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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六章 屈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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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兰与缡宁被堵了嘴,五花大绑地扔到了一间屋内,四壁是青石垒成,阴森森的,像是地室。两人互相望望,出不了声,各自在脸上扯出个不像笑的苦笑。由眼中显露的想法一致——又被绑架了!人倒楣起来,原来喝凉水也会被呛到。这个乔先生,真是深不可测!亏她们刚才还说他是大好人。这天子脚下,城守的眼皮底下,他也真算胆大妄为了!
不过那些城门守卫真个是吃屎的,石兰在肚里大骂。自己挣扎的动静也不算小,他们居然毫无反应!似也有个守将瞥来一眼,竟视若无睹,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与劫匪勾结了。
缡宁的脸上也忿忿的,想的大概与石兰差不多。
两人动着脑筋,思量怎样糊弄才能脱逃。没等她们想出主意,走进一人,方面大耳,倒有些福相,只是被一脸络腮胡子遮了去;身穿茧绸袍子,外罩缂丝马夹,肚腹间绷得紧紧的,似乎胖得太快,来不及新做合身的衣服。
“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乔先生这么儒雅的一个人,他的手下也看不出草莾之气。”石兰的感慨中,那人大大咧咧的面朝她们居中坐下,一挥手,便有人取出了她们口中的物事。
两人咂巴了几下嘴,被堵的时间长了,这嘴似乎恢复不了原先的大小了。心里有些担心以后会不会成为大嘴巴。
那人讶异她们的俊秀,上下打量了她们几眼,又在缡宁脸上多停留了一会,才道:“你们是什么人?”
两人一愣,对视一眼——他不认识我们?难道不是乔先生派人做的?
石兰问:“你又是谁?”
那人一呆,下意识答道:“我是董——”猛的醒悟,怒道:“是我在问你!”
“扑哧!”石兰与缡宁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人倒也憨得可爱。
笑归笑,两人的脑子却转个不停。缡宁道:“董爷是吗?既不认识我们,却又为何将我们抓来?”她的声音清脆娇柔,吐字如珠,那人又是一呆,问:“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缡宁看了一眼石兰,她个子较高,着了男装后容貌清俊,宛然是个翩翩美少年,便低下了头,含羞带怯,对那人道:“小女子自然是女的……他是小女子的表兄,我们……”说着含情脉脉的朝石兰凝睇了一眼,又低下了头。——果然不愧是明星!这演技自是一流。石兰差点笑出声来,忙咳了一声,说:“是啊是啊,她,她是我的表妹,我们,我们,从家里跑出来,千,千辛万苦,董爷千万别送我们回去啊!”
缡宁大约是演上了瘾,怯怯地说:“若董爷放过我们,我们回去后一定给董爷供个长生牌位,早晚三柱香!以报董爷的大恩大德!”
瞧那人不知所措的模样,石兰忍着笑,装着一脸忧戚,语气痛苦地说:“表妹身子弱,这样绑着怎受得了!董爷——”那人挥挥手,说:“给她们松绑!”
他竟好说话得很。石兰活动了一下手脚,也不管周围虎视眈眈的人,自顾扶着缡宁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一副关怀体贴的样子。那人眼睁睁看着,也不阻拦。半晌,见她们坐稳了,才咳了几声,道:“不知两位与李继业是何称呼?”
两人对视一眼——怎么称呼?仇人罢咧。
石兰小心翼翼地说:“唔,李继业?被判凌迟的李继业?非亲非故啊!”在不确定对方是谁时,装傻是最保险的。
“那,李虞葵呢?”那人皱了皱眉。
哪里又跑出个李虞葵?石兰摇了摇头,说:“没听说过。”
“你们既不认识他们,城门边又为何为他们不平?”
石兰一怔,与缡宁交换了个眼色,试探地问:“董爷是他们的朋友?”心里嘀咕:莫不成是李继业的仇人?就因为同情了李继业几句,就抓我们来泄愤?
