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君归我独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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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君归我独游
久闻定军山风光秀美，更是前朝战场，既然右迁汉中郡守，他自是不会放过机会，趁着休沐之期，约了三五旧友一聚，游名山，饮美酒，纵清谈，亦是人生乐事。
“古语有云，得定军山者得汉中，得汉中者得天下。今观定军山，果然地势险要，名不虚传！”从山脚沔阳县内的旅舍望去，定军山巍峨挺秀，气势夺人，同来的一位好友不由击节叹道。
“昔日黄汉升便是大破夏侯渊于此哪。”他给好友斟了杯温酒，同时忍不住恶质地给他的豪情浇了盆冷水，“可那蜀主刘备得了汉中，如今还不是今上坐拥天下？”
“我看今上也坐不稳了，这朝局啊……”好友小声嘟囔，显然是醉得厉害了。
“噤声！”另一人低声喝道，迅速地切转了话题，从怀里掏出本手抄的册子，笑呵呵地递到新任郡守手里，“你这人有趣，为人最务实，却对神鬼之说最入迷。我这儿搜罗到几个志怪的故事，特来带给你看。”
他欣喜地接过，急切打量着书稿上的文字：“哦？干宝干令升，子平你竟搞到了这位大才的文作？……《搜神记》，他竟也爱这些？”
“还没成书呢，只是抄了份草稿，借你看看，别弄丢了。”表字子平的友人冲他眨了眨眼睛，“世间神鬼之说我也知道不少，不过都是听听罢了。前些日子还见到一个怪人，自称是信五斗米教的，就是张鲁那个。但他讲的那一套，我又没从他们教义里听过。他说什么，人有前世今生，今生近在咫尺之物，便是前世曾经缺少和渴求的……如今我就想，我前世，难道是缺知音好友，箕踞闲谈不成！哈哈。”
他跟着笑了起来，下意识地反观自身。想起赴任汉中前，不少乡党曾来庆贺，赞他干练有为，仕途稳达云云。如此说来这半生也确是小有福气。和司马家七拐八弯有些姻亲关系，家境算不得富贵却也殷实，身体虽不是孔武强壮却也少有灾病，妻子谈不上国色天香却也柔美贤惠，一对儿女尚未成年，机灵乖巧伴在身边。他想，在这个山河一统却依旧动荡不安的时局里，他无疑是幸运的。就连在几年前刚刚平息的八王之乱里，灾祸也是几次和他擦身而过，却最终免受牵连，未曾被伤及分毫。
“若这人所言是真，我前世大概得是个颠沛流离妻离子散的倒霉蛋了。”于是他一本正经地自嘲道。二人一同抚掌而笑。
笑过之后，子平又故作神秘地指向定军山的方向：“你若喜欢那些怪诞的东西，这定军山也许正合你心意呢。听说过县里的传说吗？每到月光最明亮的的一刻，能看到定军山上有鬼兵……那是‘旌旗闪烁，帐房参差’啊，可是到了白天去看呢，什么都没有。”
他听得入迷，不由再一次向定军山望去。只见山脉绵延开去，主峰苍翠，壁立如屏，好像静默的坚守……又好像，这座山在叫他……
“老兄！”旁边响起无奈的声音，他恍若未闻。
落日渐渐西斜，定军山沐浴在紫红色的流霞里。某种熟悉的情感随着悠凉山风缠绕在身侧，丝丝缕缕犹如无声的呼唤。他沉溺在这忽然冒出的荒唐念头里。
他原本也是不信神怪之说的，只是自弱冠年起，不知是何缘由，屡屡有奇事入梦。梦中情景都是此生从未经历，却又格外清晰。巍峨的宫阙，冷清的院落，肃杀的军营，荒凉的坟茔，都在眼前真切可感。甚至有一次他梦到身骑白马拼杀在战场，敌我双方一个又一个在身旁倒下，滚烫的鲜血飞溅到他的脸上。直到醒来之时，他还能闻到尚未消散的血腥。然而这一生里他从未参加过任何战争。他曾向不少高人请教过这些过于真实的梦境的含义，却从来无人能解。
更为离奇的是，他每隔几天总会梦到山间旷野的明月之下，立着一个身材颀长、白衣简净的身影——但通常仅仅是背影而已。他试图走近，却发觉两人之间隔着深寒的水雾。十六年的时间里，他只有几次梦到那人转过头来，却是灵飙一转，不许端详。
直到接到升职汉中郡守的任命的当天晚上，他又做了同样的梦。这次他终于看到，那人在沉寂与虚空中向他望来，正如他长久以来的凝视。他看到那人的嘴角轻微地动了动，却没有任何言语。
“那么，这十六年来，你想对我说什么呢？”他对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大声问道。
却没有等到回答。梦境如飘渺的琴音般散去。醒来时，他连那终于一见的面容也不复记忆。
“喂，回魂了！”子平终于忍无可忍，狠狠摇了摇他的肩膀。
“抱歉走神。”他迅速恢复过来，歉意地笑了笑。
“你不会当真了吧？”子平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要知道，这定军山是百十年前蜀相北伐的屯兵之地，教兵演武，排练八阵兵法之类都在这里。遗老遗少们总会编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来怀念和自欺，根本不足为奇。”
他赞同地点了点头，搜神记的底稿安静地卷在手心里。下意识地向四面看去，几个老友都已醉意醺醺。
“子平，”他忽然站起身来，“你们且喝着，我想先驾车往山中一游。”
“嗯？”子平挑起眉。然而他们朋友相交全在本性真心，不讲太多礼数，席间来去自是随心所欲，于是虽感惊讶，还是转而调笑起来，“怎么？要学阮籍独入深山，驾车而奔，穷途而泣？”
“胡说些什么！”他笑骂道，“只是动心想去看看，天黑便归。”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君归我独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