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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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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烨虞惯来不是个笨孩子,但是这回却是扎扎实实笨了好大一遭。
临近中考的时候母亲待她千分和蔼万分慈爱,关烨虞徜徉在平日里不算多的母爱中悠哉游哉晕头转向,一边翻翻写写一边玩了个小心机。
“妈,我们老师说考前持续喝点度数低的谷酒可以缓解压力呢。”
“恩?还有这么个道理?”
陈婉老早就开始织毛衣,先前看电视时手上偷跑了几针,此时正心不在焉地拆着毛线,关烨虞咬着笔头瞄了一眼,随即又将英语书翻了一页,“恩,今天放学时候校长在广播里要大家回家都喝一点,不然怕精神压力太大导致考试发挥失常,我觉得也有道理,毕竟第一次考这样严肃的考试是吧?”
“这么严重啊?呃,你们校长说的是谷酒吗?”陈婉终于放下七零八落的毛衣看向自己的女儿,书桌前的背影单薄俏丽,长长的马尾微微扫了一扫没有回头,“我看城东的枣子酒就挺好。”
城东的枣子酒一点都不出名,但是听说工序繁琐又坚持酿了上百个春秋,故而在关烨虞出生的这座小城有些口碑,刚准备中考的十四岁的关烨虞在此之前也并没有一星半点儿嗜酒的苗头,但偏偏就是那么一瞬间脑海电波擦出的一小束火花,她忽然想尝尝那枣子酒的滋味,妈妈对自己这么百依百顺的时间可不多了,再不好好把握往后就只能空余恨了。
陈婉当天晚饭后就雷厉风行地搬回了五斤枣子酒,关烨虞依旧是和白天一样坐在书桌前复习,不同的是手里多了一杯虽然不怎么香也不怎么好喝,但是在这个紧张又神经质的夏天却显得格外有味道的枣子酒,关烨虞弯着眉眼一口又一口,脚尖轻抬,一下又一下踮着书桌脚。
她的妈妈什么都不太好,刻薄吝啬偏心又爱计较,唯独的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不太聪明,容易糊弄。而彼时的关烨虞已经生得十分窈窕,又精怪了。
第二天中考,关烨虞撑着昏昏欲睡的脑袋,抽丝剥茧地回忆昨晚那个奇梦,考卷上的政治题牵着物理题的脚丫子一下一下在课桌上蹦走跳跃,铅笔掉了去捡,捡起来又掉,反反复复直到监考老师都吹胡子瞪眼站到旁边来,关烨虞才揉了揉发红的脸坐端正了些。
几天后的分数自然是差强人意,陈婉放下话筒怒斥了关烨虞整整一个夏天,关烨虞窝在沙发里偶尔有兴致时才懒洋洋答一句话,“只不过是没去省里罢了,县一中不也挺好吗?你怎么就这么舍不得我那一点学费呢?”
以之前每年的成绩单来看,关烨虞的高中原本是可以去省里读名校的,中考之前的一次家长会,班主任握着陈婉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好这最后一关,中考成绩一出省里就会来提人,考得不出意外学费都是全免的,陈婉听了顿觉福至心灵甘甜滋润,随即喜滋滋地飘回来,喜滋滋的张罗着转悠着,只等这最后一关一过就喜滋滋地将女儿往大好前程上送,谁知这原本一棵板上钉钉的名校好苗苗最后竟落得堪堪踩上县一中的录取分数线,如今学费如数要交不说,以后考大学指不定还是个难事儿,陈婉是日也气夜也急,耐不过时也抄起笤帚扑打过几回,偏偏关烨虞却一直是骂不进打不疼的模样,半点悔改愧疚之意都没见着。
“你个死孩子!你这是成心要气死我啊?学费不是钱啊?钱不是你爸在外拼死拼活赚的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送你读个什么书啊好心没好报的......”
陈婉确实是很心疼钱的,虽然关烨虞的爸爸关仲善这些年南下务工打出了些名堂,日子不松不紧甚至常有富余,但陈婉却被早些年的苦日子穷怕了,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原本传统的思想里就有些尴尬,她没读过几年书,只是坚信持家之道在于省,哪怕是亲骨肉那也作践不得半分半厘,如今眼睁睁看着这回明明可以省下来的三年学费竟被自己的女儿几笔几画给赔了个干净,再想想暑假后以及明年后年每年两次的一大笔钱,陈婉的心里又干又疼,只能愈发责怪关烨虞不争气。
“我们家难道偏偏就缺了我这点学费?再说我去省里读书,学费是免了但你们难道不用给我饭钱住宿钱零花钱?省里的花费可比不上我们这个小县城,一学期四个多月,一年要要过九个月不止,我一个女孩子没人管教一不小心养成个大手大脚的毛病也不一定。”
关烨虞拂开茶几上七零八落的毛线,翻出遥控器换了个不做促销的节目,眼皮自始至终都没抬一下。
“现在考在县里不刚好省下来那些吗?你这点东西都不会算吗?”