那人一怔,脸露怒色,身子动了动,似要跳起来,却又按捺住,说:“是,是,是朋友。”
瞧这表情,肯定是仇人!这装假的本事,比离离可差多了。石兰琢磨一会,才说:“我却真不认识李继业。不过,我与乔先生很熟,更与碧玉轩主人有数面之缘,偶听他们谈起李继业,说他反清复明,倒有几分血性,我才敬他几分。董爷既是他的朋友,想必也知道碧玉轩主人了。”瞧李继业言语间对乔先生的敬佩,那碧玉轩主人定是名头响得很,看不吓死你姓董的。
姓董的脸露喜色,连声说:“知道知道,只是无缘得见。这位兄弟能否描述一下他们的容貌,也好稍寄董某敬仰之情?”
石兰心中暗笑,连兄弟也出来了,那什么主人的名头还真好借得很。她说:“真正做大事的人,都是深藏不露,不像董兄,一眼就让人看出是个反清的血性汉子——”那人一张脸忽的通红,似乎不习惯被人称赞。石兰接道:“乔先生嘛,自然像个教书先生的样子;而碧玉轩主人,则是风度翩翩,英俊不凡,简直是怀春少女的梦中情——”缡宁撞了她一下,“唔,这个,是浊世佳公子,却身怀绝艺,能于百万军中取敌首……”她正扯得高兴,一面目冷硬的中年人步入室内,扫了她们一眼,石兰住了口。中年人转目问那姓董的:“怎样了董旺?”
董旺立起身说:“郑头儿您来了?请坐请坐。已经问出眉目了,他们的确与反贼李继业一伙!还招出了乔先生、碧玉轩主人。”
石兰与缡宁睁大了眼,异口同声:“你,你们不是反清的……”
“你们两个反贼张大眼瞧清楚!董爷我是谁?乃当今十三爷的门人!又怎会是反——”反清两字忌讳,可不能往自己头上套,董旺住了口。
“十、十三爷?那,那你刚才还说——”天下再没这样乌龙的事了。缡宁郁闷之极,抱着一线希望挣扎的问。
“若不这样说,你们又怎会这么容易招认?”说着得意洋洋。
那郑头儿打量着缡宁,开口道:“唔,你是女的?”
石兰抢着道:“我们刚才的话都是骗人的!她不是我表妹,而是我妻子,无缘无故被抓来,情急之下所以编了谎,什么乔先生碧玉轩主人,都是假的!”
董旺嘿嘿笑道:“现在否认来不及了!不想吃皮肉之苦的话,痛痛快快说清楚吧!——郑头儿,您坐,看我审他。”一副巴结的奴才相,石兰与缡宁暗中疑惑,刚才怎会觉得他不错呢?
郑头儿也不坐,盯向她们:“我不坐了,十三爷亲自来查看,等着问话呢。九爷也来了,快将人犯带过去吧。”
“十、十三爷来了?还,还有九爷?不会这么倒楣吧!”石兰与缡宁欲哭无泪。
“这个,郑头儿,我们打个商量,我们真的不是反贼,放了我们吧!我们真的不认识什么碧玉轩主人,那十三爷九爷我们倒挺熟,但这样过去会吓坏他们的,他们肯定会怪你们抓错人,还是放了我们的好!”
缡宁附和道:“是啊是啊!那个他们一发火,对郑头儿董爷的前程大有影响,大有影响……”
董旺瞪着她俩,像瞧着两个疯子:“你们认识十三爷九爷?还会吓坏他们?编谎也得有点谱啊!口口声声反清反清,还同情李继业,十三爷九爷认识你?鬼才信!你不会再说两位阿哥爷是你们一伙吧?”
郑头儿喝斥道:“别胡说!还不带他们过去?”董旺忙住了口,命人架了两人随郑头儿至一处厅内。
上首两张太师椅都坐了人,郑头儿董旺躬身上前道:“奴才给九爷十三爷请安!”
胤祥道:“起来吧!问出什么没有?”
董旺回道:“回十三爷,有眉目了。那两人与反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非常狡猾,竟说认识两位爷呢!”
