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鸿》花开盛世

46、就中更有痴儿女

　　摸鱼儿雁丘辞
　　元好问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身后的沈鸿鸣正跟赶来的张伟交待着情况：信息已经顺利送出去了。四十五军军部接到消息很快会有所行动！而且，各兄弟部队已经在尽量拦截继续往螺河乡方向来的鬼子！附近十里八乡，已经交火的地点就多达二十余个！
　　但是，短时间内，谁也抽不出多余的兵力赶赴螺河乡！这外围的一团兵力，就是他们目前所能运用的唯一强援！
　　对他们，沈鸿鸣下达的命令是：发动进攻，尽量消耗日军的战力，尽量牵制日军的火力！
　　但是，返回来的消息却不容乐观：因为日军的兵力是那个后援团的两倍有余，又有深长的河堤作为天然屏障：派人抢攻，火力上不如日军的猛烈，很快被人压回来！火炮袭扰，深陷的河床又是火炮的克星，离得远了打不过去，离得近了，弹道弧线直接跨过河坝，落在村里！他们的攻击根本无法对鬼子造成具有威慑性的伤害！最多也就是牵制鬼子的一部分火力，另外就是偶尔对村口山脚做一些炮火袭扰，减缓一下鬼子对山上的攻势。
　　“就是这样，也已经给我们减轻了不少压力了！只要是为我们争取了时间，只要坚持下去，总有机会等到更多的援兵！”张伟听到这些消息，已经是明显的松了口气！
　　才要离开，又有手下来报：靠近底部的山洞发现有漫水的状况，而且水势还有上升的迹象！
　　“坏了，大概是刚才鬼子轰我们的那一炮震动了山体的水脉！”沈鸿鸣虽然大学学的是土木工程，但对山川河流的知识也略有涉及，“刚才炮弹落下的位置，正是一处悬崖，那种地势，应该是山体比较薄弱的位置，很有可能造成山体内部的岩壁断裂甚至是开启了新的水脉！”
　　张伟正有些着急，几个村民却过来说不要紧，那几处地方，都是原来汛期的时候漫过水的，山洞上上下下几重，原来水最大的时候，有几处位置甚至都是淹在水下的，但是，不会一直持续上涨，因为多出来的水会沿着岩壁里的水道流到螺河里去！这上层的几个山洞安全得很，历朝历代，几百年来都是村民们逃灾避汛的地方，完全不必担心。
　　沈鸿鸣听着，却是脑子一动：“你说，水位如果继续上涨，会淹了外面的河床？”
　　“岂止是河床河坝！连村子都能淹的差不多！因为这里的水脉跟螺河是相连的，水再大也是往低处流，别说现在那几个山洞才仅仅是见了水，就是水满了，也是往外流，根本淹不到咱们这里来……”
　　沈鸿鸣已经顾不得听他继续唠叨了，四处张望着寻找云锦：“云锦，云锦……”
　　云锦走过来，心神还略有些恍惚，不知道再想着什么！沈鸿鸣却顾不得了，一把拉着云锦，兴奋的问：“你说……你说咱们要是把水位继续往上引，引的更多……会不会，会不会……”
　　“水淹七军？”云锦不是笨人，自然一点就透。
　　一句话，这下连张伟也听明白了，拍着巴掌笑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只要引得鬼子再向咱们发射几枚炮弹……”
　　“不行！”云锦马上否定了张伟的主意，“这里的山体到底是什么情况，咱们谁也不了解，真要是乱七八糟的炮弹落下来，水位引不引的上来不说，万一震塌了山洞，咱们就是自掘坟墓！”
　　沈鸿鸣点点头：“就是这话！你以为鬼子为什么一直没有开炮？他们不是傻子！水源和山洞坍塌的问题他们肯定是都想到了！”
　　“那怎么办？”张伟急的直抓头皮。
