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天堂》明鏡幽蘭

10、交谈（二）

　　小丫头又笑了，笑得猝不及防而且毫无表情，显然是对“惊艳”这个词眼的实力嘲讽。好吧，我的宣传录像和照片都发回德国宣传了，因为保密的原因，暂时没有在北非大规模宣传，很多人都不认识我，这样也好，要不我怕是永远都没有机会，听到一个天真无畏的阿拉伯小姑娘告诉我，她心目中的隆美尔是个面□□诈、满脸狰狞的疯狂的傻瓜了。隆美尔苦笑了一下，只好继续硬着头皮说下去。
　　“即使他现在走在托卜鲁克或是开罗的大街上，也不会和一名普通士兵有什么两样。”
　　“他如果真的走在开罗的大街上，那将不会是很轻松的。”
　　为什么？隆美尔满脸写着这样的疑问。
　　“如果埃及真的沉底沦陷了，开罗人是不愿意站在街道两旁迎接纳粹军队的。他们会一边喊着‘嗨，希特勒’，一边在心里咒这个魔头早死，还要默默地念道‘看，那就是那个战争疯子，隆美尔元帅！’作为恶魔希特勒的战争爪牙，隆美尔应该自觉羞愧。”
　　隆美尔大声笑了：“真有意思！不过如果我是隆美尔，我倒是非常乐意接受那样的现实，如果我打进了开罗的话。”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我也会咒骂他的，相信我。”
　　经过一番谈话，莫林少校的开朗与幽默也让法丽德倍感轻松。
　　“告诉我，您愿意来北非作战吗？”
　　隆美尔说道：“是的，军人的职责和生命就是战争。”
　　“你们这些赌徒！”
　　“您这样说，我不反驳，因为战争本身就跟赌博一个性质，有输赢，也是不该发生的错误。”
　　“不该发生的错误，”法丽德细细咀嚼着，“那么您是承认这场战争是错的了？”
　　“那当然，战争的本质就是掠夺。截止此时，这场战争的影响和破坏早已超过了上一次世界大战，这是人类历史上一场空前的浩劫与灾难。”
　　“可是军人都是这样想的吗？隆美尔也是这样想的吗？”
　　隆美尔微微点点头：“我想是的。然而至少是现在，可能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脱了这身军装，他将不知道如何走路，而离开这场战争，他将不知道该如何生活。”
　　法丽德沉吟了一下：“那么，隆美尔是不可能离开这场战争了？”
　　“不错，这将是他人生中的一座辉煌的高峰，他不会在正要冲顶的时候撤下来的。”
　　“如果隆美尔不离开战争的话，那么我情愿希特勒把他送到苏德战场上去。”
　　哦？隆美尔倍感惊讶。
　　“在这里太埋没他的才能了，不是吗？要牛多犁田却不让它吃饱，并且让牛耕作一块贫瘠的土地，那不是很可笑吗？隆美尔在这里并没有得到一个标准军团指挥官该有的待遇，希特勒没有给他多少可以发挥行动和展现才能的空间，作为一个进攻型的悍将，去苏德战场，他可以大显身手，一定会像他在西线法国战场那样再显神威。”
　　“您怎么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法国人和英国人在北非作威作福，但德国人和意大利人更不会让我们安宁。你以为希特勒帮墨索里尼那个矬子拿下北非之后，我们就能享受和平和幸福吗？太天真了！不管隆美尔本人有多么的仁慈，但是纳粹却是全人类的公敌。经历了战乱的创伤，我们还将看到一个和原来一眼黑暗无边的世界，甚至这个新的世界会更加黑暗恐怖。法丽德感觉自己都有点鄙视面前这个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的德国佬了。
　　“没办法，人天生都是有私欲的。英国人和法国人已经够我们受得了，所以，让隆美尔去苏联大有作为吧，不要在北非为我们制造噩梦了！”
　　这感觉……这感觉就好像和那些玩弄权术的政客一样，面前这个姑娘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隆美尔忽然感觉自己需要重新审视一下面前这个纤瘦又文质的女孩。
　　“抛却这场战争中的所谓立场来讲，我认为这是有些自私的想法，作为一个沦陷区的民众，您的这些想法真叫我惊讶。”
　　“或许吧，但真主不允许我有不择手段的可能。现在，除了希特勒，没有人有这种扭转乾坤的力量。”
　　法丽德轻轻地笑笑，隆美尔用惊异而又欣赏的神情看着她，似乎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比自己所看到和所想象的更加地与众不同。
　　“就算隆美尔离开了北非，也会有……”
　　“也会有另一个疯子吗？”法丽德笑得有些讥讽，“不会再有吧？还有人比他更疯狂吗？”
　　先不说德国那些和隆美尔一样能征善战的将领，即便是邪恶的希特勒本人与变态的戈林阁下，和你们的全国领袖希莱姆先生，也是疯狂不到他这种地步的。他们会成批地屠杀我们，把阿拉伯人与犹太人一起送进集中营，消灭我们的□□。而不像隆美尔，用一次又一次的胜仗渐渐打破我们的希望和信仰。英军和被占领的地区一直流传的隆美尔“天神论”，很可笑不是吗？打不赢就是打不赢，一个足以让敌方的军队和人民产生怪力乱神言论的将领是多么可怕！法丽德忽而感觉内心有些沉重，不禁叹了一口气。