胤禟道:“哦?竟有此事?你们让开,先带那两人上来我瞧瞧。敢议论我朝刑法不人道,还认识九爷我?”便有人将她们推前几步。
石兰与缡宁驼鸟心态,头埋在胸前不敢抬起。胤禟上下打量,说:“你不是认识爷吗?抬起头来让爷看看。”董旺斜睨着她们,嘲笑道:“你们刚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两们爷见了你们会吓坏吗?”
看来是躲不过了,两人狠瞪了董旺一眼,叹着气,认命地抬头看向胤禟。胤禟猛地愣住。
胤祥未怎么说话,自顾喝茶,此时便瞥了她们一眼,“扑”的一声,满口茶喷了出来,随即咳得满脸通红。一手捂嘴,一手指着她们:“你——你们——”
石兰无所谓地望天翻个白眼,凉凉的:“不用这么激动吧!”
缡宁朝董旺道:“看见了吧?说给你听还不信,这不,把个十三爷差点呛死,那都是你们的错。”
董旺惊呆了,看看僵住的两位主子,又看看她们。
胤禟与胤祥站起身,胤祥想说什么,无奈咳个不停,说不出话。胤禟好容易回过神,问:“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成了反贼,还被抓了起来……又怎会在这里?你们知不知道,皇上——”
话未问完,门口闯进人来,一眼看见胤禟胤祥,便道:“九哥你也在?十三哥,你抓来的两人呢?”原来是十四阿哥到了,得知缡宁失踪的消息,匆匆回府查问时,遇见回来求救的青儿与小墨,听了她们讲述,再到宣武门前一打听,便猜出两人被当反贼抓了,怕出意外,心急火燎地赶来,一时没注意着男装的缡宁。
胤禟胤祥看向苦笑着的两人,胤祯顺他们目光看去,一呆,惊叫:“离离,你,你怎么——”
“小姐!”
“小姐!”
原来青儿与小墨跟着来了,扑到各自的主子前,哭得稀里哗啦。
“——小姐?两个都是女的?”董旺看得眼花缭乱,头脑蒙蒙的,连请安也忘了。
真是一场蹩脚的闹剧。石兰与缡宁安抚了青儿与小墨,叹着气,问:“今天端午节,你们不是都进宫了么?”
“皇上传你们进宫呢!没想到却得知你们失踪的消息。这会子四哥恐怕也在到处寻找!”胤祥终于能说话了。——敢情都是康熙惹的祸,真是的,没事传什么传!
青儿瑟缩了一下,扯扯石兰的衣角,她脸色发白,目中露出惧色。
石兰安慰道:“别怕!别怕!没事的。”其实心里也没底。
缡宁瞧了眼胤祯,他黑着脸,正瞪着石兰——在他想来,这次的事肯定都是石兰惹出来的。不过,现在缡宁没空理他想些什么,只担心以四贝勒的心性,石兰回去会不会有事。
她说:“我与四嫂不过路上偶遇,便约了一起逛逛,你们就这样天下大乱似的。”说着向石兰使了个眼色。
石兰意会,说:“是啊是啊。我们好容易一起逛逛,却被这位董爷极粗鲁地请到这儿做客。十三爷,你的手下真能干啊!”
她竟倒打一耙,胤祥彻底无语。
胤禟瞧着装无辜的两人,眼中闪过笑谑,道:“原来是偶遇啊!十四弟妹出门时常备着许多套男装么?要不,怎么你们都成了俊少年?”
不出声没人会当你是哑巴!缡宁恶狠狠瞪他一眼,说:“这街上多的是衣铺子,我不会买么?”