　　沈鸿鸣挣扎着站起来：“还是我出去一趟吧，叫咱们的炮兵帮帮忙！不过，这炮弹可不能打偏了，要打，就还打刚才鬼子炸的那个位置！
　　张伟帮着云锦一起扶着他，云锦担忧的问：“你的伤口……”
　　沈鸿鸣一笑：“这点皮肉伤算什么！”
　　“还是要找个人配合你吧？你看……”张伟说着扭头看云锦，意思是看云锦要不要从手下里挑一个出来帮忙，沈鸿鸣却打断他道：“不用，还是时志飞就行！”
　　张伟和云锦都是一愣，沈鸿鸣已经在喊：“时志飞——”
　　“你鬼叫什么！”山洞出口处传来时志飞的声音，云锦一抬头，却见他已经背着沈鸿鸣的那台仪器猫腰跃了出去！
　　沈鸿鸣摇头而笑，转身要走，被云锦一把拉住：“你……你们……”
　　沈鸿鸣回头看着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其实，你不该打那个混蛋！虽然——他是欠揍！但是刚才——我的命却是他救回来的！”
　　云锦一下子懵了，半响才突然回转头去——时志飞自然不会继续等在他刚才依靠的那处岩壁了——离得远了，云锦方才发现，就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就在离地一米多的岩壁上，竟然留着一处杯口大的清晰的血迹！
　　血迹鲜红刺目，甚至下沿还有流淌的痕迹——显然是不久前才粘上的！那正是时志飞刚才依靠的位置！那正是他刚才歪着身子，将整个后腰都贴上去的位置！
　　云锦只觉得手脚冰冷！她从一开始看到他，就以为他安然无恙，所以，就把所有的注意力和关怀全部给了沈鸿鸣——她竟然没有发现他受了伤！他竟然不肯说他受了伤！这个混蛋！
　　“怎么了？”沈鸿鸣酸溜溜的笑道，“这就心疼了？哼，他打我那一拳也不是假的！我不过是晚说了一会儿！你就当是替我还的！还真是解气！”
　　“他受伤了！”云锦回过头来时，连说话的声音都已经颤抖了！
　　“不可能！”沈鸿鸣也是一惊，“我怎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受的伤？”转眼看见不远处岩壁上的血迹，略一思索，醒悟过来：“是刚才的爆炸……炮弹落下来的时候，我过去捡被他发火扔了的天线……他突然过来扑倒了我……然后，炮弹就落下来……我的肩膀受了伤，我以为他没事儿呢！他爬起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受伤的样子……糟了……”
　　沈鸿鸣醒悟过来，转身就跑！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山洞的出口处，云锦却仿佛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先是一把抱起一直抱着她腿的儿子，转身塞到张伟怀里：“帮我看着儿子！”
　　说完，也顾不上跟儿子打招呼了，扔下喊着“妈妈”的小宝，一猫腰也钻出了山洞！
　　张伟不放心，想要吩咐人跟上，再一想，外人跟去也帮不上忙！人多更加容易引起鬼子注意，反不如他们三人快去快回的稳妥！

　　这边云锦毕竟脚程慢，有些树少的地方还要担心怕引起下面日军的注意，等她攀到他们行动的地方，却看见那两人已经一坐一立的开始了。
　　坐着是沈鸿鸣，大箱子抱在腿上，耳朵上还带着个奇怪的东西，一手敲，一手记，格外忙碌。立着的是时志飞，不仅立着，还立得高高的！
