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天堂》明鏡幽蘭

62、冬日晴阳

　　“查尔斯，你还要看多久？”
　　法丽德清丽的笑容更加甜美，像初春最先融化的清泉，潺潺汩汩，淌过心间。蒙哥马利忽然睁大眼睛缓过神来，左顾右盼地掩饰自己的失态。
　　“你总是这样。”法丽德故作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蒙哥马利既无辜又无奈：“我……”
　　“第一次相见时，你也是这样呢。”法丽德抬头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空，伸手看着雪花落入自己的掌心，渐渐融化。
　　“当初的你，和现在一样。”美得摄人心魄，忧郁得让人心疼。
　　“不，亲爱的查尔斯。”法丽德微微一笑，心中涌出一丝苦涩，“当初的我和现在不一样，此时站在你面前的法丽德，已经不是那个沙漠中的法伊齐亚了。”
　　“只不过是你自己不敢面对，不敢承认而已。在我眼中，你永远都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样。”蒙哥马利固执地不再去看她。一阵念天地悠悠的沉默，只听得到北风卷地的呼啸和雪花漫天的舞步。
　　“我以为你不会来。”蒙哥马利偏过头去，看到她仰望天空的完美侧脸。
　　“丘吉尔首相给我发邀请，我有权拒绝，但是，我想我该来，有一个因素，我没法拒绝。”她的目光投向他的眼睛，“如果我说，这次我是为了你而来，你会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吗？”
　　“为了我？”蒙哥马利皱着眉头疑惑了一阵，“参加订婚仪式？”
　　法丽德感到有些哭笑不得：“查尔斯，你的思维到底是怎么跟上隆美尔的？”
　　“嗯？”蒙哥马利愣愣地看着她，“什么思维？”
　　“你的想法，跟别人有些不一样。”法丽德只好轻轻摇摇头。
　　“你是想说我的理解能力有问题？”蒙哥马利试探似地轻声问道。
　　法丽德再次垂下眼睑，似有似无地点了个头。这下蒙哥马利更加疑惑了，甚至有些烦躁，目光漂移不定、左顾右盼。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蒙哥马利看起来是在强烈克制自己以免抓狂。
　　“你从来都不知道你对于有些人是多么重要，查尔斯，”法丽德不敢正面直视他的眼睛，侧过头去，“我也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多么依赖这样的人。”
　　蒙哥马利看起来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法丽德并没有停下来。
　　“你走后，日子变得漫长，连同空气似乎也被凝固起来。冷清、孤寂、漫漫无期，那样没来由的空虚让我害怕，我觉得我承受不住，再也受不了了，所以，就想着来找你了。于是，我就来了。”
　　“真的吗？是这样吗？”蒙哥马利双手扶着法丽德的手臂，满脸兴奋的笑容如同可以驱散阴云和大雪的冬日晴阳，“你是想我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想你。”法丽德在他灼热亢奋的眼光中低下头去，“也许是我自制力太差，过于任性和轻狂。但是，内心总有一种冲动，让我放下所有的顾忌，从开罗来到这里，就为看到你。即使就像迎接仪式上那样，远远而匆匆地看到你一眼，也可以。只要我知道那是你，而你在那里，便已足够。”
　　“呵，法丽德，你果真是还没有长大呢。”
　　蒙哥马利不知不觉间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他温暖的手背抚摸着她的面颊，从颧骨往下轻轻滑动，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差一点吻到了她艳丽却冰冷的唇。
　　“别这样，查尔斯。”她忽然地推开他的胸膛，脸上带着闪躲的表情。
　　蒙哥马利就像那时候告白失败后那样两眼无神地看着她：“你还在顾忌什么？你害怕，逃避空虚，但是你也拒绝靠岸和归宿。我永远不知道你最真实的想法，就像我永远看不到、走不进你最深处的内心。我不知道，在那里，有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你的心里会不会有空着的位置？会只有一个？是为我保留的吗？如果有，那你为什么还会拒绝？如果没有，那又会是谁？是他？”蒙哥马利自嘲似地轻笑一声，“命运真是捉弄人，他能走进你的内心，你却不能走进他的世界。尽管你需要依靠和安抚，你却不能去奢望能从他那里找到安慰，你也只能选择来伦敦。”
　　“不，查尔斯，请你不要误会。我并非来找你寻求安慰，我……”法丽德稍微顿了顿，“我也没有想过从你这里找到我所需要和缺失的。”
　　“你总是让自己活得这么累。”