九爷称她为十四弟妹?她,她是十四爷的福晋?董旺傻了,两腿打颤——不知另一个是哪位爷的福晋,想起她们被五花大绑的情景,这下自己真的惨了!果然,小墨发现主子袖上破损,隐隐露出里面的淤青,惊叫起来:“小姐您受伤了!是不是那个猩猩干的?”说着指向董旺。
——猩猩?倒没发现小墨竟也这样有想象力!缡宁看了眼面红耳赤的董旺,肚里好笑。
胤祯凑前细看,缡宁虽缩了回去,但匆匆一瞥,已看见臂上都是一条条淤青。胤祯瞪了董旺一眼。
董旺一个寒战,“扑”地跪下,说:“奴才该死!”眼光求救地看向胤祥。
胤祥看了看倒楣的属下,说:“十四弟,你先带弟妹回府吧。我送四嫂回去,问问四哥怎么说,明日皇阿玛肯定要问起。至于这个奴才,等我问清情况再交由你发落,如何?”
四嫂?天啊,是四贝勒的福晋!董旺汗流浃背。
石兰猜测胤禛既在搜寻自己,肯定不在府中,不如悄悄回去,潜入静心斋,到时对出府之事来个死不承认,看他有什么说的。计较已定,便说:“不用了。我自己叫辆马车回去就行了。”
胤祥一呆。只有缡宁知道她是翻墙出来的,猜得出她想什么。便道:“你一个人回去出了事怎么办?这样吧,我送你到门外,看你没事我再走。”
“那也好。”
胤祯皱了皱眉,想劝阻,却又忍住。九阿哥闲着无事,便也跟着去了,存心看热闹。
一行人来到安定门附近,按胤祥的意思,自然是从大门进去,但石兰非要走贝勒府朝北的后侧门,胤祥只好照办。
胤禟胤祯俱摸不着头脑,看石兰与缡宁两人神神秘秘又紧张的样子,到口的疑问咽了下去。
及至到了石兰出来的小门,她探头张望一下,有人守着,但已不是被她打晕的那个守卫。这是贝勒府的外墙,极高,没有工具是爬不过去的,故而石兰才采取打晕守卫的笨办法。不过现在有这几位阿哥在,可得好好利用。
她朝胤祥说:“你去将守卫引开。”
“为什么?”胤祥憋了半天,忍不住道,“用得着这么鬼鬼祟祟的?好好的大门不走,却走小门!”
“让你去你就去,这么多废话!我若能光明正大的进去,还用你说?”
胤祥无法,只得下了马,朝那守卫走去。那守卫远远的早就瞧见了他们的车驾,正疑惑呢。见了胤祥,知道自家主子与这位十三爷熟不拘礼,便躬身哈腰地迎了上来,请安问好。胤祥一时也找不出理由,便什么也不说,直接走远些,招手让那守卫跟着。那守卫心里纳闷,却也只好跟着,又回头看了看远远驻立的几人。
有胤祯及胤禟挡住了守卫的视线,石兰与青儿趁机溜了进去,七拐八拐,到了翻墙出来的地方,墙内就是静心斋的后院。胤祥也不知与守卫怎么说的,竟与胤禟一起跟了进来。缡宁见她无惊无险进去,料来无事,胤祯又催得急,只得带了小墨走了。
胤禟胤祥四只眼睛,都怔怔地看着石兰在一人高的墙边忙乎。胤禟脸色古怪地问:“四嫂是想翻墙进去吗?”
石兰纵身一跃,手已攀上了墙端,听问,回首白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他问得白痴。然后,她俐落地跨坐在墙顶,一手伸下来,朝青儿道:“可以上来了!”
青儿却不似出来时的爽快了,回头看了看似笑非笑脸色古怪的九阿哥,又瞧瞧目瞪口呆的十三阿哥,虽攥住了石兰的手,那腿却怎么也跨不上去。
石兰催道:“怎么了?用劲用劲!逛街逛抽筋了么?两位也别只看着,劳驾帮她一把!”
