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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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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上云端还要带人,代价就是接下来三天一动不能动。少恭并没有拒绝千觞的建议,一般来说,他不会特别拒绝别人的好意,但也不会特别感激。不寒暄的话,基本就像是没有发生过这回事,例行照顾而已。
千觞也并没在意,他不是想讨好少恭,不过是想那么做,就做了而已。但只默念口诀,腾身而上云端的时候,忽然察觉到自己这些日子,的确是与过去几年的潇洒放荡有些不同了。或许是从来没有人为伴的缘故,得到一个同伴殊多欣喜珍惜之情,又朦胧覆盖着一层拨不开的迷雾。
“千觞,倘若有朝一日你忽然发现身边的人是一个怪物,会怎么做呢?”飞云流动中,少恭低声自语般地说。
云端高处不胜寒,能感觉到手臂被千觞牢牢抓住。少恭抬眼去望前方,内心如陷泥沼,寥落无光。
千觞笑了:“你要是这么想死,就一直跟我聊天吧。”
就说话之间,腾翔之术催动而起的气流剧烈震荡,少恭觉得脚下一飘,整个人竟像要飞落下去。
这感觉隐约熟悉,贬落人间,不人不鬼,无可解脱。兀自挣扎着,不想就此坠落而逝。
少恭闭了一下眼睛,开口道:“我在这人世间,已经流浪了几千年。并非是同你一样的人。若不论外貌,当可与嗜血族相类。在我眼中,人与猪狗牲畜,并无不同。”
或是因为所处状况,千觞没有回应。
“到了。”过了好一阵,千觞终于说。视野可及处,露出墨蓝色的海水。那便是南海。
于是,就此出海。在少恭的法力加持之下,寻常大船以乘风破浪的速度向前航行。
千觞十分惊异于少恭如此深厚根基,在他印象里,少恭能动武,但也就只限于捉逃出来的尸体而已。
少恭没说什么,他很在意千觞那日故作不答的态度,却始终没有再问。彼此心存着一点疑惑,好几天里都呆在各自的舱内,没有必要,就不刻意见面。
越三日,千觞闲极无聊,在底层货仓翻出了一根鱼竿,兴冲冲地跑到船尾钓鱼。
船开得很快,四周的海水泛起波澜。其实哪里钓得到什么鱼。但千觞还是很认真地在鱼钩上下了饵,脚踩着钓竿,自己仰面躺在甲板上,望着天。
开始的时候,听到少恭弹琴的声音。很低沉的调子,比前些日子又沉重了一些。后来不知哪一个音上淡去,琴声就此没有了。像不好的梦境里那样,眼看着那人的身影沉落,自己却无能为力。
千觞心里烦躁着,骂了一句。
不知道那未知的是什么,这尤其可恨。优柔寡断不是千觞的作风,他只是需要时间确定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许多年以来,都是用这样一种方式,以至于有好些人觉得,千觞是个不知道责任为何物的人。
视野边际有一幅淡色衣摆,微微飘动。
少恭来了,却没有出声,而是默然地走到千觞身边,席地坐下。
“垂钓了半晌,可有收获?”
千觞笑笑:“若有收获,一定是被我吃进肚里去了。你看这附近,哪里有鱼呢。”
少恭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倒也是一段雅趣。”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似的。
千觞一时不想作答,有的时候,他真的不喜欢欲言又止地说话。还不如一句不说。
尴尬的沉默中,鱼竿忽然动了一下。不光动了,千觞都来不及把它踩住,就被扯进水里不见了。
“是……”
“妖类。”少恭站起来,盯着水面贴近船身处出现的漩涡。
来者不善,通体火红,虽作鱼形,却能脱离海水。
千觞抽出铁剑,摸了一下鼻子:“还说船上的东西不好吃,这么快材料就送上门来了。”
鱼精不通人语,似尚未完全修炼成形,但其周身流动着烈火般的气流,稍靠近一些,便能炙烤人的须发似的。
日夜兼程之下,这里已离岸万余里,可能是进入了妖族栖居之地。少恭向千觞道:“这不知是何族类,但出现了一只,必然还会有一大群跟在后面。”
千觞啧啧:“交给我吧,你专心维持船行,能走多快就多快。”
少恭点头,转身回往舱内。
身为一条鱼,修炼成精其实是没有必要的。
鱼类之智原本低下,纵使成了精,也不过稍具人性,其生活习性还是与往无异。长久的寿命有时并不能为万物带来安乐,顺应天时而生死,也可说是一种幸运。
千觞同那鱼精蛮力交手了一回合,因为不知道怎么同鱼打架,差点被一尾巴扫进海里去。他横剑抵挡住鱼精炽热的气流,默念口诀腾身而起,视线稍微升高,心头不禁突的一跳。
海面上密密麻麻地浮现出红色鱼类的背脊,每一条都有一头大象那么大,仿佛池塘锦鲤般挤挤挨挨的,就紧跟在船的后面。
千觞想也没想,返身一剑刺进与他纠缠的那鱼精左眼,拼着被热流灼伤贯剑入脑,将那妖物带往半空。
鱼是群居动物,成精之后就懂得了互相庇护。于是群情愤怒,海面突然掀起巨浪,空气中传来愤怒的轰鸣声响。从船上看去,只能瞧见一大群红色鱼族脱水而出,风卷残云般向千觞追杀过去。
半空中,千觞摸出怀里的一张符纸。那是少恭闲来无事画给他的,说是在一时三刻之间,可以化身为任何想要变成的东西。
千觞想过变成美女,变成毒蛇,或者变成掌门来吓唬少恭,但都还没实行。就用在此处了。
抛开鱼精尸身,千觞催动符咒,也变成一只大号的红鱼,飞翔在与坐船航行相反的方向。
瞥眼之间,船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这么高的地方看过去,还像是移动得很慢。
千觞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疼痛,化形险些散去。终究是被妖气伤到了,若是伤重,可能符咒的效力无法持续到一时三刻。
这么想着的时候,连带着眼前也开始发黑。
千觞勉强沉身下坠,因为太高,落入南海的时候,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似的。没有辨别方向,可能与少恭他们越行越远了。
少恭。千觞默默想着那人的名字,心想为什么自己会愿意做这样的事。没有道理的,就算少恭救过他的命,就值得自己冒着死亡的风险去保护么。
为什么呢。
明明潇洒恣肆,用着自己最高兴的样子活着。
这生命记忆的开始就是少恭的琴声,有时低落,有时如沧海龙吟,慨然而不愠。其实自己一直知道,纤毫之感,在琴声里默默诉说着。
但终究有一些东西,留在琴声之外。就如同被复述了的人生,总有一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很重要,心甘情愿地付出着,感受不到任何负担。
这个人,就在他残缺并潇洒的生命里低头默坐。不言不语,自始至终若即若离,又辗转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