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风*一

2、第 2 章

　　第二日.
　　两人一直腻到中午,才懒懒地从被中爬起来,拉开店门,正想出去填饱肚子时,惊讶地发现橱窗前的留言袋里插了一枝花。
　　是嫩黄的康乃馨,在寒风中显得无比娇柔,静静地开放着.
　　朝若用两根手指夹了花出来,又见那红色的袋里海插着一张便笺,上面只用蓝黑的钢笔写了四个字:"我回来了."
　　清爽而简洁.一如少年时干洁平静的岁月.
　　等在一边的晴水看见朝若正对着一张便笺纸发呆,便也走了过来.
　　朝若将纸递给他,眼睛闭了闭,开口的声音有些涩:"......青竹回来了."
　　晴水扫了眼手上的字,揉成一团,掷向对面的马路.
　　路面上空荡荡的，不知要等到哪个时候,才会有一辆车开过去将它碾成尘埃碎屑.
　　又将朝若手中的花拿过来,插进朝若的外衣口袋里，道:"我们去吃饭吧."
　　说话温柔的,手却已自发地牵起那人的手,一并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冰的指尖,紧握住不想放开的手,快的脚步,并行的两人,终于消失在街头的一个转角.

　　读大三时,这个城市的两所院校为扩大规模,索性来了一个大合并,气势昂昂,想打进全国前十强著名学府来着.
　　合并后的一次系里联欢,晴水的那几个早已有了女友的室友硬是磨破了嘴皮将晴水拉去,看有没有碰巧就会遇上喜欢的女孩子了.他那三年令人置信的单身身涯可是他们"天地人才"寝室的一大心病.
　　"拜托,我妈都没你们几个着急."晴水翻翻白眼,"一个人多么逍遥自在."
　　"晴水,你是不知道有女朋友的好处呀."几个大男人一副有女友万事组的满足表情,"总之,跟我们一起去就是啦!说不定,就会被你遇上呢!"
　　说不定,就被你遇上呢……
　　却没有想到,竟一语成真.
　　来参加这次联欢的人出乎意料的多,组织人甚至连乐队都请了来.
　　"似乎太大动干戈了。"晴水在角落一边这样评论着.
　　"嘿嘿,只不过是一山难容二虎而已啦."室友林予笑得诡秘,"两个学生会长正斗得厉害呢."
　　"阿洄跟青翔的那个吗?"
　　"可不是,阿洄说他就看不惯那个叫刘子云的拽样."
　　"那可就热闹了."阿洄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火暴呢,晴水有些幸灾乐祸地想.
　　正当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的时候,耳边却响起一声嘹亮的萨克斯.原本吵闹的会场似乎被这个声音所吸引,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高昂的啸音过去,随之而来的却是萨克斯特有的缠绵低吟,深深沉沉,如看不见的夜晚的深海,层层掩盖了多少秘密与过往.伸出手去,却只触摸到自己的思想和热度.
　　眼下意识地就往台上飘去.许多年后,晴水回想,那个场景,一定也同时印在了当时在场的许多人的心中.
　　一个人站在灯光下的背影处,懒懒散散的，只专注于自己手下的这管萨克斯,看上去很瘦,单穿一件灰色的毛衣,棉的休闲裤,头发短而凌乱.
　　一双手在灯光中却是异常白皙.
　　晴水看不清那人的五官,只记得,他微微向后仰起头,站在光亮与黑暗的边缘,像一只孤独的兽.
　　远离了生长的故土,无意间闯进了这混乱的人群,却依旧是那一只,那一只别样孤独,格格不入的小兽.
　　最后一个余音被从敞开的礼堂外吹来的风悄悄带远.等到众人回过神来时,那个演奏者早已不见了踪影.
　　晴水却注意着,他的视线似乎从刚开始到结束都没从那个人身上离开过.他看着他一曲完毕后,冷淡地单手提了那管金白的萨克斯,快步从台后闪没.
　　"真不错呢."难得开口说话的王善文道,引来几个室友惊讶的眼神,却也只是温雅地笑笑,再次补充道:"是不错呀."
　　其余几人一致摇头,终于明白王善文难得开口说话的原因,大概是由于他那几个实在贫乏的形容词吧.
　　"咦,那边好象吵起来了."林予一口把酒喝下独去,"哈,是阿洄跟青翔那家伙!"
　　晴水向那边瞄了瞄,只看见阿洄一个人跳着脚手指着一个比他略高男生的鼻子在不住到咆哮,而那个被指的人只是双手抱胸,冷了一张脸好脾气地耐心盯着他看,手连挥都没挥一下.见此状的阿洄更是怒不可遏,刚刚有点气氛的联欢会又在那边两大巨头的对峙之战中变成聚餐会.
　　"走了."
　　晴水拍拍他们的肩,算是打了招呼,干干脆脆地走掉了.
　　"怎么每次都这样."林予塞了块蛋糕,口齿不清地抱怨着.但人声鼎沸,很快将他那渺小的音量淹没.
　　"是真的不错呀."王善文手持一杯可乐,摇头发出第三次感慨.
　　众人都当作没有听见这句话,从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一样.

　　是从一角侧门出去的.
　　晴水抬头望了望夜空,心情舒畅.
　　繁星璀璨,是一个秋夜凉爽的好天气.
　　然后他又看见了那个人.
　　单穿了一件灰色的毛衣,黑色棉质休闲裤,短而凌乱的发,背一管洒克斯盒,正靠在路灯上吸烟.
　　那手指在路灯下还是那样白,而且修长.
　　晴水向他走过去,终于看清他的五官,平淡而干净,只是一双剑眉异常飞扬,便使整张脸立即灵动起来.看起来是纯真而桀骜的，像一头兽.
　　这时他抬起头来,看见晴水,很无辜地冲他笑了笑.
　　嘴角懒懒勾起,手指上还蜷缩着那根依旧在燃烧的烟,剑眉飞扬,带来仿佛荒原的气息,那是野兽的故乡,曾经留连不已的天堂.
　　"嗨."
　　晴水不由地也回他一个笑容,是发自真心的,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那纯真的年代.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总是给他一种真实的干净感.
　　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干净气息,更接近一头兽的本质吧.
　　"我叫冷晴水."
　　他伸出手来,停在半空中,冲他微笑,像是一种邀请的开始.
　　"......你好,我是陆朝若."
　　手接上去,那懒洋洋的笑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阻止不了这一场宿命般的相遇.
　　秋天的夜晚,星多而灿烂.
　　它们看遍了人间的缘起,于是只是一径地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