胤祥在几步外,依然石化中。胤禟就站在旁边,闻言便伸手将青儿一托,青儿突觉腰上一紧,一双有力的手将她举上了墙头,不由脸上一红。胤禟虽随即放开,青儿却感觉腰上还留有九阿哥的温度,羞涩之下不敢看九阿哥,便转头看向墙内,却猛的身子一抖,惊叫声中跌落墙内。
石兰正挥手向胤禟及胤祥道别,口中说:“多谢两位——”耳边传来青儿的惊叫,本能地转头望去,惊见胤禛冷冷注视着她,他身后还站着许多人,一个个嘴张得可塞得下鸡蛋。于是,石兰定格在墙上——双腿跨坐,头朝墙内,嘴巴微张,一只手却还举着,向胤禟胤祥道别。
看到青儿在惊叫中掉下墙头,不知发生何事的胤禟与胤祥,几乎在石兰回头的同时,身手敏捷地攀上了墙头,口里问:“怎么了?”探头望去,猛地对上四阿哥吃惊的眼神,而他身后的一众下人,突见墙上又冒出两位皇阿哥的头,更是连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在四贝勒吃惊的目光下,胤禟与胤祥面红耳赤,尴尬万分。胤祥支吾道:“四哥,这个,我,我送四嫂回来——”护送四侧福晋从后门翻墙溜回来?现场一片寂静,胤祥差点说不出话,“那、那个,没事,我回去了……”
“嗵”的跃下墙,快速地往外走去。胤禟咕哝了句什么,也窜下墙,飞也似地随胤祥逃出了四贝勒府。
门外,小厮随从在马车边等候。两人讪讪对望一眼,均感觉这样出来似乎更无礼,至少应该跟四哥说明一下事情的经过,可那情景实在太诡异了,两人都没有回头的勇气。特别是胤禟,他与四阿哥私交极浅,来往仅限于喜庆宴会,从不独自登门,今日却跑到了他的后院,还攀了他的墙头。这算什么事呢?这石氏尽会惹事生非。莫不成她那出人意表的胡闹会传染?要不,一向教养良好的阿哥,怎会做出这样的事?他懊恼地跨上马,向胤祥一挥手,两人各自回去了。
石兰缓缓爬下墙,掸掸衣服,无视一众目瞪口呆的人,自顾去扶青儿。可是青儿浑身颤抖,抬眼哀怨地望了她一眼,轻轻一挣,又垂下头,依然跪着。
石兰见她怕得这样厉害,看样子就算扶起她也站不稳。于是石兰一个人站着,直视纹丝不动的胤禛。胤禛眼中闪现怒意,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石兰不是不怕,被这样当场抓住,心里总是虚的。只是,当日她病得无力时,他那一巴掌之仇印象鲜明,此时怎能示弱?
“你没有话说吗?”胤禛冷冷开口,打破了沉默。
“没有!”石兰无所谓地撇撇嘴。
胤禛脸色未变,但那黑眸中怒色已越来越浓。他目不转睛地盯了石兰一会,突然喝道:“来人!将这个死不悔改的奴才拖下去打!”
石兰大惊,高声叫道:“不关她的事!是我逼她的!”
胤禛根本不理。便有人拖了青儿,屏息问:“主子,打多少?”
“狠狠地打!往死里打!打到她知道什么是规矩为止!”
石兰冲过去抱住青儿,大叫道:“我犯的错干嘛打她!”
胤禛冷森森瞥她一眼,命令道:“你们两个,将侧福晋送到静心斋去!若再让她跑出去,每人四十板子伺候!”
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上前,将石兰紧紧扭住,脸色惨白的青儿便被拖走了。
两太监将石兰往静心斋架去。石兰大急,拼命挣扎,怒喝道:“放开我!放开青儿!不许打她!你们这些死太监!再不放手我会让你们一个个死得很难看!”她扭动着身子,双足用劲抵着地,却还是敌不过两个太监合力,被拖到了静心斋。两太监随即出去,咣的一声,门被锁住了。石兰扑到门上,死命拍门:“开门!开门!放我出去!”却无人理睬。石兰心中惶急,不知如何是好。
她大叫:“青儿!青儿!”声音渐渐带了哭腔。心中反复闪着一个念头:“他会打死青儿的!他会打死青儿的!怎么办?怎么办?”她转目四顾,忽拿起凳子,狠命砸门。两奉命守门的太监面面相觑,用身子顶着门,但瞧那架势,直要破门而出。
“呯,呯”声传出静心斋,一众下人低了头,不敢出声。转身离去的胤禛立住,回头望了一眼静心斋,冷冷道:“传我的话,她若再砸门,叫人进去将她绑起来!”