关烨虞虽然才十四岁却也多多少少将陈婉的心境看了个大概,不苟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更希望自己这个高中前的暑假能过得安宁一些。
陈婉目瞪口呆地看着横在沙发上啃苹果看节目的小女儿,花了半晌时间思量她说的利弊,最后终于如愿转身下楼找了一群大妈大婶开解心结。
关烨虞剩下的时间没心情就窝在家里看看肥皂剧读读小说,有心情就花一块钱坐公车去乡下的婶婶家摘个瓜逗个狗,不得不说这个炎炎夏日她是过得十分惬意舒心。
开学的前几天关仲善回来了,廉价小轿车后面载着一双新运动鞋,陈婉在一边咋咋呼呼责怪惯出了女儿爱名牌的臭毛病,关烨虞看着所谓的“名牌”偷偷地翻了个白眼,“爸,我说过一万次了,我不喜欢粉红色。”
关仲善带着一身仆仆风尘大口扒拉着米饭,“你爹万儿八千里跑回来看你,你就这么回报的?这回考试考了个这鬼样子我还一直没来得及教训你呢,你反倒理直气壮跟我......”
“唔,粉红色真好看。”关烨虞接过母亲手里的热茶放在关仲善手边,大肆地笑了一个。“爸,报道的时候你带我去吧?”
“不行,叫你妈带你去,我这回手头还有事,这边办完了明后天就得赶紧回工地。”
关仲善吃饱了放下碗,见关烨虞正蹲在一边试鞋,十四岁甜枣一般的年纪,顿时心情大好,转头对陈婉嚷了句,“咱女儿真是一点都不像你,越长越好看!”
关烨虞蹲在地上,青丝从肩头落下遮在颊边,粉红色真是不止一点点烦人。
关烨虞不喜欢的东西很多,不喜欢粉红色,不喜欢系带的鞋,不喜欢妈妈粗制滥造的毛衣,不喜欢爸爸给自己取的名字。
“爸,你为什么要叫我关烨虞?”
“这哪有什么为什么,当时我和你爷爷刚巧听了霸王别姬回来,本来给你叫关虞,后来被别人叫成了关羽,觉着太别扭就又给你加了个字,你是上午出生,取个烨,日光,我和你爷爷都觉得不错,然后就给你上户口了啊。”
“你不觉得我的名字很奇怪吗?就像......”
“恩?奇怪什么?像什么?”
像一个古代歌姬?青楼名妓?红尘绿浪?
熟识关烨虞的人都觉得她不大好相处,倒也与冷漠刻薄无关,她就是太懒,懒得接你的话,懒得朝你靠近半步,甚至连认真看你一下都懒得抬眼,这样一个女孩,你不知道她成天都在想什么,她想要什么,她的世界又是什么模样。
报道的那天,关烨虞背着粉红色书包踩着粉红色运动鞋,恹恹地跟在陈婉身后报道、交钱、分班级、搬课桌、领新书,家长陆陆续续离开后,关烨虞选了个窗边还算干净的课桌坐了下来随即脱下书包推到另外一边,开始认认真真地将新书一本一本码在课桌上,她的前面是个马尾巴女孩后面是个寸头男孩,出神一小会儿后,同桌也有了人选,关烨虞看着她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书包上,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是个娃娃头女生,长得挺一般,觉察到屁股底下的异状后又腾地站起身,看了看瘪瘪的书包再看了看身边没有表情的关烨虞,“啊,对、对不起啊......没看见.......”
“没关系。”
关烨虞拖回书包塞进桌肚,教室已经差不多坐满,熙熙攘攘间嬉笑玩闹不断,关烨虞粗粗看了一道,熟识的面孔倒是不少,可惜都没有打招呼的必要。关烨虞想着想着有些泄气,干脆趴在几分钟前还嫌脏的课桌上养神。
娃娃头察觉在这样咋咋呼呼新鲜感爆棚的环境下,她的同桌居然一脸老气横秋看破繁华的高深模样,顿时生出千分万分的新奇,“我叫戴景,城东初中升上来的。”
关烨虞再次歪了歪脑袋看了眼娃娃头,随即轻轻哦了一声,继而又盯着窗外自顾走神去了,娃娃头郁闷得厉害,却再无法说服自己去碰第二次钉子,这时候娃娃头左上角的女孩回过头,作势咳嗽了一声,“她叫关烨虞,城南来的,我劝你趁早去找人换座位,那是只狐狸精,狐狸精专门干嘛的你知道吗......”
