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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1 约定的塔 ...

  •   1.约定的塔
      似乎是在梦境里,一个人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天色很暗,迷蒙的细雨让我看不见周遭的景色。远处,有个弯着笑眼的年轻人缓缓走来,他拉住我的手,在耳边低声呢喃,“正洙,一起去东京塔吧。”
      你,是英云么?
      他动了动嘴唇,我却听不见回答。很快,他的脸在雨中氤氲成模糊的雾气,慢慢散去了。

      从梦里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些冷,可能是机舱里的冷气开得太大了。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空姐走过来,弯下腰询问道,“您的脸色不太好,需要喝些什么吗”
      “不用。只是冷气有些大。”
      “我马上去调,一会儿给您拿条毯子来。真是抱歉。”空姐对我鞠躬,带着赧然的神色。
      侧过头,右边的舷窗外还是一片灰蒙蒙的颜色,日出的时间早已经过了,大约今天的东京是个阴天吧。
      看了看表,还有半个小时,飞机即将抵达东京成田机场。

      走下玄梯的时候微微仰头,东京的天空一片灰白,云层很低,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东京有23个区,从郊区的成田机场到市中心至少要一个半小时,好在机场大巴非常方便。
      坐上巴士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掂了掂背包,重量似乎增加了不少。这全都拜东海赫在所赐。听说我要去日本的时候两人一脸难以置信,直到说自己在东京大学读了三年硕士,日语不成问题的时候,他们才勉强相信我不会在东京的茫茫人海里找不到方向。
      临走的时候,两人更是硬往我的背包里塞了不少东西,鱿鱼丝,烤鱼片,柴鱼片……我一边哭笑不得地说我不喜欢零食,一边徒劳无功地阻止两个顽皮的男孩让不堪重负的背包继续增加重量。
      鸡飞狗跳地收拾过行李之后,东海递给我一样东西:一枚紫色的小海星镶在原木相框里,精致又干净。“哥,我们也没什么好送的,一点心意啦。”
      说完,两人一起紧紧抱住我,迟迟不肯放手。
      “哥,旅行的路上要一直微笑啊。”
      “结束旅行之后,再来束草吧。”
      我从背包里拿出相框,海星通体深紫色,凸起的地方点缀着零星的亮黄色,看起来俏皮可爱,就像那两个孩子。

