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情石（原版）》木影寒

3、初遇

　　张离并没有死。至少，当她睁开眼睛，能够清晰分辨头顶古色古香木床上雕着的花纹，能够感到指甲掐到皮肤上的刺痛时，她是这样想的。
　　“难道这是剧组里的布景吗？因为附近没有医院，所以暂时将我放在这里？或者这是家特殊的医院？”她这样猜想。这是正常情况下的猜想。
　　只可惜，世上的确会发生些匪夷所思之事。所有正常的猜想都落了空，而事实是：她，张离，借尸还魂了。
　　这具尸体（嗐，既然能说能动，还叫尸体？）——躯体的原先的主人叫马佳.缡宁。
　　马佳.缡宁，芳龄一十四，待选秀女，父亲马佳.海富，戊边积功至佐领；母亲王氏早殁，由继母完颜氏抚育。现居住的府上正是继母的亲戚，因在京城，所以就近待选了。马佳.缡宁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张离能穿越到这具躯体上，是因为马佳.缡宁为表哥叶天岚殉情了。
　　而原先的张离也许正在抢救，也许死了。也许她的躯体已化成了骨灰，也许正有人在她的追悼会上为她惋惜流泪。也许，正有人——不，是魂借着张离的躯体复活。那个魂，会不会是马佳.缡宁的魂？
　　马佳.缡宁就是张离现在的躯体——这种说法真是怪异。

　　两个月过去了，张离终于接受事实。
　　出事后，继母来探望过。张离觉得无论是继母还是继母的亲戚，对自己都是客气却疏远。想来若不是因自己是待选秀女，怕出事后责任重大，这些人恨不得扔掉这个烫手山芋吧！
　　可惜的是，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了。
　　不过，这总比死了好，况且，现在的张离，眉若远山、肤若凝脂、身若风柳，典型一个古典美女。
　　“这张面孔，怕是很容易被选上吧？那个皇宫不知是怎样的，虽然刚出道时拍过不入流的清宫戏，曾在故宫游览过，但那肯定不一样。现在的康熙大概已有四五十岁了吧？”想到可能变成皇帝的女人，张离撇撇嘴，不愿再想下去。

　　“小姐！小姐！”
　　那十五岁的圆脸女孩子叫小墨，是马佳.缡宁的丫环，有些粗心毛躁，心肠却不坏。
　　“什么事？”张离问。
　　“夫人说过两月就要大选了，让小姐准备好必须的物件，别忘了礼节，得时时练习着。”
　　“知道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进宫了，张离心中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礼仪训练，使得张离快要疯了。请安、行路、站姿、回话……对张扬个性的现代人来说，简直是酷刑。
　　终于到了进宫的日子。出发那天，继母完颜氏嘱咐了她几句，无非是谨慎守礼等等官样话，像往常一样淡漠疏离，缺少真正关心。
　　一路上幸亏有小墨跟着，提点着张离这个不谙古代生活的现代人。幸好有失忆作借口，而张离也尽量让自己像个闺秀的样子。小墨神经大条，居然没有发现主子性格的变化。
　　神武门外，已排满了等候开门的骡车。大约五更时，神武门的大门才“吱”的一声开了。户部官员维持秩序，太监拿着名册一个个核对。秀女们渐次进入，家丁丫环仆妇都被隔离在外，各家送秀女来的骡车由神武门夹道出东华门，绕了一圈复回到神武门外等候选毕的秀女。
　　“马佳.缡宁！”
　　小墨低叫道“小姐！”并推了一把，将出神着的张离惊醒过来。
　　太监又叫：“马佳.缡宁！”
　　“啊？是”张离应着，早有家人递过牌子。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从今之后就是马佳.缡宁了。她不是局外人，不是在看清宫戏，而是康熙年间的一名真正的秀女。
　　缡宁进入了神武门，经过顺贞门，终于来到了这个神秘庄严、前途莫测的皇宫。