这一句话不大不小,刚刚好嵌在喧嚣的隔断中,十几岁的女孩有着十分清脆悦耳的声音,于是,一场热闹结束了,另一场热闹开始了,关烨虞侧头毫不避讳地看向说话的女生。
关烨虞看人的时候,总喜欢微眯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脸上永远是懒懒的神情,她的眼睛狭长而微微上扬,再这么洋洒洒地一眯,竟当真与狐狸有那么几分神似,所以即使她从小成绩优异,也不是个在大人那里讨喜的孩子,尤其是左邻右舍那些年老的街坊阿姨,她们喜欢在茶余饭后用嫌恶而惋惜的口气谈论关仲善家的女儿,在她们看来,小小年纪长得如此耀眼,一双眼睛像要把人的魂魄勾了去,这本身就是种原罪,何况性子更是古怪放肆,完全就是个不安定的因素。
当然,让街坊的妇女同志们那么憎恶她的原因,除了她的容貌和古怪,更多的是因为她们家里半大不小的儿子、孙子,偏偏就吃“小妖精”那一套。红着脸的傻小子们,排排个儿转悠在关烨虞面前,只为那少之又少的一点亲密。
没有人比关烨虞更清楚自己在男孩子眼里的吸引力,可她并不觉得这是种应该隐藏和压抑的东西,她乐意看到男生眼里渴望的光,吝啬而又善用着她的吸引力,她谁都不靠近,可是谁都以为关烨虞对他的疏远是特别的。偶尔她也会有特别感兴趣的男生,或是高傲的、或是沉默的、或是甜蜜有主的,总之越是难以靠近的她越喜欢靠近,而且非得到不可。十几岁的关烨虞已经像一种毒,明明知道沾不得,可偏偏有人饮鸠止渴。
从转头的那一刻起,男孩们的眼光再也未曾离开。他们听见那女孩眯着眼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冷清傲慢,隐约夹杂着几分年轻的稚嫩,“对,你听她的,快去换座位。”
最后关烨虞的同桌变成了一个说着普通话的外地转学生,“你好关烨虞,我叫寻孝欢,我从C城来,这边只有一个舅舅所以我要住校,你是住校还是走读?关烨虞?”
“关烨虞,后面那个男生一直盯着你的头发尖儿看.......”
“嘿嘿,我也想要你这么长的头发呢.......”
关烨虞打量了寻孝欢许久,一节新课上完大半,老师都走出去倒水时她才轻轻嗤笑了一声,“不晓得是不是我自恋过头,每天照过镜子后出门就没见过几个好看的女生,今天你是头一个呢。”
同桌轰的一下红了脸,聒噪声淡去,悄悄转过头躲开关烨虞似笑非笑的眼,“谢、谢谢......”
寻孝欢的头发半长不短,在脑后扎成一个圆圆小小的发团,脖颈颊边洒落细碎的发丝,放下来估摸着是及肩长度。她的鼻唇生得十分好,眉眼却稍淡,如此组合起来竟别有风味,秀气中带着出乎意料地端丽。
新环境下的女生翻翻找找总会建立起自己的团伙,两节课下来,班上的大环境已经明朗,三五成群四五成队,男生们经过女生团伙时总爱撩拨撩拨,继而满教室追打跑闹,寻孝欢性子活泼,很快就与大多数人聊得投机打得火热,几番上下课后,寻孝欢抹了抹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关烨虞,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戴景说请吃油果子。”
她说这句话时,先前的“夭折同桌”戴景就站在几步远,有些局促,有些难堪。
关烨虞习惯了独来独往,但并不代表就一定喜欢独来独往,寻孝欢的邀请虽然说不上诱人,却好歹让她感觉到了新奇,伙伴这种东西,好像小学毕业之后就没有了。
放下一直转在手指间的水性笔慢腾腾地站起身,她这两年身体长得十分迅速,高挑瘦削,细腰长腿,一同过来的还有从各个方向而来地目光,或炙热或嫉恨。
“不了,我去洗手间。”
后来,咬着油果子的寻孝欢在田径场看到有些烧眼睛的一幕,关烨虞坐在高高地看台上晃着腿,膝盖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饭盒,身边是一个专心致志剥着葡萄皮的男孩。
“啊,我知道那个男生!是谢瑶喜欢了很久的男孩子呢,似乎是叫程远.......”一旁的戴景跟着寻孝欢的目光,发现新大陆般紧张而又激动。
“哦,谢瑶是谁?”
“谢瑶就是早上说关烨虞是狐狸精的那个喽!”
关烨虞长长的头发被风吹起又放下,依旧是那一双狭长微眯的眼,她看着台下的人影,快乐而又得意地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