      两个小时之后,我站在东京大学气势恢宏的正门前深深吸气。毕业之后再未回过这里,如今又见,恍若隔世,没想到这个仅仅呆了三年的异国的校园,会让我的心再起涟漪。
      毕业那年的春天,我接到来自加利福尼亚的邀请函,然而最后,却是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登上了去日本的航班。父母向来尊重我的决定,因此对这出人意料的举动不置可否,但是我自己心里却非常清楚,之所以在匆忙之间申请日本的大学,并非因为这对于即将成为医生的我来说有多么大的帮助,真正的原因,只是无意中得知,一年后毕业的英云将会到金氏集团在日本的分公司历练三五年。
      这个原因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即便英云问起,也是敷衍着转移话题。那个时候的我不愿深究这背后的根源,只是单纯的觉得如果去了美国不能和英云相见,对自己对英云来说都将是残忍且痛苦的事情。
      聪明如我,其实很多时候更愿意做个掩耳盗铃的笨蛋。
      天阴的更厉害了,从东大最高大壮观的基础实验楼出来的时候,天空渐渐飘下冰冷的雨丝,有些粘腻,却是冷冷的。
      来这里是要拜访从前的导师柳生教授,可惜他去美国参加会议还未回来。于是只能留下礼物和便笺,顺便懊恼自己应该提前打个招呼的。
      雨下的又大了些,我不得不从背包里拿出雨伞撑开。也许是因为靠近东京湾,气候温和,十一月末的初冬竟然只是飘着雨而已。我伸出手,雨点打在手心,冰凉的,湿哒哒地弥漫开来。
      东大的校园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除了多几座更显现代化的教学楼。中庭的樱花树还一列列的成排而立,那是午餐时学生们吃便当的好去处。樱树早谢了枝叶,可惜来的不是时候,否则四月盛放的樱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的景致。
      我没有在这个熟稔的校园逗留太长时间,总觉得身为旅行者的自己,同那些夹着课本步履匆匆的学生们实在已经心情迥异,格格不入了。
      沿着街慢慢移动脚步,仍然是记忆中的街景,在雨幕中散发熟悉的气息。学校对面的店铺仍然挂着花哨可爱的招牌,街角处的那家名为“千伊”的拉面馆仍然门庭若市。仿佛从未离开,一切皆是原样。
      猛然间,我停了脚步,眼前是一栋并不起眼的旧公寓,灰白的外壁在阴郁的天色里更显暗淡。也许是因为心里记挂,才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这里。
      我曾经在这栋公寓里住了三年的时间。当英云来到东京之后,他也搬到这儿住下,直到同我一起离开日本。
      东大奢华的学生宿舍非常昂贵,虽然家境也算阔绰,但我仍然不愿支出那笔不菲的住宿费。况且身为一个医学生,奔波在实验室和教学医院的病房,每日早出晚归,住在门禁森严的宿舍实在不够方便。因此我便在学校附近租下了这间略显寒酸的公寓。
      一年之后英云就来到东京,见我住在这样的地方狠狠发了一顿牢骚。可是我执意不肯搬走,他也索性拉来行李,住了下来。
      我从没想到英云肯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连当年首尔大学数一数二的两人间公寓都让他抱怨良久。问起的时候,英云总是不肯看着我,逼问得急了才小声嘟囔一句:“还不是因为正洙也住这里。”
      因为并不是中心区的高级公寓,所以进出不需要密码或者指纹,只在一楼有个狭小的屋子,常年住着一位看门的老人。
      走上三楼,正对上那熟悉的灰黑色防盗门。日本人有在屋门外写上姓氏的习惯,如今,门旁的小木牌上端正地写着主人的姓氏,“藤沢”。
      我轻轻敲门。开门的是个年轻女孩,头发染成浅棕色,有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藤泽小姐?”我试探地问。
      “那是我男朋友的姓。”女孩子笑着摇头。“我叫泽渡,泽渡佐由理。”
      我向她说明缘由,再三解释自己只是想到从前住过的地方看看,并没有其他意思。日语荒疏多年,加上有些着急,不长的一句话却让我说得磕磕绊绊,词不达意。
      女孩子似乎并不介意我的唐突,很痛快的把我让进了屋子。
      “我正在收拾房间,请您先自便吧。抱歉,招待不周。”女孩子向我鞠躬,客气得让我这个不速之客有些脸红。
      屋子同我跟英云住的时候大相径庭,原来雪白的四壁被漆成淡粉色,家具也全都换掉了,房间里飘着的熏香味道,似乎是月桂槐花和铃兰的香气。而当年,我们的屋子里只是洗衣粉留下的淡淡柠檬味。
      然而这个狭小的陈设完全陌生的公寓,却仍然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这里的主人仍然是金英云和朴正洙。
      那个时候公寓的暖气不好,冬天的晚上常常会被冻醒,于是英云特意从超市买来个小巧的电暖气摆在卧室。每天他都会早起来一会儿,把我的衣服放在暖气上烘热,才叫我起床穿上。而他自己,从来都是捡起冰凉地板上的衬衫直接套在身上。我要他也把自己的衣服烘热,他却总是笑嘻嘻地拒绝,“正洙别担心,我皮糙肉厚不怕冷呢。”
      英云知道我怕冷,每到入冬的晚上,总是把我的手脚捂热再搂着我沉沉睡去。于是东京寒冷的十二月在我的记忆里总是模糊一片,唯一记得的,是英云温暖宽厚的怀抱,无关情色,也不暧昧,只是单纯的将我拥紧,却让我有了难得的惬意舒畅的感觉。
      “喝些茶吧,抱歉,刚才真是怠慢了。”温柔的女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回过头,叫做泽渡佐由理的女孩子正端着茶盘对我微笑。
      “忙完了?”
      “嗯。”她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坐到沙发上。
      “您怎么称呼?”
      “朴正洙。”
      “啊,朴さん……”
      “不必用敬语,叫正洙就好。”
      “はぃ”女孩愉快地点头,“那么正洙也直接叫我泽渡吧。”
      她递给我热茶,还端了点心盘子,花花绿绿,是流行的明治糖果。
      “正洙在这里住了多久?”泽渡捧了茶杯,偏过头问道。
      “三年。那个时候在东大读硕士。”
      “很厉害啊。”泽渡笑道,“不过,浩纪也是呢。”
      “男朋友?”
      “嗯。我跟浩纪是刚刚搬来的,他在东大读书,我在附近的公司做文秘,今天休息。”
      “看,这是我们的合影。浩纪很帅吧。”泽渡兴高采烈的拿来照片,尾音轻快地上扬,俏皮又不失柔媚。
      看着照片上的两个人,仿佛重见当年住在公寓里的我们。那时的金英云朴正洙,拥有一样明媚的笑容。
      “正洙这次是来日本旅游么?”
      “算是吧,不过,虽然到了东京,可是根本没有想好去哪里呢。”我有些不好意思,大约泽渡从来没见过我这种茫然的旅行者吧。
      “东京好玩的地方很多呢,可以去银座新宿逛街,去秋叶原买游戏动漫和电子产品,还有伊势神宫这类的古迹,都相当不错呐。”
      泽渡热情洋溢的介绍让我有些招架不住,在东京三年,我鲜少逛街,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扔在了实验室跟病房。
      英云对此颇多腹诽,虽然他自己也忙的天昏地暗,每日还要坐地铁穿过大半个东京上班,但是用他的话说,“总还有周末可以休息,哪像你连休息日也要看那些大部头的书。”
      所以,周末的时候总是我坐在书桌前看专业书,而英云则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拨弄遥控器。
      “正洙,什么时候有空一起逛街啊?”
      “正洙,周末去吃回转寿司吧。”
      “正洙,下次一起去东京塔吧。”
      我总是埋在书堆里含糊地应一声,也不知那人听见没有,然而因为忙碌,直到最后,我们的约定都没能实现。
      “正洙一定知道东京塔吧,很浪漫的地方,要和喜欢的人去一次哦。”泽渡好听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东京塔……”我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长叹一声,不知如何回应泽渡的建议。
      东京塔是东京人的骄傲,这个高大的红白色钢铁建筑几乎是东京乃至日本的标志,据说在塔上可以俯瞰整个东京,甚至能一眼望到东京湾的海面。
      我没有去过,无从判断传言的真伪。但是,东京塔,却是我与英云多年的约定。
      英云的妈妈有日本血统,金氏在日本有分公司,甚至在轻井泽还有规模不小的度假别墅。所以英云在日本度过他童年的大部分时间,而东京的一切对于他来说,早已不再新鲜。
      但是他仍然执意要同我去东京塔,至于个中原因,他总是讳莫如深,不肯吐露一个字。可惜直到离开日本,我也没能实现同他的这个约定,也许是我太粗心,竟然不记得英云那时候的表情,应该是很失望吧。
      “和喜欢的人去东京塔,是每一对恋人都会做的事情呢。”泽渡捋了捋她的浅棕色头发,对我认真道。
      我笑着应了,不过心底还是觉得都是女孩子的小心思,浪漫甜蜜又有点不切实际。
      “除了东京,还要去哪里呢?”
      “还没考虑过。”我照实回答。
      “马上要到十二月份了,赏樱过了花期,就连神奈川的海水都冷了呐。”泽渡歪着脑袋认真地为我思考目的地。
      “那么,去北海道看雪吧。我的老家在札幌,我向你保证,那里有全世界最漂亮的雪景!”
      泽渡的眼睛泛着光泽,神色骄傲而自豪。
      “芥川龙之介在他的书里写,北海道,是一生要去六十四次的地方。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一定得信日本最了不起的文豪呀。”
      “可是……为什么要去六十四次?”我不禁有些疑惑。
      “呵呵,”泽渡拨开额前的刘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忘记了,芥川的小说读了不少,但是似乎只记得这一句话呢。”
      她有些害羞地红了脸,却更显的可爱了。
      “那么,谢谢佐由理的推荐。下一个目的地,就是北海道吧。”
      我很郑重地向她承诺,泽渡抬起眼,脸上的神情感激又愉快。
      临走的时候,我把东海送我的柴鱼片转送给佐由理,因为思来想去,那些奇怪的零食里也就是这个还是日本料理常能用到的。泽渡愉快地收下我的礼物,微笑着向我道别:
      “下次再来东京的时候,还来我们家做客吧。”

