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情石（原版）》木影寒

85、第八十五章 紫璎

　　她死了，以这样决绝的方式赢了他。
　　她没有一句解释，任各种各样的罪名安到她头上，任他们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
　　她让他的恨无处着落，就算他有一百种让她屈服的办法也没用了……
　　胤禛几乎被这剧烈的痛悔压倒，只是虚软地造着树干，眼神空洞。

　　“……死丫头，还敢顶嘴？等会回了福晋，看你还顶不顶嘴！”
　　突兀响起的责骂声惊醒了胤禛。
　　“啪啪”几响，似乎谁挨了巴掌。
　　胤禛抬头，却没看到人影。声音像是那边亭子后传来的。他没有动。
　　“跟我去见福晋！竟敢在此摆弄妖孽之物！”
　　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分辩：“这只是花，怎么是妖孽之物？”
　　“你！我不跟你多说，跟我见福晋去！”
　　然后，一个婆子跟个丫环拉拉扯扯行来。猛然瞧见胤禛，连忙爬下行礼。那个丫环却是紫璎。
　　“吵什么？”胤禛问。他神色淡漠，语气寒冷。
　　紫璎低着头，身躯微微发颤。
　　“回四爷，四爷曾下令将这里重新翻修，把旧物都销毁的。但这丫头竟罔顾命令，私自留了这花枝打算栽种。”说着那婆子双手捧上一段绿荫荫的凌霄花藤。
　　“是吗？”
　　“四爷，不会错的。奴才经常看见这丫头往这里转悠，鬼鬼祟祟的肯定学她以前的主子干些见不得——！”
　　“你别侮辱兰主子！”紫璎喊道。
　　那婆子吃了一惊，叫道：“反了反了！四爷您瞧，这丫头还主子长主子短的——”
　　“滚。”胤禛道。他的声音低微，自齿缝里逸出，飘飘悠悠，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寒，就像是从幽暗的无底深渊漏向地表的阴冥之气。
　　那婆子一愣，还在多嘴：“但是这个丫环——”
　　胤禛眼神冰寒，朝立在不远处的高福微睨一眼。高福打个寒噤，一句不敢多言，急急招了两人，将犹不知大祸临头的婆子带了下去。

　　“你几时来的？”胤禛问。
　　“回四爷，奴才是听到这边的声音才找来的。书房里——”忽见胤禛仰头望向天空，并没听他的回答，高福便住了口。
　　“你打算……将这凌霄栽到哪去？”胤禛问。他依然望着头顶枝叶横生的银杏树，神色淡漠，语气飘忽难辩。
　　紫璎跪在地上等待着处罚，闻言回道：“奴婢想找块开阔的空地再栽种。”
　　“空地？没有依附，这凌霄怎么成长？”
　　“回四爷，曾听主子说，凌霄花不同于一些寄生植物，它攀附墙垣，是为了增添风景；而若依傍大树，则与大树互依互荣，绝不离弃。凌霄花本来就能自立长成，并不是非要大树高墙不可……”忽觉一道目光紧盯着自己，紫璎惊惧下连忙噤声。
　　胤禛死盯着紫璎，好一会，急促的呼吸才缓缓平复。他点点头，说：“是了。《曲洧旧闻》一书记载，宋朝有个姓郑的人住在洛阳，他家园圃里有一株凌霄，无所依附，挺然自立，岁久便成大树，高达数丈……”他嘴角微微扬起，好似在笑，眼中却毫无笑意。
　　紫璎道：“是啊！当时，青儿姐姐不信，兰主子还亲自找了书来，指着某一段对青儿姐姐说，‘别不服气了，书上都记载着有的……’”
　　“她会看这种书？她识几个字？”
　　“有段时间，主子找了好多书来看，各种各样都有，奴婢也不认得。主子起初好像是看不明白，常常抱怨‘繁体竖排’什么的，后来就看明白了，偶而讲给我们听。”
　　“她自己看懂的？没有请教别人？”
　　紫璎摇摇头，低声说：“那时兰主子被四爷禁足啦，想请教也无从请教。”胤禛目光一紧。高福心中吃惊，但紫璎低着头，他想打眼色也无用。
　　紫璎自顾说：“何况，主子聪明智慧，又何须请教别人？兰主子懂的事可多了，偶而讲些事，都是奴婢们闻所未闻的。就说那凌霄花，兰主子还告诉奴婢一个故事，说的是瘦西湖畔，一棵屡经战火、生自唐代的古银杏树……”
　　紫璎抬起头，幽幽望着高大的银杏，不再说话。
　　……在瘦西湖畔，有一棵生自唐代的古银杏树，历经战火，又被雷电拦腰击中，只剩下根系和光秃秃的树干，银杏树依然顽强地活着，但已失去了美丽与价值。有一天，在银杏的身旁长出了一棵凌霄，将自己的根与银杏的根紧紧扭结在一起，又从银杏树干中心蜿蜒穿过，攀缘出藤缠树，树抱藤的婀娜风姿。抵达树干顶端后，凌霄方才生枝、发芽、繁衍、展伸，最终塑造出绿影婆娑的巨大华冠。远远望去，它们仍是一棵茂盛的树，春至夏来，开放出似锦的红花，美丽非常……
　　后人为它们精诚团结，共同创造生命奇迹的精神所感动，给它们起了一个名字叫“枯木逢春”，立了一个石碑，碑上镌刻着它们的故事。
　　所以，凌霄花应该受到尊敬。那些对凌霄花有偏见的人应该感到愧疚，他们只凭着对凌霄肤浅的认识，就断定它只会攀援而生，却不知它能给枯木以生命，将绿阴奉献给大地。它虽然每天都在高高的枝头，却并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绽放蓬勃灿烂的生命。它没有花香袭人，也没有繁复华美的花冠，但怒放时如火如荼的绚烂却总能激起人们心中的热情……

