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神的少女与孤立的我》舒泓

4、Chapter 01（3）

　　03
　　秋弥打着哈欠坐在沙发上，抱着棕色的小熊玩偶，再一次给予了我致命的一瞥。
　　“别用那种眼神盯着我的埃利奥特，这孩子比你想象中的纤细多了，舒泓！”她狠狠地念我的名字。
　　埃利奥特？我眨眨眼睛，好吧，我明白了，就是那只熊，很好很好，我叹着气看着“洋娃娃手里抱着一只小熊布偶”的这种养眼场景。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隐约听到，这个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孩，三年A班的秋弥大神，去年创建了这个秘密的非正规社团，有求必应团，霸占了旧校舍里的废旧化学实验室，像是万事屋一样受理学生们的委托，并从中收取代价。
　　“对了，”这个时候我才惊觉，“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好吧，这个问题已经是我今天第二次提出来了，我很无语地自嘲地苦笑。是在和左源通电话的时候知道的吗？不，那个时候只有学姐在单方面说话，说完就挂了，根本没有机会提到我的名字。
　　“舒泓，十六岁，男，身高一百八十二公分，体重五十八公斤，A中二年C班……”秋弥学姐流利地说出我的基本资料——地址、电话号码、学历，我一句话都说出不来。
　　“离晓说有新社员要加入，学校里的个人资讯这么密集，保全措施却如此疏漏，你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秋弥学姐把脑袋埋到离晓带回来的大袋子里，拿出超大号的冰淇淋，“不过话说回来，你这种身高体重比例算什么啊，长这么高简直就是犯罪！”
　　不不不，是你自己长得太矮了的缘故，学姐。
　　“那个，学姐。”我黑着一张脸低下头看向那双琉璃一般的眸子，“我想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对于参加这样的社团没有兴趣。”
　　“你没有选择，说白了，除了我们没有人会接纳你的，舒泓。”
　　我被嫌弃了。可是已经不觉得生气也不吃惊，而是超越这一切后感到精神舒爽。是啊是啊，我就是个怪人，不需要被任何人接纳，一个人也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因为我这十六年来都是这么活下来的，浑浑噩噩，孤单到麻木了的孤立者。
　　“这没有什么可觉得悲伤的，因为这个世界太普通了，所以神才会创造一群不普通的人，人们总是会不自觉排斥自己理解范畴之外的事情，所以这些珍贵的宝物都会被孤立。”
　　学姐说着，舀了很大的一勺冰淇淋放到嘴巴里，另一只手抱紧了怀里的布娃娃。
　　“我们都是怪人，应该承认这一点，并以此为傲，神让在这里的各位变得与常人不同。世界上所有相似的东西都是互相吸引的，所以我们聚集在了这里，包括你，舒泓，只有我们才能互相了解、接纳怪异的彼此。这个‘有求必应团’就是不平凡的人们展现力量并得到接纳的地方，你们都是神的杰作。”
　　“——等等，你刚刚一直在强调‘你们’‘大家’，难道说你自己不是这样吗？”
　　当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秋弥学姐以外的三个人立刻把头扭到了一边，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难道说我……踩到地雷了？
　　“我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怪人，不是侦探，更不是跟踪狂。”
　　抱着布偶的洋娃娃女孩挺起胸脯高傲地笑着说。
　　“我是神，这个世界上的神。”
　　“啥？”看着洋娃娃少女骄傲地说出这种不得了的言论，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终于明白那三个家伙为什么把头扭到一边去，也明白大家都叫秋弥“大神”的原因了。就好比左源是警官，王曦是小白脸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各自的定位。所以，作为一群怪人的Leader，秋弥自喻为神。
