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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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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墉城的紫胤真人出关除魔这件事,是近来道界的热点八卦。
听闻,紫胤真人已经起码有一百年没下过昆仑山了。他执着于铸剑,整天关在天墉城里悟剑道,乃是世外高人。
又说了,紫胤真人下昆仑山,难道还能被凡夫俗子知道?须知御剑而行瞬息千里,你再张望也只得剑光闪瞎了双眼。
所谓八卦,有时候并不需要确切的结语,到了合该结束的时候,也就收拾收拾各自回家。
紫胤真人是不是来,千觞不知道,他只晓得这万道论坛会来许多稀奇古怪的人。那些大大小小的山头,林林总总的道坛,无不想互相结识一下,攀比一下,共论道之为物。
道嘛,若可道,则非常道也,所以无论说什么,大家都可以附和附和,善哉善哉。
千觞想起少恭讲经时的情形,想起那清如朗月的声音,觉得有些怀念。少恭的经讲得总是清清淡淡的,却让人往往后知后觉地想起个中字句。
上回约他看海市蜃楼没来,也没回信,叫人不由得有些惦念。
这一年里,千觞离开大漠就继续漫游江湖,出海去了外域,又添不少新鲜见闻。他一人一剑一酒壶,可说是顶天立地,其实又行事随意得很。不问天道,行侠仗义偶尔,劫富济贫看心情。大约只为自在,却让那些面纱下妙目打量他的,或豪爽或娇羞的江湖女侠们,柔肠百转了几轮回。
万道论坛基本上是天墉城独家赞助。昆仑山上的修仙门派大都没落了,听说还有个什么琼华派的弟子在东海底下坐牢思过。天墉城以开创新的修仙时代为目标,以人剑合一的铸剑思想为引导,以为天下苍生斩妖除魔为己任,甚勤恳,甚不容易。
千觞在论坛的招待席上喝醉了两三场,瞧见青玉坛的元勿。
元勿说,自己升任了欧阳长老座下的道主,来万道论坛游历见识,是长老恩赐的机会。
千觞醉眼迷离的,揽住元勿说,好,好,我告诉你啊,出门右转,走官道三百里,那里的姑娘比这里好。
元勿说:……
酒席之外,水榭亭廊疏疏淡淡的,似乎是哪家名门望族的旧时宅院,一番改造之后倒也有了道门风范。
千觞问元勿,老在青玉坛修道,闷不闷啊?
元勿说,不闷。我幼时体弱,蒙欧阳长老搭救性命,从此入了青玉坛,未曾后悔。
千觞点点头,又说,怎么会不闷呢。不能游历花花世界,不能交游,还不能娶妻。你也不喝酒?
元勿端肃坐着,说,道术便是教人心如止水,不为外物所扰,就算不能成仙,做一世无烦恼的人也很好。
“是欧阳长老这么说的?”
“不。”元勿摇头,“这是我自己想的。”说完,又露出一种“你不要告诉他”的表情。
千觞笑了几声,仰面躺倒在桃花树下的草地上。
夜露深重,不知不觉,酒席已经散了。
方才有几个道士说,紫胤真人也会来这里露面。要是来的话,倒可以看看是圆是扁。据说修成了仙的人容貌再不会变化,只可惜仙途艰难,多半也是青春老去了。
睡意渐起时,一股淡淡的妖气在花树下浮过。
一只路过的小妖踩着千觞的手臂过去,被捉住了尾巴。
“干什么?”小妖尖声叫起来。
千觞说:“急得眼睛都瞎了,没看见大爷在这睡觉?”
小妖怒目而视:“吃个酒也要布结界,爷爷睡觉睡得正好有谁看见了?”
千觞心想,真有意思。“你知道这里是做道坛的地方,还在这里安家?”
小妖说:“我六百年前就在这了,你们说做道坛就做道坛,说驱妖就驱妖,通知一声会死?要不是布了结界,我当然得咬死几个臭道士再走!”
千觞说,哈……
不远处,一片衣摆拂过芳草,有个人慢慢靠近,月影花树下面容看不清晰。那小妖瞧见,愈发挣扎着,说:“快放了我,老婆孩子都在外面等着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千觞拎着它的尾巴,在半空中划了个弧,用力抛了出去。化为一颗流星,不知道滋味好不好。
不过,能让这小妖怪这么害怕的,会是什么厉害人物呢?
那人走过来,约略照了个面,一时之间很安静。
“少恭?”
“嗯。又是一年未见,看起来,你过得还不错。”
千觞笑了:“是吗?你是这一年里唯一一个说我过得不错的。果然,知我者少恭也。”
少恭嘴角边露出淡略的笑容:“千觞这么多年还能如此自在,已是不易,这光景也算良辰,我就不必讨人嫌了。”
千觞说怎么会。两人就在桃花树下席地而坐。
“少恭,没事吧?上个月我想去青玉坛找你,居然没人知道你在哪。”
少恭说没事,只是外出行医去了,为防生事,特意叮嘱门下弟子不透露行踪。
仿佛总在这样的时刻,少恭的脸会薄薄地蒙上一层目不可见的霜。若在旁人,听到关怀的话语怎样也会高兴一些的吧。
千觞便不追问,思量着,说:“这次出海回来以后,我总在想一件事。好像走到哪里,人都喜欢结伴而行。夫妻、兄弟、朋友,或是别的什么关系,来时一个人,去时一个人,可中间总会有些横七竖八的缘分,真是件奇妙的事情。”
少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千觞说:“我有时会想,或许我以前也有这些伴,以后不知道会不会有。像这样四海为家好像挺快活的,不过明天的事谁又知道呢?随性而活,我的性子究竟是怎样的,其实我自己未必清楚。”
千觞说完后,抬头看看夜色,仰面躺倒在地上。
“此时此刻没有酒,真未免是遗憾啊。”
少恭背靠着桃花树,许久,道:“若想结缘,随时随地都可以。只是最终注定要一个人,缘起缘灭,无情如斯。”
千觞闭着眼睛说:“不无情。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正因为众生平等,才有平等的喜怒哀乐。不过,道理是这样,真正经历的时候,谁知道呢。有时我觉得一个人醉在荒郊野外十分自在,有时又很羡慕那些有人作伴的人。少恭,我这一世活到现在,这些话或许也只有对你能说,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呢。”
少恭侧过头去。
既然是缘分,那么终归也要覆灭。少恭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