彻骨的精神惧怕，避开，赶紧避开，这具身体的潜意识不断地提醒着孟妩。孟妩不敢再停留，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

　　“那小儿是何来历？为何甚为慌张若鼠类。”公子穿皱了皱眉询问身旁的寺人。

　　寺人答：“乃潜公之人。”

　　“嗯。”公子穿狐疑地嗯了一句，心思电转，会不会骊姬妖后派来刺杀太子的刺客。潜公的人，又是如此瘦弱的小儿，不应是。太子大兄性情过于仁厚，步步让着妖后，若不是他处处盯着，太子早被那人害了。父王太迷恋此妖后了，任凭她在赵国兴风作浪，身为儿臣的他除了劝谏还是劝谏，剩余的只是无奈。

　　孝感大于天，不能忤逆父王的意志，深深地束缚着公子穿的行为举止，眼睁睁看着妖后步步将朝堂控制，提拨一□□邪小人祸国殃民。噫！公子穿微吐了口浊气，略略将心中的郁闷释放一些。

　　寺人所禀，同时也让原本莫名提心吊胆的狐釜放下心来，在这神思电驰的一瞬间，他知道公子穿弃了对那有趣小儿的疑意。想着初遇那小儿的情景，心里忍不住暗“哧”一笑，那小儿的确有趣，若是被公子穿杀了，那他岂不是无趣味可寻了，不知那弹剑的手指是否还肿着，狐釜自以为是的想着。

　　到了太子大兄所在的石殿前，公子穿屏退了左右，身形略顿了顿，方才快步朝前几步推门而入。

　　“穿弟，何事？”太子申甚喜这位英才雄略的二弟，看向他目中总会浮起些许柔色。

　　公子穿恭敬地持着弟礼道：“太子大兄，骊姬为父王生了位公子服生，立为王后。”

　　太子申沉默了片刻，半晌才道：“我已得知。”

　　两人均都沉默了下来，他们知道太子申更加处境忧堪了，骊姬野心不会止步于立为王后，有了公子，太子申更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而他们这些有些作为的其他公子同样皆是骊姬所忌惮的。

　　“大兄，小心刺客。” 公子穿打破沉默，不无担心地提醒着太子申。

　　“我知晓。”太子申点了点头。

　　“如此，过了明日卫侯归附我国后，我们便回曲沃。” 太子申犹豫了一下便作出了决定。

　　“诺！”公子穿觉得太子大兄的确应当马上赶回赵国，此番立后，正是趁着他们均不在赵国时，况妖后一定还有后手。此时此刻，公子穿心急如焚，他真想现在就回到曲沃，布置着人手不让妖后再得逞，定要保着太子大兄的储君之位。公子穿沉着脸兀自筹谋。

　　公元前377年，季春，卫国归附于赵国，由侯降为小侯。是月，赵太子申前往卫城代表赵国王上接纳卫国归附。

　　这日，孟妩做为随从跟着太子申的车驾入卫国宫。

　　宫殿内钟磬嗡鸣，歌舞阵阵，华宴正酣。

　　坐在主位上的卫侯频频地朝赵国来贺的使者举杯表示自己的殷勤恭敬。

　　一阵悠扬的乐声骤然响起，青铜乐器声中一组卫曲汩汩而成。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
　　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
　　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
　　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硕人，这是一曲卫风中的硕人，华美而悠然。一曲歌颂美人庄姜出嫁的卫曲。

　　随着乐章，高挑美丽的卫国宫女们薄纱轻扬，柳腰轻摆，长袖当空，时而若灵蛇曼舞，时而若百花颤枝。然，最为中间的那位宫装美人，轻纱蒙面，明眸善睐。只见她一个旋转，薄纱微飞，若蝶般舞到赵国席位前，纤臂往长一扬，宽袖一落，顿露出莹白手腕。

　　“君请饮之。”宫装美人跪坐下来，明眸似水，玉指轻拈着一樽酒敬至太子申面前，吹气如兰地道。

　　太子申性情柔和，淡淡笑着将青铜酒樽举至唇边，略略沾了沾，便放回案几上。

　　旋即卫侯抚掌大笑，只听他道：“我儿甚慕太子，想学庄姜嫁夫。”

