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楚留香同人）》沈沉心

16、16 毛尖

　　大明嘉靖三十三年六月初五，大明与龟兹王国边境素水小镇，连关客栈，午时。
　　似乎和昨天没什么不同，小店徐掌柜长着昏黄的老眼，看着匆匆来又匆匆走了的客人们。他的店没有江南的鲜鱼，没有塞外的烈酒，甚至一盘普普通通的青菜都要四钱银子才能吃到，这在中原等于一只肥鸡，但是多少年来，他从没为此受到过抱怨。因为这里面对着大沙漠，无边无际的大沙漠。沙漠里清水就是天上的仙酿，粗糙的干粮就是龙肝凤髓，在进入大漠前能买到足够的食物，在出了大漠之后能吃上一盘有水分的菜肴，没有人会不知足，大漠会告诉他们很多。
　　徐掌柜有些累了，年过了六十还能护住自己安身的这一块小地方，他也够了，他的腿部关节有些刺痛，但是他不能回到店后院的软椅上放松它们，至少今天不行，因为就在五天前他收到消息，“夫人”今天会到这里。
　　徐掌柜的身份并不足以让他知道谁是“夫人”，他只知道三年前“夫人”进入西边的那片大海就再也没出来过，他这个联络站三年来中转过不少“夫人”的书信，但是“夫人”本人是什么模样，他没见过。
　　店外驼铃叮当，徐掌柜抬眼望过去，他看见了三匹他这辈子也没见到过的高大骆驼，骆驼全身纯白，白得一尘不染，肥厚的驼峰是那种跑惯了大漠旅途的人梦寐以求的完美状态。
　　就是这样三匹骆驼，竟然是刚刚走出大漠的！
　　徐掌柜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来人掏出了一块牌子放在他面前。
　　“夫人！”
　　来客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伙计，让他带三匹骆驼去饮水。
　　徐掌柜连忙叫喊厨房将早已准备好的最好的东西都端到最僻静的一张桌子上，然后亲自端来水盆和新手帕，请来人净手。在桌边坐下，来人才把一直遮住整个头部的防沙帽和围巾摘下，露出脸面。
　　女性，二十五或者更小一些的年纪，相貌不够出色，但整张脸都透出一种浑然大气如沙海一般浩瀚，同时也无情的意味，看起来有点不太真实。
　　一个女人，只有自己一个，能在大漠里转了三年，回来时连骆驼都一尘不染，徐掌柜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够资格知道“夫人”的身份了。
　　“夫人”这次回来的原因徐掌柜是知道的，少主人半个月前送信进了大漠，老主人病危。天下第一山庄的主人要离世了，少主人却还不满十六，动荡是免不了的，在这种时候能提前得到通知的，都是最可信的朋友，而且必然是最有本事的朋友，所以尽管“夫人”的年纪小得让徐掌柜难以置信，他也绝对不会把她看轻。
　　“喂！老头儿，说你呐，没看大爷身边的小娘子们都渴了吗？有毛尖吗？拿几两泡来给我们漱漱口。”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晃悠进来的某人大声地嚷嚷着，边嚷嚷着，边摇晃着身体两边被他搂抱的两个年轻女人，发出咯咯地傻笑声。
　　那两个年轻女人是镇子上最贵的两个花娘，进入沙海的人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命归来，出来沙海的人见到什么女人都觉得可贵，所以她们尽管不够绝顶的漂亮，还是很受欢迎，身价也很贵，每人五两，比中原的一等姑娘也差不多，而且未必能排得上她们的生意单。眼前这两个姑娘却被左拥右抱一起带出花楼，付出的价值恐怕十倍于五两。眼见那男人的穿着打扮却并不像个有钱人，蓝色的粗布衣只能看出来是比较合身，顶多可能是穿上去比较舒服，他从头到脚这一身恐怕也不值十两。不过是个还不知道江湖深浅的小辈吧，大漠这里也从来不缺这样的年轻人，带着他们年轻的心扑进在他们看来有诱惑力的不毛之地，少数的能混到成熟稳重之年，更多的都悄无声息地被杀匪甚至沙漠本身吞噬。
　　年轻人并没有等到他要的，毛尖，是好茶，但是整个小店都没有一两的毛尖给他这样一看就只知道牛饮的人糟蹋。确切来说整个店里仅有的几钱毛尖，还是徐掌柜费了很多心血刚刚送到，特地为“夫人”准备的。
　　“夫人”没有理会刚刚走进来大呼小叫的人，她甚至没有理会店里的其他任何人，她在全力地投入吃饭中，一口口细致地咀嚼，迅速准确地按照合理的营养搭配来取食眼前一大桌子在这沙漠边缘难得的丰盛菜肴，然后时不时地喝一口毛尖。“夫人”在饮用这大漠边缘少见的上品毛尖时也并不讲究什么品味，她只是像正常需要补充水分的人一样，仔细地让温度适中的水来沁润她几天来都被迫压抑着干渴感觉的口腔。
　　“没有毛尖，那她喝的是什么？你当爷鼻子也不通气吗？”蓝衣人甩开膀子丢下两个花娘，像暴躁的小牛一样顶向徐掌柜，一把抓住老迈的徐掌柜的衣襟，徐掌柜的脸上微微见汗，然后脸上又露出一点惊讶，蓝衣人随手把他推到一边让他去后厨催菜，自己也不管两个脸色都白了的小妞，径自走到正在吃饭的“夫人”那一桌，抄起从临桌的残席上不知道谁用过的酒碗，拎起“夫人”喝的毛尖茶壶，倒了一碗，仰头就倒进自己的嘴里，这茶喝的倒是像喝酒了。