　　石兰的声音犹在耳边，紫璎怔怔出神。自石兰去后，宜兰园被拆毁，她成了无主游魂，饱受冷眼。府里，没有哪个主子会留她在自个儿的院子里。而紫璎跟了石兰这么久，潜移默化下，石兰的一些好恶也成了紫璎的好恶——所以，她私心里，也极其不愿去服侍胤禛的那些妻妾们。
　　但是，她现在这样却极其茫然。她与石兰相处时得到的那些感觉，就像从亲人处得到的，那是一种类似于姐妹间平等、互相关爱的感觉，她知道再难得到。其实，当初若情况允许，她也情愿跟着石兰、青儿一起离去……

　　胤禛犀利的眼神渐渐黯淡。
　　“她……”胤禛原想问一些他不知道的事，但刚冒出这念头，却又抵制。他默然望着紫璎，目不转睛。半晌，他问：“你现在哪个院子里，侍候谁？”
　　紫璎犹在出神，经高福提醒，才省过来回道：“奴婢没有服侍谁。大厨房里缺人，侧福晋便指派了奴婢过去。”
　　“大厨房？”胤禛微蹙着眉沉吟。
　　“高福。”
　　“四爷，侧福晋大约是暂时让紫璎姑娘去帮一下忙的。”
　　“海棠院里谁在负责？”
　　“回四爷，并没有谁负责，都是一些洒扫整理的丫环仆妇。紫璎姑娘稳重，心又细，要不让紫璎姑娘去打理？”高福揣摹着主子的心思说。
　　“也罢。”
　　紫璎此时才醒悟，抬眼有些怔愣地望着雍亲王。
　　胤禛凝视着她，说：“起来吧。”语气里带着一丝柔和。
　　紫璎眼前一阵模糊。因为她忽然间有些明白，眼前这位尊贵严肃的王爷，竟如此深切地思念着兰福晋。
　　高福见紫璎犹跪在地上怔怔的，怕触怒主子，并不敢插嘴说些恭喜、谢恩之类轻松笑话提醒，只是连连朝紫璎使眼色——这一年多来，也只有高福才能大致看清胤禛表面的平静克制下，隐藏了什么。而其余人只觉察到新晋的雍亲王，越来越是令人望而生畏。觉察到这些的侍从们当差自然更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唯恐出了差错。但至于园子里不常遇见主子的无见识的丫环奴才，一个倒楣碰了不该碰的话题，那真的是死也是糊涂鬼了。
　　紫璎支撑着站起。因跪久了，膝盖疼痛兼小腿发麻，刚站直便一个踉跄。高福正犹豫着要不要伸手，胤禛已扶了她一下。紫璎刹时间脸色通红，转瞬又一阵发白，忙后退了一步。
　　她神情的转变，胤禛瞧得一清二楚，他没有出声，望着她，眼神柔和。高福低着头，什么也没看见。

　　“四爷，您在这儿？让我好找！”年氏在几个人的簇拥下笑吟吟走近，忽看到紫璎、高福，先是愣住。高福紫璎给年氏请了安。年氏说：“罢了。”因见胤禛靠着树，脸色显得苍白倦怠，便问道：“爷，您不舒服吗？”
　　胤禛离开树干，站直身子，脸上平静无波。“找我有事？”
　　“回爷的话，听门上说，四川来人贺四爷的寿，还有——”忽瞥见地上的血迹，不由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还有什么？”胤禛语气一冷。
　　年氏忙道：“奴婢的哥哥给奴婢捎来了一些四川特产，想请四爷……”
　　“嗯，知道了。”胤禛心中想起当初嘱咐年羹尧的事，“人呢？”
　　“在外书房候着……”年氏惊疑不定，原来的喜悦笑意都敛了去。
　　胤禛点点头，径自走了，只留年氏怔怔地站着。
　　高福刚要跟去，年氏问：“高总管，你还没回禀么？我一早就听说高总管找四爷来了。”
　　“回年主子，奴才还没来得及回禀。”
　　“没来得及？那这么长时间做什么去了？”忽怒视紫璎，“你怎会在这里？”
　　“奴婢……”
　　“年福晋，四爷让奴才告诉您，海棠院里缺人，说让紫璎去打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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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越写越多了……郁闷。偶也跟大家一样，期待着兰兰出现，但是……唉，偶现在感觉像是秋后算帐，一点一滴从四四身上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