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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六章 绝情 ...


  •   书房。
      胤禛读着年羹尧的信,读到一半,“啪”地将信拍在桌上,怒道:“不识抬举!”
      那名信使低头躬身站着,一声不敢吭。
      胤禛背着手踱了几步,忽然停住,盯着信使问:“那个石蔚真如此狂妄?”
      “奴才不敢撒谎!当时驿馆里还有许多人都听见了。年大人说了,没有办成四爷的差使,心里很惶恐。但当时的情景实在忍不住。年大人说,侮辱他没关系,但不能侮辱他妹子,更何况,石蔚的话连主子也捎上了!年大人忍无可忍,才……”胤禛拿起信往下看,信使缄口不语。
      胤禛读完信,神色变得深沉难测。他坐在椅中,眼睛盯着信纸,口里缓缓问:“你没看错?真是八爷十四爷的人?”
      “回四爷,绝不会错!奴才刚好认得其中两人。”
      “……石蔚怎么反应?”
      “四爷恕罪,因怕惊动他们,奴才们不敢打听得太过详细,只说相谈甚欢,八爷与十四爷派去的人还送石蔚到了风陵渡边。”信使顿了顿,压低声音,“年大人请示主子,这石蔚如此无礼,要不要……”
      胤禛脸上的阴冷之色一掠而过,微微抬了抬眼皮,哂道:“要不要什么?回去告诉年羹尧,别自以为是地瞎揣摩。我是敬佩石文琳的忠义才派他白问一句,这个石蔚既如此不知好歹,随他去得了。”
      信使连忙答应。
      “下去吧。”
      “嗻,奴才告退。”
      胤禛独自坐了片刻,又拿起信看了一遍,脸色变得极其阴沉。“来人!”
      “奴才在。”一个人如影子般出现。
      “派几个人去盯紧石蔚,要特别注意他与阿哥府有什么来往。还有,打探一下年羹尧与石蔚间有何恩怨。”
      影子躬了躬身退出,就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
      胤禛五指一收,将信纸捏成一团,眼中射出阴冷的光芒。
      八爷十四爷……
      石蔚,年羹尧……
      尽是些见利忘义的奴才,瞧着风向哪边就往哪边倒。
      哼,谁也别想玩两面三刀的把戏!至于这个石蔚,居然敢明目张胆跟他作对,到时候别怪他心狠手辣。
      ——不过,石蔚,以及他身后的家族,所有她关心的一切,本就是他要报复的,这样也好……
      胤禛眼里狠戾之色骤然浓重。
      他要让她后悔所做的一切,要让她死也不得安宁!
      死……
      但是她死了,没有知觉了,所有的事她根本就看不到……
      ——事实突然又清晰地摆在眼前,胤禛的胸口一闷,犹如受了大铁锤重重一击。

      “四爷。”
      高福进得门来,小心翼翼地唤道。他瞥见主子的神色,便猜到主子又在想去了的兰主子了。但他一点也不敢表露猜到的神色。这是绝不能碰触的话题。就连他亲眼看到主子呕血,也不敢上前劝一句。
      “什么事?”
      “回主子,福晋请四爷过去,说今儿是主子的大好日子,两位侧福晋、几位格格都等着给主子贺寿。”

      当一个人遭到巨大不幸,觉得生活毫无意义时,世界却不会因他的痛不欲生而有所改变。周遭万物照样存在,别的人也许正为了鸡毛蒜皮的事烦扰不休……若只是一个平常之人,还能尽情一哭,虽然哭完后生活还得继续,依然继续劳作,为吃穿住行忧心,被琐事缠绕……细细想去,这一切真令人宁愿疯狂。
      胤禛却苦苦维持一切照旧。不但表现在朝廷上,在臣属面前,连在府里,他也绝不会泄露一丝一毫他不愿泄露的情绪。
      他位居亲王,府里的女人们仰望着他的尊荣,臣下奴仆凛惧于他的威严,他的兄弟们在旁边虎视眈眈……何况,头上还有万乘之君的炯炯目光逼视着他。
      他比常人还不如。因为他还有欲望,对于权力的欲望。
      没有权力,就只有任人宰割,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十一岁那年的事更令他坚信这一点。何况,以他的骄傲,绝不能忍受屈居人下。所以现在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阻止他追逐权力顶峰的步伐。
      有了权力,他就不会再任由他想保护的人生生惨死而无能为力,就可以将他的仇敌玩弄于股掌。
      他若不去追逐这天下唯一的皇位,他还能做什么?只有权力,才能补偿他所失去的一切。
      所以,胤禛答应说:“知道了。等会闲了我就过去。”