　　三天后，经内监选挑记名，几千人只留下三百多人；又经后宫帝妃初选，留牌的已不满百。离复选尚有几天，每天定时有老宫女、太监教引规矩，少了小墨，缡宁甚觉不便。她苦笑一声——想不到她这么快就不适应独自照顾自己了。
　　秀女们都较矜持，最多不过微笑着打个照呼，浅谈几句。偶而飘来几道审视的目光，缡宁只装不知。过分的美貌总会引来同性的嫉妒，这个她明白得很。
　　这日清早，她出了自己暂居的小屋，慢慢散步。不远处就是御花园，树木葱茏、亭阁巍然。不过她控制着自己不要乱走，这可是稍不慎就会惹来杀身之祸的地方。
　　“喂，你叫什么名字？”一个突兀的声音传来。
　　缡宁转头，看服色便知她也是秀女，清朗秀美，声音虽很清脆，但那语气也忒无礼了些。
　　缡宁依稀记得她叫石兰，好象是两广总督的女儿。缡宁能记得她，是因为她趾高气扬，浑不知礼貌为何物。缡宁还听人悄悄非议：“她父亲不过一个外省总督，她自个儿倒象公主似的。”
　　缡宁想：“不知那些公候千金们怎么议论自己。”
　　“喂，你怎么不回答？”石兰蹙起了眉头。
　　缡宁有些不悦，笑了笑，说：“问别人之前，先要介绍下自己。这是基本礼貌，你说是么。”
　　石兰一怔，眉心蹙起，似要发怒，忽一阵脚步声走近，缡宁回头时，只见三人一前二后过来，当先一人身着石青府绸长袍，二十四五岁模样，虽年轻，但面容冷峻，双目黑幽幽的深不见底，自成一股让人心怯的威势。缡宁暗里嘀咕：这年纪要放在现代，还不是毛头小伙一个？真是邪门。只瞥了一眼，顺势儿溜过眼去。后面两个较顺眼，只小了些，约模十五六，俱是神清气朗，眉目英挺，嘴角含笑，长大了准是对帅哥儿。
　　缡宁抿着嘴打量，那石兰更是毫无顾忌，目光从这个看到那个，比缡宁还大胆。
　　那三人便都诧异，停了脚步。
　　缡宁向他们微笑了笑。那三人并没有回以微笑，目光灼灼，好像比谁更无礼似的。
　　那石兰开口便问：“你们谁呀？”
　　缡宁蓦地一惊，对啊，他们是谁？这是皇宫……能在后宫中走动的，又不是太监，是皇子？猛的里瞥见他们腰间扎眼的黄带子，那这三人……缡宁暗骂自己糊涂。连忙规规矩矩请了个安，因不知他们是哪几个，只说：“奴婢给三位爷请安。”这奴婢一出口，心里便叹了口气。暗想：就当是演清宫戏吧。
　　那石兰愣了愣，居然比缡宁还迟钝。缡宁想：“莫不成她也是穿来的？居然比我还不懂！”
　　正在石兰犹豫着要不要请安时，那年长的已问道：“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神色严峻，隐隐生出威势。
　　缡宁道：“奴婢马佳.缡宁，是无意中走到这里。”
　　石兰却依旧望望这个，望望那个，没有说话。年长的那人脸沉了下来：“你是聋子？还是哑了？”
　　石兰一怔，脸带怒色，大声道：“问别人之前，先要介绍下自己。这是基本礼貌，你懂么？”
　　缡宁一听，简直要昏倒——她确信这个石兰才是穿来的了！眼见那不知排行多少的皇带子，脸色阴沉之极。她忙站起来扯了扯石兰的袖子。也顾不得嬷嬷教的礼仪里说的，主子没叫起就不能起的规矩。
　　石兰回头瞪她：“干嘛？这话不是你刚才教我的吗？真奇怪了，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不说，他们一问，你就说了。”
　　缡宁简直无语了。
　　那后面两个年轻的“哈”的一声笑出声来。
　　最年幼的一个边笑边说：“居然还有四哥吓不到的人，今儿算是见识了。还有啊，你，叫马佳.缡宁是吧？‘问别人之前，先要介绍下自己。这是基本礼貌’，呵呵，厉害。爷记住你了。”
　　四哥？天哪，不会吧？
　　缡宁吓了一跳。康熙朝排行四的皇子还会有谁？一到皇宫就见到了今后的雍正皇帝！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历史上的雍正可是出名的心狠手辣——那石兰会不会被处死？
　　嗯，石兰是秀女，而他现在也不是皇帝，应该不至于吧？不过，会不会挨打？
　　看在这石兰像是同她一样穿来的份上，决定再帮她一把，便蹲身又请了个安：“奴婢不知是四贝勒，冲撞了四贝勒，贝勒爷恕罪。”
　　石兰方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嗫嚅道：“四……四贝勒？”她想起了阿玛的千叮咛万嘱咐，终于老老实实请了个安：“我……奴婢瓜尔佳.石兰，请四贝勒金安。”
　　四贝勒冷冷道：“这样没眼色的也会选进宫来？还该叫人给你立立规矩才是！”
　　石兰一怔，似想反驳，却又不敢。一个清亮的声音插进来说：“四哥，算了吧。她只是待选的秀女，不懂规矩自有人教训。四哥，十四弟，走吧，给娘娘祝寿，迟去了怕不恭。”
　　缡宁与石兰望了望他，他一笑，甚是爽朗。缡宁心中暗赞：“这大概是十三阿哥了，小小年纪就透出英风侠骨，果真是名不虚传。”
　　四阿哥冷冷扫了石兰一眼，举步走了。十三随即跟上，那十四阿哥却不走，细细打量着缡宁，说道：“你挺机伶啊？为何一开始呆呆的？”
　　缡宁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么个半大男孩，装什么大人样？你亲哥哥一个眼神就比你厉害！语气平平地说：“回十四爷，奴婢看见呆呆的人，自己也会变得呆呆的。”
　　十四阿哥一怔，拧紧了眉问：“你说谁呢？”
　　缡宁瞅着他不语。十四还要啰嗦，十三远远催道：“十四，还不快些儿？”十四阿哥答应了一声，只得匆匆走了。
　　缡宁撇撇嘴，这小鬼！想到这些是历史上的人物，居然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真有点儿怪怪的。她摇了摇头。一转身，看见石兰正打量她，缡宁“嗨”了一声，问：“你是穿来的吗？会唱义勇军进行曲吗？”
　　“啥?”石兰瞪大眼。
　　这是缡宁第一次与石兰接触，算是有了一点点交情。
　　只可惜石兰不是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