　　这个位置本就相对空旷，靠近悬崖，附近连高些的树都不多，他却站的笔挺，手臂高举，还是站着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的，分外显眼！
　　云锦回头望望下面村里的连眉目都隐约可见的日军，只觉得心惊胆寒，果然，很快有人注意到了时志飞，重机枪的枪口调转过来，子弹开始在他身边呼啸穿梭。
　　时志飞又开始破口大骂：“我□□你小日本子！就他妈的欺负你爷爷这会儿没空！我干你娘的，别让你爷爷回过手来……”
　　气的急了，他也抽出他的驳壳枪往下射一梭子！但是，这样的距离已经不在□□射程之内！也好在是离得远，鬼子的机枪也已失了准头！只是，招呼过来的子弹多了，免不了还是有几颗擦着他的身子过去，看的云锦几次惊叫出声，忍不住就要冲过去，被一旁的沈鸿鸣伸手拉住！
　　“这下知道我刚才为啥挨打了吧！”沈鸿鸣嘴里苦笑着，手上却不停，“这一大片地儿，就那么一个地方有信号！”
　　“他……他竟然肯听你的……”云锦怨恨的看着沈鸿鸣，他的理智和淡漠是她永远都无法体谅的！
　　“本来，他不肯听的！”沈鸿鸣发出最后一段电文后，趁着等待回电的时间，回头冲着云锦苦笑，“所以他冲过来就给我一拳！他说，我是想趁机要他的命！可我告诉他，如果他会用这个玩意儿，如果他有把握救出你们母子，那么别说是让我站到那块大石头上去当活靶子，就是让我现在就冲下山去，扛着火药当人体炸弹，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云锦一下子明白了！心里酸痛的说不出话来！眼看着子弹或近或远的擦着时志飞的手臂身体飞过去，泪水已经蔓延着遮蔽了她的双眼！
　　时志飞大概也骂累了，扭头看着云锦，突然就眉毛一弯，嬉皮笑脸的唱了起来：
　　“小妹妹想情哥儿，独坐窗窝~哎~哎呀啊~
　　想起来见不着，眼泪如梭~哦~哦呀得呀啊~
　　想起来头一件啊，哥哥的膀子宽啊！
　　抱起啊~那个妹妹来啊~暖和和~
　　想起来那个二一件啊，哥哥的腿儿壮啊~
　　盘起来那个妹妹的脚啊~滚被窝哎~呀得呀来……”
　　这本就是大山里最粗俗的、最狂野的调调儿，配合着他那独特的大嗓门，一个拔高儿，响亮亮的歌声直冲云霄！仿佛要把这漫山遍野的枪声都压住一样！他得意之极，甚至腰肢乱摆，把个细长杆的天线当成秧歌伞一样的耍着扭了起来！只看得云锦破泣为笑、眉目含情，只看得沈鸿鸣又妒又恨，却无可奈何！
　　耳机里终于传回并不清晰的声响，沈鸿鸣总算有了解恨的机会：“赶紧的给我站好了，有动静了！”
　　沈鸿鸣一边听着记着，眉头一边收紧！
　　“又怎么了？”时志飞不耐烦的大喊，“不让唱不让跳的，你有完没完啦！”
　　沈鸿鸣摘下耳机，招手让他先下来！
　　三颗脑袋聚在一起了，沈鸿鸣才长出一口气：“他们让咱们给指出准确位置！我说了，炮弹不能多发，更不能乱发，所以……”
　　“那你就指呗，喏，那个地方就行！”时志飞回头一指不远处的那个悬崖，刚才炮弹差不多就落在那个位置。
　　“你说得容易，标志物，标志物！这漫山遍野，我连个指示坐标的工具都没有，经纬度，角度，标志物！什么都没有！”
　　云锦揉着额头：“最后一关了，不能因为这个功亏一篑！想法子……想法子立个标志物……”
　　时志飞突然站起来：“告诉他们，标志物是红色！冲着红色的位置发炮就行！”
　　沈鸿鸣还在疑惑，他已经举着天线蹦到了大石头上：“叫你发你就发！总之我有办法！快发！”
　　他人都已经站上去了，子弹无情，自然是刻不容缓！