便有一太监一溜烟跑到静心斋,大声传达了四贝勒的命令。那“呯呯”声倏然停止。那守门的太监刚松了一口气,沉寂一会后,忽里面“呯嘭”“咕咚”两声接连响起,两太监吃惊之下往门缝里张望,隐约见屋内晃悠悠的忽明忽暗,却看不见石兰。他俩心惊胆战,开门进去,见后窗槅子被砸破了半边,残余的半扇上下晃动着。往外看去,刚好见石兰的身影消失在花树山石间。
石兰跳窗之后撒腿往青儿被拖走的方向奔去,也不顾一路上大惊失色的侍女们。她跑了片刻,不知青儿所踪,更是焦急。那两个太监记着主子的命令,又怕那四十板子,此时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还未等他们伸手拉扯,石兰已一脚一个将他们踹倒在地,一把拎住其中一个的领口喝问:“说!他们将青儿带到哪去了?”
两个倒楣的太监哼哼叽叽,没有回答。
石兰脸色一沉,脚踏在他胸口,冷喝道:“不说?怕那四十板子吗?信不信我现在就一脚踹死你?”
那太监其实是痛得说不出话,被石兰一吓,勉强说道:“主子饶命!奴才不、不知道!”
瞧他不像说谎,石兰更是惶急,已过了这么久,青儿不知怎么样了。她不再理会那两个太监,四处找寻。忽想起上次青儿挨板子的地方,离这也不远。她转身飞奔而去,那院子里却空荡荡的。她大呼:“青儿!青儿!你在哪里?”眼泪流了下来。她沿着走廊奔了一会,后面已有许多人追了过来,她惶急万分。
忽觉隔壁院落有些异样,她快步奔近,侧耳聆听一会,果然有“扑扑”的声音及微弱的呻吟。她一脚向门踹去,那门却是虚掩的,被她一踹,弹撞在什么东西上,“嘭”的好大一声,将里面的人吓了一跳,都转过了头,看到是她,又吃了一惊。原来这里才是府里专门用家法的地方,阴沉空阔,石兰闯了进去,四目一扫,青儿被绑在刑凳上,多半已失去了知觉,臀部及大腿处渗着暗红色的血迹,而那执刑的太监毫不留情,板子下得又重又急,不折不扣地执行着主子的命令。
“青儿!”石兰急痛攻心,大叫一声扑了过去。有人喊道:“拦住她!”
石兰眼前冲来两人挡住了她,然后从背面又有人将她紧紧扭住,并往外拽去。
“住手!放开我!放开我……你们不是人!我要杀了你们!”
眼看着那无情的板子一下下落到青儿身上,暗红的颜色渐渐扩散石兰,似乎青儿的生命也随之淡去。许多残忍的、冷酷的人影却隔在她们中间。
石兰嗓子嘶哑,已不知自己在喊些什么,只觉得离青儿越来越远,再也听不到那“扑扑”声,及青儿的微弱呻吟。石兰嚎啕大哭,又一次感到无能为力的绝望。
她哭得惊天动地,府里的人纷纷往这边探询。高福匆匆赶来,喝斥探头探脑的各房的下人们:“干什么干什么?一个个都皮痒了?还不做自己的事去!”因见几人下死命扭着石兰,便上前一人赏了一巴掌,喝道:“你们不要命了?敢对侧福晋这样横拖倒拽的!”那两个太监忙松了手,石兰正使劲坠住身子,他们一松手,石兰一下跌在地上。
高福赶紧扶起,低声说:“四爷在书房里,兰主子快去认个错罢!”石兰哭得昏沉沉的,茫然看着他。高福说:“再迟了就来不及了!”石兰一个激棱,起身就跑。那两个太监想拦,高福道:“做什么?给我站住!”
