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下去》闻烈衍

18、邀约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但夜色缓缓消退，细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天边在昏沉之际，也抹上一层鹅蛋外壳上的那种淡青色。
　　那一盏小灯不知是不是知道旧人相望，竟尔一夜都没有熄灭。只是天光渐放，即便朦胧不清，小小的亮光也显出难以匹敌的光景，不由得黯淡下去。
　　四下已经开始有了人声，但在周末的时候毕竟还是稀少。
　　柯声来的时候似乎有无穷的热力，此刻已经在夜雨中消耗殆尽。他咬着牙关，觉得一股寒意从四肢百骸不断向外透了出来，脖颈早已经僵硬，动一动都勾带起不适。
　　早起去早市和去晨练老人稀稀疏疏开始经过院落，有些警惕的老人家地看着他。
　　“年轻人？年轻人？你站在这里是做啥子呀！”终于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站在远处戒备地问了一句。
　　“我住楼上，没带钥匙。室友一会儿才下夜班，我在等他回来开门进去。”柯声笑着指指楼上的窗户，老太太“哦”了一声，小步跑着离开了。
　　柯声知道老太太大概是报警或者去找社区物业——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上，灰色的羊绒背心已经被雨滴浇得到处都是拆不开的绺子。水珠透进衣服里，露在外面的袖管贴在皮肉上，东一块西一块地起着褶皱。脚下没有穿袜子，皮鞋的后脚跟已经被踩地一塌糊涂，一夜重压之后，它再也无力维持原本的弧度，顺从地趴伏成水平角度。裤管倒还是垂直而下，只是呢料子的边缘已经全被浸湿，点点泥浆干涸之后又重新被水渍晕开，层层叠叠蹭在一起，板结在整条裤子的各个角落。
　　昨晚这样发疯一样地狂奔，竟然也没有被什么人当做精神有问题抓起来，实在太过侥幸。
　　柯声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晨的空气夹杂雨后的土香，清新到叫人肺叶里都隐隐作痛。
　　他摸了摸口袋，还有几十块的零钱，只是已经潮的糊在一起。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口的灯光，快步走向小区的大门。
　　身后有哗啦啦的声响，不知道又有谁拉开了铝合金的拉窗，迎接新的一天。
　　柯声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开，但他越走越快，终于小步跑了起来。
　　一辆公交车擦着他的身边进站，柯声随意踏上车子的矮梯，看也没看就抽出一张钞票丢进了售票箱里。
　　坐到椅子上的时候，柯声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耳边响起Ennio Morricone的《Playing Love》，柯声闭着眼摸遍了全身，才在裤子口袋里找出可怜兮兮的手机。它变戏法一样地从被遗忘的前襟衣袋跑到了裤袋里，犹如魔术表演里的香艳美人般突然出现。
　　“喂？”柯声懒懒地发声。
　　听筒的对面是一片奇异的寂静，柯声觉得呼吸忽然停住，被人揪住领口般难以透气。他想睁开眼看看电话号码，然而对方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企图。
　　“柯声，你怎么样了？”
　　“邵靖，怎么是你。”柯声仰着头，依旧闭着眼睛。
　　“我也……”对方短暂的暂停之后，又重新组织了语句：“我就是问问，你和唐洪钦发展的怎么样了。”
　　“噢，挺好的。他就在我旁边，刚醒——要我叫他听电话吗？”柯声一边笑一边信口雌黄。
　　“不用。”对方的口气简直无奈地要赶上他，只是说：“你别太逞强了，柯声，别自己让自己不好过。”
　　“你和刘一鸣不是介绍人吗？怎么说这话？”柯声调侃。
　　邵靖一阵沉默，不知是尴尬还是被挤兑了觉着恼怒。
　　“行了，算我没说。挺好的，谢谢你和一鸣。”柯声顿了一下，好像唐洪钦真的在身边似的：“放心吧，我还约了他下个礼拜元旦去老地方露营。你和一鸣要来吗？”
　　“不了，你们好好玩。你别太玩命，好好再休息休息吧。”邵靖语焉不详地来了这么一句，没等柯声回答，就把电话挂断。
　　柯声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司机迅速把眼光自后视镜里撇开。
　　大清早的古怪乘客，当然会叫人多看两眼。
　　只是柯声虽然很谅解司机的好奇心，还是在下一站下了车——他可真的没有被人当做精神病来探寻的爱好。
　　坐了好一会的公车，早就开得不知南北。柯声在这城市住了四年有余，居然也有点迷路，搞不清楚眼前到底是在哪个鬼地方。好在街上的车辆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流量，出租车时时经过。
　　柯声抬手拦了一辆，坐到车上，报上了住处。
　　手机又是一阵急促的震动，柯声看了一眼，发信人的名字上赫然写着“唐洪钦”三个字。
　　“昨晚睡得怎样？手包扎了吗？”
　　柯声念了一遍，觉得如果实话实说未免太不现实。
　　眼睛的余光瞥到了虎口已经有些发白浮肿的血泡，柯声鬼使神差地就回复了一句。
　　“挺好。下个礼拜元旦假期，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郊外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