　　“隆美尔，一个名字就能胜过千军万马，他的才华如果能用于为人类造福，那将是多么可贵的一笔财富啊！可惜……其实我很佩服他，也有点同情他。”
　　隆美尔清楚地看见面前姑娘的眼里涌上一阵水亮却又蒙蔽着些迷离的情愫，那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悲天悯人”吧？
　　“抛却人性的复杂、道义的善恶以及战争的正义与否来讲，在我看来，他的本性也许并不坏，相对于其他很多能够左右局势和决定生死的人，甚至是盟国的领导人和军官，他都是很仁慈很纯粹的。但相对于那些不仁慈和不纯粹的人来讲，他却是盲目的，也很矛盾。”
　　盲目？矛盾？这怎么讲？隆美尔微微皱了皱眉头。
　　“我有一种感想，他的一生都在追求这种征服的喜悦和被认可的满足，却不知自己干了些什么。”
　　“为什么这样说？”隆美尔惊讶地问道。
　　“我敢打赌，除却战事，他对其他并不知晓，甚至对于自己内心和将来都不曾关怀。眼前的这些，以及经历过的那些，是否真的是自己想要的。”
　　法丽德说着抬起头来，转动着灵活的黑眼珠，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他真的满意这些吗？这些能否让他看到真正的自己？如果他真的拿下了开罗，缔造了历史，那他的人生就没有遗憾了吗？物极必反，和历史上每个站在孤峯顶尖的人物一样，他所取得的一切辉煌都不能弥补他一往无前的空虚和迷茫。”
　　“我不是很明白……”隆美尔耸了耸肩，“为什么不满意呢？听起来是如此的美妙……”
　　“他会开始思考，他打这场战争、所做的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名誉？物质？梦想？信仰？他为谁而战？是否真会有回报？到那时，尤其是当他了解到，这场战争意味着什么、而他在这场战争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之后，他就会发现，所有的成就和荣誉都会变味。”
　　法丽德看到莫林少校虽然正在看着她，但显然是已经陷入了思考。
　　“这场战争终归会结束，恶行不会长久。你们是非正义的，如果隆美尔心存正义，总有一天他会幡然醒悟的。”
　　法丽德把手臂撑在桌子上，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望着隆美尔的眼睛一闪一闪的：“说实话，我真的是很好奇。当然，我好奇是我的想法，我也并不知道隆美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隆美尔定定地盯着她，似乎想要用目光看透她的心底：“我想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啊，这些？我一直都有看报纸和听广播啊……”
　　“不，我是问，你怎么知道隆美尔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我不知道啊！我瞎猜的……”
　　看到莫林少校神情莫测地看着自己，法丽德感到一阵心虚，迅速岔开话题：“我干嘛要和一个德国人说这个呢？您的同伴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你很可怜隆美尔吗？”
　　元帅吃吃地问她，表情莫名的纠结，甚至还有一丝痛苦。法丽德傻了眼，都不敢看他的眼睛了。然而她很高兴高斯少校的返回让她避免了回答这个“可怕”的问题。
　　“我已经打发那老头走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高斯说话的空档里，法丽德已经急不可耐地站了起来，看样子很想尽快地离开。
　　法丽德忽然回过神来，指着隆美尔的胸口：“您向我保证，今天我说的话不许告诉隆美尔。”
　　高斯一脸懵地问隆美尔：“说……说什么了？”
　　“没什么，”隆美尔对高斯打着哈哈，转而对法丽德说道，“好，我向你保证。”
　　法丽德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果我被抓了，我会把您也供出来。毕竟，您的通情达理并不符合纳粹的作风。”
　　隆美尔不禁笑了：“那我还真是倒霉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法丽德噘了噘嘴，“你不告密，我不举报，各自安好，皆大欢喜。”
　　隆美尔笑开了，高斯也不明缘由地跟着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法丽德耸了一下肩，表示不置可否。
　　“那在哪儿可以找到您呢？”元帅站起身来。
　　“真主的女儿无处不在。”法丽德在门口回了一下头。
　　隆美尔愣愣地坐了下来，忽然又站起身来快步走向门口，却再也找不到那个曼妙的身影。阿拉伯风情的旖旎街景，沐浴在明媚的托卜鲁克晨光中，那位驴被撞死的老人正在街边手臂颤抖着认真地点数着钱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