　　“不要用看电波族的眼神看着我，我们这里已经有一个人有电波这个定位了。”
　　“难道你不也是吗？”
　　“哼，那是因为世俗之人无法理解神这种工作。神的本质就是真相的代言人，和侦探不同，神能动用足够的睿智看清一切的结局。抓住凡人看不见的真相，即使搜遍全世界，也要找到丢失在迷途中的真相……我说你，刚才露出了一种明明是个学生还讲什么大道理的眼神喔？”
　　“呃，我想我的眼神没有那么明显也没有针对性。”
　　“真的吗？”
　　“嗯。”为了不惹火她，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其实事实上我想她可能根本就看不到我的眼神，因为我头上的头发一直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可是你一副想说的样子，不用客气，就问吧！因为接受委托的关系，我已经习惯连珠炮式的质问了，而我也会早早让你绝望的。”
　　也没有什么特别想问的问题，我只是被秋弥这个奇特女孩的滔滔不绝而有点吓到。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好像又不问不行，环视了一遍整个实验室，正在下棋的左源和王曦，还有读着BL同人志的离晓之后，我问了最感疑问的事情。
　　“那个，学姐……”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直接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大神。”
　　“好吧，秋弥，我只是想问，我可以回家了吗？”
　　秋弥圆滚滚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这点小事就是你想问的第一个问题吗？！”
　　“……因为你看，天都已经黑了。”
　　“嗯，你说得对。你也是个怪人，但是还是跟离晓说的有点不一样。”
　　秋弥眯起眼睛来看着我，渐渐上扬的嘴角加上娇小的体型，看起来好像微笑的猫。
　　“没有，我只是觉得很累而已。”
　　我的嘴里冒出这句话，这是对今天一整天的真实感想。
　　托离晓的福，害我的人生好像踏入了不得了的世界。我从没想过学校里还有这样的一群怪人：腐女、警官、小白脸，还有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另外两名成员，以及领导他们所有的自称为神的奇特少女，由他们组成的“有求必应团”在邀请我的加入。邀请这个成天与书为伍，被神和世界抛弃了的我加入他们。
　　这是至今为止我的人生中从未发生过的事，而且我原本希望这些都只存在于我不知道的遥远世界。
　　“喂，舒泓，第一次遇到我的人，每个人都一定会问：‘你真的是神吗？’‘为什么会选择成为神？’你是第一个没有这样问我的人。”
　　秋弥放下小熊布偶，从沙发上走下来。我低下头，看到那娇小得像洋娃娃一样的身影向我移动过来，抓住我校服的领带，使劲地拉到她自己的面前。
　　淡淡的栀子花香味扑鼻而来，领带在我脖子上勒得生疼，但是一看到那突然放大的少女精致的面孔，一瞬间的我，仿佛忘记了呼吸。
　　没错，秋弥在笑，是那种像猫一样，慵懒却温暖的笑。
　　“也许那只是因为你没神经或是漠不关心，可是我——我们这群怪异的孤立者却会很高兴。与其同情我们，还不如别理我们。为什么变成这样，那是连问都不需要问的，因为理由只有一个——我们对这个世界绝望，所以就互相吸引，成立了这个‘有求必应团’，仅此而已。”
　　“……对世界绝望？”
　　“没错，是一个很糟糕到不负责任的说法吧？”
　　她轻轻放开了我的校服领带，从地上捡起我的书包递给我。
　　“舒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她认真地望着我，瞪大的眼睛中仿佛有朦胧的水汽。
　　我怔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绝望，突然感觉自己似乎有点理解秋弥用的这个悲伤的词语。是啊，我们，都已对世界绝望。
　　虽然能有同伴是好事，但是，我不是很会和别人相处。在以前也曾经有过同伴，交过朋友，但是，没过多久就会因为我的错而失去一切，所有的都被毁坏。
　　这样的我，找不到答案。
　　“抱歉，我不知道。”