　　赵国乃主国，弱小的卫国需依附着赵国才能在中原苟延残喘下来，若是卫国与赵国联姻，将公主嫁于赵国的太子为妻，与国与已实乃幸也。何况，这卫候确也想将自己女儿嫁于太子申，他日太子申为赵王时，卫国公主便为赵后，然则，卫国在赵国人的目中便能牢固地位。

　　此时太子申的态度，卫侯甚是紧张，他甚至后悔听从女儿所谓的朦胧之美而让女儿蒙上面纱，女儿容光明丽，当是卫国第一美人，露出真容，赵太子定会倾心。

　　此刻的乐声舞蹈嘎然而止，大殿中的众人均都将目光投向赵国宾客所处的方位上。

　　孟妩坐在赵国来宾席中一处最偏的角落中，她第一次参加这种高规格的国宴，且是古代的，她看着听着这些，一切很是新鲜。一组青铜制的编钟，一些孟妩搞不明白名字的青铜乐器，在乐师们的巧手中和谐地汩汩流淌出来古朴动听的乐曲，且伴随着卫女们娇娆的舞蹈，真让她有些眩目神迷。

　　只是一旁靠着坐的狐釜，不时用桃花眼关注一下，见她如此，以为庶民无甚见识，嘴角微挂着一丝讽笑。

　　孟妩平生最讨厌那种自以为是，总是一副瞧不起别人且一脸挑衅样子的人。不过她知道对付这种人最大的利器便就是视而不见。

　　哼！徒有虚表的莽夫。孟妩笑容可掬地朝那双桃花眼对视过去，张开唇对着口形无声地冲着桃花眼说了两字“莽夫”。

　　桃花眼一怔，随即挨着酒樽的唇角反而勾了起来。

　　然而，这时只听卫侯一阵大笑，一句将女儿许嫁的话顿时让两人均都抽回自己的神思，将注意力投在了自家太子的身上。

　　孟妩很紧张，居然盼望着太子申说出拒绝的话。

　　而狐釜却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

　　“卫侯，吾乃父之子，一切需让吾父赵王定夺。”太子申是拒绝了，以赵王为借口以人之子为借口委婉地拒绝了卫侯许女嫁之的好意。同时此番也让卫侯毫无话说也不敢有所怨意，毕竟太子申是站在道德伦孝的高度上来说辞的。

　　卫侯的面皮僵了僵，他掩饰性举樽朝大殿诸人环举一杯道：“太子申纯孝也，乃赵王之福哉。”

　　众人也举杯赞语：“赵王之福哉。”

　　然，跪坐在太子申身侧略后阴影处太子申随身侍姬钿姬撇了撇嘴用一种极其鄙夷的目光偏头看了一眼这位主动送上门的卫公主，当然这个小动作表露得仅仅只够让卫公主看见。

　　卫公主的脸变绿了，“嗖”地一下站了起来，纤指朝脸上的纱猛然一拉，顿时一张明丽无比的脸露了出来，又羞又怒的她却见几分别样风姿。

　　转瞬间，卫公主巧笑盎然，声音若珠玉相撞，仿佛刚刚的她并没有羞怒过一分，“君纯孝，卫嫣敬之，愿为君之姬。”

　　姬乃没名分的小妾，无需父母之命，无需媒妁之言，男子便可纳之，当然姬是可随意被赠送给他人的。

　　卫公主身为贵女又是一侯国嫡公主，愿为太子申身边的姬，是自我贬低。

　　公子穿慵懒地向后倚靠背后的柱子，太子大兄对女人着实是温和，连身边的侍姬都有些恃宠而骄，他冷眼旁观着，不过太子大兄注定会拒绝卫公主的，他知他的大兄温雅柔和，相貌上虽稍逊于他，但相比于他经年在沙场磨砺而成的铁血气质，太子大兄那种温润如玉的气度更为女子们青睐，他摇晃着青铜酒樽，薄唇微勾，这不是第一次了，卫公主也不是第一个，太子大兄真真好女人缘，且那赵国妖后，却也因此羞而恼，恼而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