两太监道:“高总管,可是,可那是四爷吩咐的……”
“四爷吩咐的?四爷吩咐你们对石福晋这么粗鲁吗?”
“这个……”
“你们想明白些儿!既然没守住石福晋,那四十板子是跑不了了。不过四十板子可以要人的命,也可以只痛个十天半月的。石福晋是谁?那是主子!等过了这事,她在四爷枕边吹一丝风,你们死无葬身之地!还要追吗?要追就追,我不拦你们。别怪我没提醒!”
两个太监恍然大悟,想起这位侧福晋时常将平静庄肃的四贝勒府搅得鸡犬不宁,贝勒爷不过将她关关禁闭而已,而关禁闭期间,听说主子还下令打死了个丫环,原因是怠慢了这位侧福晋。想到这里,不由对高福感激涕零,连声说:“多亏高总管提点!要不,小的怎么死也不知道!小的愚鲁,还请高总管以后多多照拂!”
高福“哼”了一声,说:“滚吧。”两太监听话地走了,高福转身往刑室停留一会,便匆匆往书房赶去。
书房内静悄悄的,胤禛正襟危坐,敛神写字。当烦燥、郁怒、或是心绪不宁时,他要么去佛堂读经,要么写字——戒急用忍。自从皇父给了他喜怒不定的评语后,他一直用这两个方法修身养性。
逆我颜行讨必加,六军严肃静无哗。
分营此日如棋步,奋武群看卷塞沙。
中途有人禀告侧福晋石氏跳窗闯出,他并未停笔,只淡淡吩咐高福过去处理。胤禛平心静气,写完“沙”的最后一笔,凝目看了看,又开始书写另一首康熙的赐诗。
“呯!”书房的门被大力推开,也许是踹开的,惊得书房内伺候的侍女一个激棱。胤禛笔微微一顿,抬眼看去,石兰喘吁吁站在门口,满脸泪痕,衣衫狼狈。她身后是阻拦不成的书房侍从。
胤禛沉下脸,斥责守在书房外的侍从:“一个个是做什么吃的?这么多人竟任由——”话未说完,石兰已一阵风般卷了进去,面对面朝胤禛哭嚷:“青儿快被打死了!她快死了!呜……你快去放了她……快放了她!”她性格倔强,素不求人,此时明明心中已向他认输,说出的话却还是不带个“求”字。
胤禛依然持着笔,冷冷盯了她片刻,语声平平地吩咐:“带她下去!”
白了脸的侍从小快步奔上前,小心翼翼的道:“石、石福晋,奴才送您回、回去——”说着去拽石兰的手臂。
“不!不要!青儿快要死了!她快被你打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她——”她扭身甩脱侍从,扑到书案前,激动间碰翻了砚台,洒了案上淋漓一片墨迹,将写好的那幅字染得一塌糊涂,还溅到了胤禛脸上。胤禛跳了起来,怒道:“你,你——”抬眼狠瞪侍从,大喝,“还不架了出去!”
吓得魂不附体的侍从这才使劲去拖石兰。石兰叫道: “不!我不出去!放开我!”双手本能地紧抓书案连缘。侍从一使劲,连带的拖动了书案,案上的书册纸页落了一地。侍从手一松,石兰索性整个人趴在书案上,也不顾案上淋漓的墨迹,抽咽着说“不出去”。
胤禛已濒临暴怒的边缘了,黑着脸,眼光一扫,侍从们打了个寒噤,当下狠了劲去扳石兰抓着书案的手指。石兰感到渐渐抓不住书案,忍不住崩溃。她“哇——”的一声,趴在案上放声大哭:“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呜……求你放了青儿!求你别打青儿了!呜……”偷眼见他没有松口的迹象,她哭得更加凄惨,“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守规矩!呜……”她委委屈屈,边哭边说,凄惨万分。若这不是胤禛的书房,恐怕看热闹的人会挤破屋子。
胤禛被她哭得心烦气燥,僵立案旁,胸口不住起伏。他垂目看看狼藉的书案,又看看手中还握着的毛笔,猛的将笔往地上一掼,喝道:“别哭了!——高福呢?让他滚进来!”