　　“夫人”抬起头看了看这位喝了她的毛尖的蓝衣人，二十二三岁，相貌惫懒中透冷峻英气，好像有些散漫的仰头用碗灌茶水入腹却滴水不漏，也不是不知深浅的短命相啊。
　　两个花娘这时候已经不知去向，她们不是被花钱带出来的吗？怎么不跟着金主了呢？
　　店里其余的食客这时候也已经有大半悄然离席，其余的一开始颇为茫然，很快也忍不住离开了。因为他们都发现了外面的状况。
　　十二个灰衣蒙面人，全身上下包得只露出一双眼睛，掌中十二张劲弩蓄势待发，每张弩机上三支，一共三十六支钢箭直直瞄向刚吞下最后一滴茶水的蓝衣人。
　　“你这小子给我听着，交出蓝田玉石，否则死。”灰衣人之一光天化日之下咄咄逼人。
　　徐掌柜和一个伙计刚从后厨端着菜出来，看着眼下的场景，扫视了一眼仿佛周围一切剑拔弩张都不存在自顾自吃饭的“夫人”，悄悄又退回了后厨。
　　“看来我今天真不走运，我在上一个地方觉得自己已经安全了，可惜还是没丢掉你们这些尾巴，没想到你们沙漠之门里的当家还有一个心甘情愿倚门卖笑，我在这里呆着竟然都被发现了。”蓝衣青年说完，还低下脑袋晃了晃，也不是说他感叹自己运气不好，还是为沙漠之门组织那位当家的牺牲感到惋惜。
　　“别废话，你交是不交？你一路上杀了我们二十多个兄弟，我们沙漠之门敬重好汉，可是你年纪轻轻为了保一趟红货暗标赚五十两就丢了一条命太不值得。”
　　“五十两一条命是不值得，但是你们就这么确定我会没命？”蓝衣人脸上的惫懒已经完全消失，呼吸间隔开始变长，有蕴力马上要出手的迹象。他内心其实并不如他嘴上说的那么轻松，而且他确实有点后悔了，只不过他生平第一次帮人捎带红货就出了问题，将来的路要难走得多了，虽然其实他已经算是完成了任务。三十六刃钢箭，他一路上遇到最多的一次也不过是八个人十六支箭，那八个人当然已经成了死人，他小腿上留下的一道轻伤还在提醒他他的极限在哪里，只要顶的过这最后一波钢箭，自己远离大漠，沙漠之门也就不会再追到自己，这是最后一战。体力，不是巅峰状态，刚刚喝下去的毛尖也不过是要拿来缓解已经让他的头有些产生幻觉的干渴，在花楼里面他等到了货主最后一个联络点信号时也发现了敌人就在他怀里，他一口酒水都没喝，找了借口挨到这里，抓着掌柜的衣襟让一直攥在手里的蓝田玉石滑落到他怀里完成了最后的交接，他冒了多少冷汗又失去了多少水分，他自己也算不过来。
　　无争山庄要的东西果然不像自己相像的那么平凡，他必须尽快逃走，引开所有的追兵让货品在觊觎者眼皮底下转移，他的任务才算最终完成。
　　努力想着自己逃走之后的生活，然后发誓自己一定要换一种挣钱方法，至少再也不接自己惹不起的什么名门世家的麻烦工作，蓝衣人抿紧了嘴唇。还是很渴，一杯茶水不够，还好，如果自己死了，这最后一次喝的东西还是很有滋味的上等毛尖。
　　“你是给人捎带红货的吧？我恰好顺路。”温润得像是包含水分的美好声音，从貌不惊人的“夫人”口中吐出。“夫人”用一尘不染的丝帕抹干净已经进餐完毕的嘴，顺手拎起已经空了大半的那壶毛尖，自己倒了一杯，剩下的都倒进蓝衣人刚刚用的碗里，然后端起碗递过去给蓝衣青年：“喝了吧，别浪费这镇子里比金子都贵的上好毛尖。”说完，她也不管接了茶碗的蓝衣人喝不喝，她自己端起茶杯，毫不优雅但显利落地仰头直接倒了一杯茶水进嘴，也是半点都没洒出去，也像喝酒一般。
　　“好。”蓝衣人也仰头喝下整碗的毛尖，如饮烈酒，强敌在前几乎必死，也不用怕这一碗水的功夫有人偷袭，何况，毛尖很美，给他毛尖的人也至少声音很美。
　　灌完了一碗的茶水，放下碗，蓝衣青年发现一切变得太快了。三十六支弩箭还握在十二个人手里，但是十二个人眼神呆滞了，十二个人的呼吸声都没有了，他们的脖颈上都有一道很齐的血痕。
　　刚刚发出温润如水声音的年轻女人站在小店门口，正在吹掉手中利刃上面残留的最后一滴红珠，蓝衣青年一直颇为自信并且帮助他逃过很多危机的耳朵甚至都没察觉到本来站得近在咫尺的女人拔剑的声音，当然他刚才喝水的时候多少有那么一点咕噜咕噜吞咽的声音。
　　不过，拔剑用剑快狠且无声到这种地步，还在吹掉剑刃上面最后残留的一滴血？江湖中真的有这么厉害的......这还是女人吗？
　　“敢问姑娘是姓西门吗？”蓝衣服青年问了一个他说出去后都感觉自己傻的问题，谁不知道剑神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在将近六十年前就只剩下一个女孩了，这位最后的万梅山庄庄主还嫁到了无争山庄，剑神一脉已经不会再有姓西门的后代。
　　不过这一问的结果却让蓝衣青年始料未及，吹掉剑刃上血珠的姑娘全身一抖，用比他刚才还不加思考的语气瞪着他说：“你怎么知道我姓西门？”纯粹是个误会，误会。可是当事人蓝衣青年脑袋里已经想了无数的狗血可能来补充他不正确的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