      胤禛到那拉氏处也不过坐了片刻,便出来了。说是在宴上酒喝沉了,头还晕,到园子里静静。自然没人反对,年氏记起海棠院的事,却找不出机会开口。因天色已晚,过一会,那拉氏便叫众人散了。

      胤禛拣僻静处走了一段路,烦燥的心才渐渐平息。他绕过假山水池,一抬头,一处院落横在眼前,却是海棠院,只见阁楼里隐隐透出灯光来。他沿着卵石小径走到院门前。门开着,走廊里几盏灯笼迤逦而行,朦胧光中,前头一人身影窈窕。胤禛下意识跨入院子,朝着那身影的方向跟去。
      转眼已到了那亮着灯的阁楼前。
      “呯”的一声,门被推开,灯光涌了出来,照亮那人,原来是年氏。胤禛脚步顿住,绷着的心松懈下来,却又没来由的升起失望。他站在暗处,望着暮色笼罩的几间屋子,那里曾经灯火通明。他怔忡失神……
      红烛照耀下,她安静地等待着……
      她本是爱动的人,那时她在想什么?又该不耐烦了吧?
      胤禛突然很想知道她那时在想什么。
      不过,当他挑开喜帕,并没见到任何不高兴的神色,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灿若朝霞的脸,乌黑有神的眼珠子朝他一瞥,马上垂了下去,羞喜不安而又极其紧张。他当时笑了,女子的这种神态最为动人,只是这样的神态任何少女都有。
      她是两广总督的女儿,皇父的赐婚既在意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当他领旨时,想得更多的却是政治利益,并没有什么脱出他的掌控。
      他那时的想法原来是这样吗?
      但是,从何时起,这一切慢慢变了?当他凝视着她在红烛光中含羞垂眼的一刻,又几曾料到会发生后来那些椎心刻骨的事?
      是啊,那样的神态并不罕见,他是那样想的……可是,如果,如果一切重来……