高福已在门外候了有一会了,见书房内闹成这样,只是胆战心惊不敢进去——及至听到传唤,忙踅了进去,一眼见到凌乱狼藉的书案,和趴在书案上哭的侧福晋。他垂了头跪请金安——真不明白这位兰主子,怎么连认个错都会闹成这样。
胤禛冷冷问:“你做什么去了?”
“回主子话,奴才奉命过去处理,因记着主子曾吩咐‘打到她知道什么是规矩为止’,但奴才去查看时,那犯事的丫头已昏过去了,不能回答奴才的问话。因此奴才大胆,作主等那丫环醒来问过后再决定是否该继续打。”
石兰听到青儿没再继续挨打,才稍稍放心,但想起她重伤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要哭,但声音轻了许多。
胤禛看着伏在地上的高福,淡淡道:“我让你去处理这事了?胆子不小啊。”
高福打了个哆嗦,拼命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胤禛冷冷的不出声,书房内一时只有磕头声,与石兰的低泣声。胤禛皱眉看了一眼还趴坐在书案边的石兰,忍不住又是一阵烦燥。他郁怒的一挥手,说:“你自己去领十板子!”
“谢主子恩典!”高福躬身退了下去。他若敢抬头,便可见到主子脸上滑稽的墨迹,与他冰寒沉肃的语气极不相称。
先前拖扯石兰的侍从未见主子有后续命令,趁机随高福一起告退了。石兰渐渐止哭,因哭得久了,时不时会不受控制的抽噎一声。胤禛坐向一地凌乱间尚未遭殃的椅中,沉着脸,扫视着石兰,眉头越皱越紧。
几名侍女进来收拾散落一地的书册及纸张,胤禛不耐地斥退她们,只让捧着巾帕的侍女上前,也不要人服侍,自己接了丝巾擦拭。等他拭好,那侍女又捧了一方新的奉给石兰。
石兰想着此次的事,越想越委屈,正没好气,见侍女端过来的巾帕,一伸手就给撩翻了,抬头瞪眼,正想撒气,忽见两道冷森森的目光扫过来,她一凛,拾起脚边的巾帕胡乱往脸上抹拭。那侍女道:“石福晋,这帕子脏了,奴婢给您换一块!”
石兰咕哝道:“不用了……”侧头看了眼这好脾气的侍女,见她十二三岁模样,清清秀秀的,端庄温婉,却不认识——能在书房亲侍,想必是哪年的秀女。
这侍女却是格格钮钴禄氏。也难怪石兰不识,她进府时石兰正失忆,眼里只有胤禛一人,然后就是被禁闭、病重、禁闭、被劫、禁闭。
钮钴禄氏虽见书房闹成这样,除最初的吃惊,此时脸上无一丝异色,只是尽心竭力的服侍。她扶起石兰到一边椅上坐下,替她抹拭衣上的墨迹——自然是抹不干净了。
一时有人捧了茶来,石兰不敢再摔,便端起茶发泄般一口喝尽。她哭得嗓子干哑,这茶刚好给她润喉。
胤禛挥手让侍女们退下,端起茶,却只是抿了一口,便放下了,上下审视着石兰。他没说话,石兰牵挂着青儿的伤势,便尽量小心地请求:“我……我想去看看青儿……”
胤禛不答,半晌,他问:“你经常这样哭吗?”
“啊?”石兰愕然抬头看他。
他想起石兰失忆时特别爱哭闹,恢复记忆后虽胆大妄为,却很冷静,还以为她转性了,想不到依然如此。看到石兰泪痕狼藉的脸,及一身不伦不类的、沾满墨迹的,皱巴巴的衣服,发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他口气极坏的道:“瞧瞧你身上,成什么样子?后天进宫给皇上请罪,现在立马回去换了这身衣服,然后闭门思过!”看到石兰嘴巴微张似欲反驳,冷冷的加了一句,“若再让我看到这样的事,无论是奴才,还是你,决不会像今天这样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