　　我接过秋弥手中自己的书包，轻轻地背在身后，在这样做的同时，我似乎看见她闪烁如星辰般的大眼睛中，流露出一丝落寞的情感。
　　“哦，这样啊。”
　　此时天空中已经渐渐升起一轮皓月，澄净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照在秋弥精致的脸颊上，她的表情很平静，不知道是因为已经遭遇过无数次这样的答案，还是因为当一切情感都沉淀下来的时候所表现出的心如止水。
　　“那就回去吧，很不好意思占用了你的时间，如果你有麻烦的时候，我们愿意免费接受你的一次委托。”她抱起棕色的小熊布偶看着我，“但是，我不会放弃的。”
　　“唉？”
　　走到门口的我，又一次被秋弥出人意料的发言叫住，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站在那扇冰冷的门前。
　　“舒泓，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太多的情感，悲伤的，快乐的，幸福的，痛苦的，但有些人却太过例外，他们没有情感，没有心灵，在茫茫人海中却无一寸容身之地。”
　　秋弥那如淡淡月光般平静的声音流入我的耳畔，很难让人想象，这如此温柔的声音这和之前那个剑拔弩张地对我大吼大叫的声音的主人是同一个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孩子。
　　“所以就只能一直寻觅，寻找自己和这个悲伤的世界的契合点，寻找和自己相似的同伴。舒泓，世界上万物之间都存在引力，相似的我们必然会被彼此吸引——这不是偶然，而是一种必然哦。”
　　秋弥轻轻扯了扯嘴角，在我面前缓缓经过。
　　我怔怔地望着大神远去的娇小身影，那种栀子花的香味又一次充斥了鼻腔。
　　回家时，点着路灯的街道显得十分黯淡。走在我两步前的离晓转过头来对我说：
　　“对不起呐，舒泓，不明不白就把你拉过来，让你为难了。”
　　你这女人还知道会给别人添麻烦吗？我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但总觉得这么跟女孩子说话有点不大好，我还是摇头说了声没事。
　　“不过这样也不错不是吗？第一次听到舒泓的声音，很好听呐，像月光一样清冷的感觉。”
　　你不是之前还认为我是不会说话的猴子呢吗？我抿紧嘴巴，没有说话。
　　“舒泓……为什么用头发遮住脸呢？”
　　“唉？”
　　我哑口无言地停下来，离晓也跟着停下来。正好站在两根路灯的中间，两人的影子在柏油路上淡淡地交错在一起。
　　“就算你问我为什么也……”
　　我斟酌着词语不知如何回答离晓的问题，然后她却在我面前十分温柔地笑了。
　　“看见舒泓的那一刻我就觉得，好羡慕你啊，可以这么理所应当地选择逃避的方式，不去接触，不去看清这个世界。”
　　路灯的照射下，离晓的侧脸出现了阴影。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逃避是人类的习惯。”
　　离晓这么说道，“我和大神还有警官他们不同，我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人，世界上和我有同样兴趣的人也有很多，只是我很不幸地在这片小天地里找不到和我有共同语言的人。所以在大神找到我之前，我就整日整日呆在学校天台上，想着休学之后要做些什么，为什么自己在世界上会显得这么渺小，什么都无法做到——所以在这方面，我还算是你的前辈哦。”
　　我思索着离晓为什么能一边微笑一边说这种事。因为她跟我不一样，可以若无其事地和班上其他人聊天，看起来就像呼吸那么自然。
　　听到我说出心里的想法，她露出比刚刚更透明、像玻璃般的笑容。
　　“舒泓也可以做到的啊，生气的时候就像一般人一样怒吼，高兴的时候就像一般人一样大笑，有想要的东西说出来就好了。”
　　我低着头，反覆思索着离晓话中的意思。还是不懂。总觉得是十分多管闲事的话，虽然内容完全符合我现在的情况。
　　过了桥，我和离晓互道再见。
　　我一边目送离晓跑向公交车站的背影，一边想着她像普通人一样怒吼大笑的情景。那不是在勉强自己吗？她的意思是要我也这么做吗？勉强自己配合同学讲话，逼迫自己笑。
　　我想我就是做不到。
　　——但是如果是在同伴面前的话……
　　转过头向反方向走去，路灯昏黄的光从我身后挥洒而下，影子在身前被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