      离开公寓之后,我直接乘了计程车前往车站,我将在那里乘坐新干线奔赴遥远的北海道雪原。
      因为下雨的关系,计程车走得很慢。我仰在后座,看窗外的景色。远处东京塔的影子在视线里若隐若现,衬着灰暗的天色,仿佛梦中的薄雾,遥远而没有轮廓。
      江国香织在她的《东京塔》里写道:雨中的东京塔是这世间最忧伤的景色。
      我不是那个因爱犹豫不决的男人,无从体会那座高塔的伤感;我也不是沉浸在爱河中的佐由理,便不觉得它能跟浪漫搭边。或者说建筑本身是没有感情的,只是看着它的人各怀心思,才有了所谓忧伤或者甜蜜的观感吧。
      雨下的更大了,计程车玻璃上的雨水连成水幕。隔着车窗,湿漉漉的泥土气息也仿佛扑面而来。东京塔的影子在雨中渐渐变成灰色,影影绰绰连成一片,再也看不真切。车窗外,汽车飞驰过的刷刷声滑过耳边,夹杂着雨水瓢泼而下的节奏,带着喧嚣的寂寞。
      我在车站附近的便利店买到了一张明信片,明媚的阳光,碧蓝无云的天空,将红白两色的东京塔映衬得愈发耀眼。
      “英云:
      那个约定约定我从未忘记。下一次,一起去约定的塔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2.1 约定的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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