      “啊!”
      一声女子的尖叫从阁楼里传出。胤禛惊了一下,刹时间无比痛恨。他迈入阁楼,扫了一眼里面的情况,冷冷问:“这丫头犯什么事了?”
      阁楼里诸人都大吃一惊,连忙请下安去。年氏叫道:“四爷!您怎么来了。”
      胤禛瞥了眼跪在地上捂着脸的紫璎,淡淡问年氏:“你到这儿做什么?”
      年氏一愣,“我……顺道经过……”
      “顺道经过?”年氏的住处跟这里根本就不是顺道。
      “回爷的话,因为这里景致好,我过来走走……”年氏极委屈,想起白天的事,“郑嬷嬷是老家人了,却不知因何事——”
      胤禛脸色一沉,年氏噤了声不敢再说。
      阁楼里有一桌一椅,还有几个锦镦。胤禛在椅中坐下,又问一遍:“紫璎这婢子怎么了?”
      年氏道:“我看见这里灯亮着,便来瞧瞧,却发现这丫头鬼鬼祟祟往架子上放书藉。她一个丫头又不识字,却去摆弄书,况且这书不像是正经人该看的。我正问呢,爷就来了。”
      胤禛冷冷瞥了眼紫璎。她捂着脸的手已经放下,显现一个清晰的掌痕,神色惊惶,一手紧拢着地上几册书藉。
      “拿过来。”
      紫璎浑身颤抖着,但不敢抗命,只得将手中书册都递了过去。
      胤禛接过,细看时,却是几本不同类别的书。大多是杂记野史,其中有一本是《曲洧旧闻》,还有两本极是眼熟,一本却是《女戒》,一本《礼记》。至此,胤禛恍然明白这是石兰的旧物。因《女戒》、《礼记》是奉康熙口谕给石兰的,而那册《曲洧旧闻》像是自己书房里的,也不知几时到了石兰手里。另外几本纸质粗劣,内容粗俗无聊,应是从外头得来,的确不该出现在这园子里。
      胤禛拿起《礼记》随手一翻,便翻到书页破损处。书页上竟有个大大的叉,将纸页划破。定睛看时,却是《大戴礼记》,上有“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字样。顺手拿起另一册《女戒》,却是书页洁白,显是未曾翻动过。居然还有一本《大清律例》,翻了翻,有关“户律”那几页无一例外全被打了叉叉,有的还有批语,诸如“荒唐”、“可笑”之类。
      胤禛有些发愣。年氏等人都眼怔怔等着他发落,胤禛心里混乱,随手拿起书堆里散落在外的纸。纸不规则地折叠着。胤禛展开看时,纸上写了十几行字,笔划虽嫌无力,但还算干净整齐。写着:
      我如果爱你,绝不学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也不止象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籍;
      也不止象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相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吹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象刀象剑也象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象沉重的叹息,又象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这……是她写的?”胤禛声音微颤。他一时忘了身在何处,凝视着紫璎问。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回答,紫璎却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是。是十四侧福晋。”
      “哪个十四……”随即明白是缡宁,诧道,“是她?”年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却又努力掩饰。胤禛心里极是困惑,又低头看了一遍。
      “是。那年十月,兰主子从塞外回来,伤愈未久,十四侧福晋来探望兰主子,凌霄花开得正好,兰主子就与十四侧福晋就坐在银杏树底下闲聊,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凌霄花,找了许多书来查有关凌霄的记载诗词。后来,十四侧福晋就写了这个……”
      年氏的脸色愈发难看,暗自揣测着这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底下几个丫环虽不敢出声,但都偷眼相互交换眼色——这个紫璎不知安的什么心,回答得这么详细,居然敢口口声声不离兰主子……
      这的确像马佳.缡宁写的。因为在清理石兰旧物时看到过她写来的书信,及石兰的一封未发出的便条。那时,他看到缡宁在信首的称呼,及石兰信末的署名,已隐约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却原来……两点一横……
      但是,这些怎么是马佳.缡宁写的?胤禛心里混乱得厉害,又有些茫然若失,慢慢将纸折起,夹入手旁的书册中。他心不在焉,袖口一带,将那本《曲洧旧闻》碰落地上,书页散开,一张轻薄的纸飘了出来。胤禛下意识拣起,凝目瞧去——

      如果我爱你,我愿做一株凌霄,在你身上攀缘,重重缠绕
      互依互生,直至再难分开
      如果我爱你,我要在你最高的树梢上开满花朵,朵朵是我快乐的吟唱
      我与你一起,冲破狭窄的庭院,共同呼吸蓝天自由的芬芳
      我就在你的高枝招摇
      就让世人讽刺我的炫耀
      因为爱如此幸福,何必把热情深藏
      我有满腔的喜悦需要绽放

      满纸洋溢着快乐,就仿佛石兰无所顾忌的笑颜在眼前。
      胤禛想把这些书啊纸啊全都扔到炉子里烧掉,却像着了魔似的,整个人既难以动弹,又挪不开眼睛。
      这是石兰的字迹!他曾在青儿身上搜到过她写的信,也是这样笔划极细的字。
      这张薄纸上字迹草草,错漏百出,谈不上工整,却有一气呵成之势,似是下笔间毫无犹豫。
      那年十月,从塞外回来……她就是在那时写的?
      草原上月光下,他迎风疾驰,而她就在他怀里……
      胤禛好似又感觉到了疾风刮在脸上的清爽,鼻间又闻到马蹄过后泛起的草叶清香……
      胤禛心内涌起剧烈的疼痛,使得他脸上微微抽搐。
      不!这真让人受不了!他不能再沉缅下去!
      胤禛紧咬着牙,在心底嘶喊:忘了她!一定要忘了她!若不能忘,便毁去有关她的一切!
      “四爷?”年氏忍不住出声。胤禛盯着她,眼底因痛楚而燃起的幽幽黑火,配上他有些扭曲的嘴角,看去是如此可怕。年氏脸色微白,颤声问:“爷,您怎么了?”
      胤禛手指紧攥,薄纸在他手中破碎,他嘴边扭曲的肌肉微动,从唇齿间吐出几个字:“将这些全烧了!”
      紫璎猛然抬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胤禛低着头,俯视紫璎,眼里射出痛恨的光芒,缓缓下令:“还有,把这奴才发到庄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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