　　谁不是这样呢？有那么多心烦意乱，那么都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你难道不是一样吗？法丽德知道自己的笑容很苦涩：“如果明天和丘吉尔首相的会谈顺利的话，我会尽早离开伦敦。抱歉，我不能参加你的订婚仪式。”
　　“订婚？”蒙哥马利冷冽的笑容里有着太多的讽刺，“王子和公主的故事，这是你说的？去TM的王子和公主！维多利亚是公主不错，谁说我是王子了？查尔斯蒙哥马利不过是个平民，平民！”
　　蒙哥马利过激的情绪和言论着实让法丽德惶恐不安：“查尔斯，你不要这么激动，不要……”
　　“我激动？”蒙哥马利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眼神中似乎带着沙场冲锋的戾气，“我是很激动，你说的那种话让我感到难受，我不愿意听！我冷静不下来！”
　　被蒙哥马利无意识地逼迫着倒退了几步的法丽德脚下忽然滑了一下，差点往后一头栽倒，蒙哥马利手疾眼快地伸手一把扶住，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法丽德，法丽德……”他略微颤抖的声音在耳边生成，“请你相信我，相信我……没有什么订婚，没有婚礼。我们一起走，一起回北非。你什么都不要担心，一切有我，由我来承担。事情，总会解决的。”
　　查尔斯，谢谢你。回抱住他，法丽德的眼睛开始酸涩发胀起来。
　　“你知道的，我的心思一直都在战事上，不在别的地方。”蒙哥马利盯着法丽德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如果说有在别的地方，我想，只会在你的身上，我这么说，你明白吗，法丽德？”
　　“我明白，查尔斯。”法丽德说道，“但是，自古以来，与王室有关的婚姻都不是双方可以自己做主的不是吗？就连北非战场，你都不一定能回归，不是吗？”
　　“订婚的事，现在我可不敢直接拒绝。剥了王室和首相的面子不说，他们一怒之下把我解职了可不好整。”
　　“那你……？”
　　“拖。”蒙哥马利说道，“先拖着呗，仗不打完，我就不表态。等仗打完了，我就赖在埃及不回来，看他们怎么办。把我解职也没有关系，什么将军啦、子爵啦、荣誉啦、名声啦，仗都打完了，还要这些虚的干什么，都去见鬼好了。”
　　事了拂尘去，深藏功与名。法丽德忍俊不禁：“你想的可真够简单，先不说你逃不逃得出过，就说维多利亚，你这样对她，是不是……”
　　“那我怎么办？”蒙哥马利皱着眉头，“先不说我对她实在是不好、不公平，就是我被迫接受了，我不自在，她也不觉得尴尬吗？”
　　“如果她真的喜欢你，就不会觉得尴尬。”
　　“但是我会觉得，”蒙哥马利一本正经地说道，“与其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都不安心、不自在，那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和部队白头偕老好了。”
　　法丽德微微叹了一口气：“别胡说了，像个小孩子一样，口无遮拦。”
　　“好吧，是我说错了，对不起。”蒙哥马利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变得格外柔和，“我只是气糊涂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说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不爱听，你骂我、打我都行。”
　　“越发像个小孩了，”法丽德嗔怪道，“别忘了你可是战区指挥官。”
　　“为什么会有政治这种惹人讨厌的东西呢？”蒙哥马利背过身去，好像是在自己跟自己生气，“纳粹就是政治的产物，说到底，政治是最坏的东西了。”
　　“也不尽然，”法丽德说道，“如果好好地去利用和经营，政治也会是好的，而且会给很多人带来福祉。只看用什么立场和手段去运作它，以及它的对象的接受程度。”
　　蒙哥马利回过身来：“可是现在，你看，我跟王室半毛钱关系没有，他们竟然像碰瓷一样强迫让我娶维多利亚；我是北非和中东战区的指挥官，他们竟然不让我去埃及，还要把我解职。他们能干一点正经的好事吗？”
　　“你不是普通的民众，注定要成为政治的运作者和直接的受众，”法丽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许将来，你也会身处其中，到时候你再思考和评议政治也不迟。”
　　蒙哥马利惊讶地看着法丽德，说不出话来。我会和她一样吗？不敢喜怒哀乐，不敢言语行动，不敢表情达意，不敢交付与接受。既然此时已经惹上了挥之不去的麻烦，也许将来，曾经年少轻狂、无所顾忌的蒙哥马利将军也会成为一个老成算计、精明世故的“蒙哥马利大人”，就像当年天真无邪、依赖父爱的法丽德公主正在成长为一个心思益重、独木而支的法丽德领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