　　沈鸿鸣虽然有些惴惴不安，也只得先按照他说的发了出去！
　　云锦直直的看着时志飞，刚才他转身回去的时候她看见了：在他背后，后腰高一点儿的位置已经是一片浸湿！连棉袄都已经盖不住的颜色，里面得是怎样的一片血红！
　　红……红色！她大概猜到他的主意了！
　　很快，沈鸿鸣得到了对面的回信！
　　“好了！”他一边招呼时志飞，一边飞快的收拾仪器，“定好了！红色为标记物！快走！这里一会儿就要天崩地裂了！”
　　时志飞却把天线往云锦怀里一塞：“你带着云锦先走！我去做标记！一会儿赶上你们！”
　　沈鸿鸣一愣，也顾不得说什么，拉起云锦就跑！
　　云锦却甩开他的手，回头来一把拉住转身要走的时志飞！
　　时志飞回头冲她咧嘴一笑：“咋啦！你是没看够我还是没打够我！”
　　“没看够也没打够！”云锦的眼泪突然就又漫上来，“你等等……我先帮你把衣服脱了！”
　　时志飞一愣，随即嘿嘿笑着：“鬼机灵，什么都瞒不过你！”
　　转过身来，他配合的让云锦帮他解了扣子！云锦顾念他腰上的伤，帮他把棉袄袖子小心的脱了下来。里面的衬衣果然已经是血红一片！
　　云锦咬牙忍着不看他伤口，只是把衬衣从棉袄里扯出来！又要帮他把棉袄穿上，他已经接过衬衣，不耐烦的把棉袄往身上一搭，把云锦推向一边的沈鸿鸣：“怎么这么磨叽！赶紧的，你们赶紧走！你脚程慢！一会儿炮弹下来了，我可不等你！”
　　说完，扭头就走！云锦还要说什么！沈鸿鸣已经一把拉住她就往回拖！云锦随着他走出来很远了，也不见时志飞追过来，几次回头也看不见他，终于忍不住一把甩开沈鸿鸣的手，往回就跑！
　　跑了没多远，就被沈鸿鸣一把从后面抱住扑到，一梭子子弹贴着他俩的耳朵飞过去！沈鸿鸣见她实在不肯走，连拖带拽把她带到一旁一个大石头上趴着，这里看下面是个死角，日军打不着他们。往上面看，依稀能看到时志飞的人影。
　　云锦仔细辨别了半天才看明白，时志飞手里抓了鲜红的衬衣正四处寻找制高点，但是，那个位置本来就是为了便于电报联络而专门找的开阔地，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石头倒是有几块大的，可是衣服放到石头上，扁平一堆，下面根本注意不到！
　　好不容易有棵大点儿树了，可不等时志飞把衣服栓上去，干枯的树干就折断了！气的时志飞跳着脚的打转！几圈转下来，气的他棉袄都扒了，连同手里的衬衣一起甩在地上！
　　远远地，就见他低头瞪着脚下的衣服半响，突然就一抬头，目光炯炯的看过来。头顶层层灌木遮挡，云锦却觉得他一定是看见她了！眼泪唰的又流了下来！
　　看着他在上面一圈圈焦急的打转，虽然看不清，她也能想到他背后的伤口肯定是更加的出血呢！这个傻子这个傻子，不行就先下来啊！至少先回去包扎下伤口啊！办法不会没有的，只要大家一起想，总会有办法！
　　可是，那个傻子却冲她一笑！云锦看见了，他有办法了！她知道他在笑！他笑的得意而张狂！又是那般的小人得志的嘴脸！
　　这个混蛋！这个混蛋！总是让她着急！他到底有什么办法，这样光秃秃的一块悬崖边上的坡地，他能有什么办法！
　　云锦只觉得心里一紧，仿佛有人在狠狠得揪了一把！
　　不！
　　云锦突然惊呼出口：“不要——”
　　时志飞已经扭头跳上了悬崖边的一块大石，手里高举的血红的衬衣在猎猎寒风里如胜利的旗帜绚丽飞扬！
　　约定的炮火呼啸着如期而来，将云锦那痛彻肺腑的嘶喊淹没在地动山摇的震荡中，灰飞烟灭，随风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