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胜烟雨满江南》叶无咎

7、第六章 绿萼残

　　第六章绿萼残

　　药师谷地处扬州北部多山地区。我们一行人一路走去，到处都是山地树林，景色也是格外的好。到达入口处时，已有个小童在那等候，他的身后便是那十里桃林，眼下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大片大片绽放的桃花挂在枝头，映得头顶的天空都变得粉红。

　　“四公子，师傅命我在此等候，带公子入谷。”

　　“有劳了。”

　　我微挑了眉，看来万斯离与药师谷谷主百里安是旧识了，也是，万斯离是离国的四殿下，应当很有钱，只要他提前把大箱大箱的钱运过来，那百里安自是乐颠乐颠地来迎接了。

　　“喂，那我们呢？”青荇气乎乎地出声。万斯离微微顿足，优雅地回过身来，长袖飘摆，发丝扬起，这遮住了那双顾盼流光的双眸，却使身后的整片桃林都失了颜色。

　　“四公子是我师傅的贵客，你们算什么，早点滚下山去！”那小童双手撑腰，鄙夷地看着青荇，似乎极为讨厌她。“

　　你……我还不信，就这么几棵破桃树就能困住我！”说着便向桃林冲去，我赶忙施展轻功拦住青荇。

　　“好了，别生气。等会儿我帮你讨回来。”我在她耳边低声道。

　　“真的？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好。”“这位小公子，你刚才说的可是四公子是百里谷主的贵客？”

　　“是。”

　　“那我们是四公子的贵客，你得罪了我们，就是在怠慢你们谷主的贵客，你说该怎么办呢？”

　　“这……”

　　“实在不行，我只能下山雇几个人来把你们的桃树砍了，或者放一把火烧山了。”

　　“你……你敢……”那童子似是气极，

　　“我敢不敢是我的事，你担不担的起这罪责就是你的事了。”

　　“安星，让他们和我们一起进去。”万斯离发话了，那小童也只好遵从。

　　药师谷的景色当真是极好，到处都是些花啊草的，连那小溪里的水都格外清澈，似是世间少有的桃源仙境。

　　“阿离，你来了。”我感觉当头一棒，他竟也叫阿离，是巧合吧，自己的阿离该是一个有着阳光般温暖笑容的少年，况且阿离怎会不认得我呢？我收拾了一下心情，打量着百里安，那确是一个谪仙般的男子，面容出尘，只是一身素白长袍，却似是天外来客，飘飘乎遗世而独立。

　　“百里，许久不见，可好？”

　　“好，你也有一年未来了。这两位是？”百里安看向我与青荇。

　　“在下我，这位姑娘叫青荇，百里谷主，打扰了。”

　　“慕公子与青荇姑娘不必客气。”

　　“师兄，可是有客人来了。”一位同样身着素白长袍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她身上无一点装饰，只一根木簪斜插在乌黑的发中，温文有礼，清雅出尘。

　　“这是我的小师妹，苏云洛。云落，这是慕公子与青荇姑娘。”

　　“慕公子与青荇姑娘好。”

　　“苏姑娘有礼了。”苏云洛的并未停留，径直落在万斯离的身上。她眼中明媚如春水荡漾，轻启朱唇：“阿离，你来了。”语气亲密得好像恋人。我未曾想过会有一个女子如此亲密地称呼万斯离。她以为像他这般深不可测的人少会与人深交，可是无论城府有多深，总会有一个人让心变得柔软。

　　“云洛，你好久没回长安了。”万斯离眼里微带笑意。

　　“谷主，我等前来想求取七夜雪。”我开口问道。

　　百里安温润如水的眸中微泛涟漪又随即恢复平静：“今年的七夜雪还未开，公子可否再等几日。”语气温柔而诚恳。

　　我有些诧异，“你会将七夜雪给我？”

　　“公子既然能进入我谷中，我必会尽力。只是去年只开了一朵，不知今年的情况会怎样？”

　　“那就先谢过谷主了。”

　　七夜雪，据说这花本不叫七夜雪。相传一少女与一少男一见钟情，他们相爱于江南，相伴游走江湖。后来那少年的家人找到了他们，少年终是禁不住母亲的泪水与恳求，答应跟家人回去。临走前他抱着少女发誓一年后一定回来迎娶她，少女含泪点了头，就那样一日日等下去。她每天都在柳下弹一曲思归，日日去看他们一起种下的一院红花。一年之期还剩七日，他依旧毫无音信，她却等来了他将迎娶丞相之女的消息，她的心冷了，躺在花丛中泣不成声。整整七日，她的泪水流尽，嗓音哭哑。在他成亲那日晚，她的头发一寸寸变白，披散在那些花朵之上，凄艳绝美。她望着圆月，淡淡地笑了。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满园的红花褪尽了颜色，变得雪白雪白。而她躺在花丛中永远闭上了眼。少年赶到时已是一个月后，眼前只剩下白花丛中她的矮矮的坟茔。少年抚着那一掊黄土，似泣似笑：“不是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么？你怎么可以先走？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少年的哀哭随风飘散，只是那少女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少年放下了别人终其一生也得不到的荣华，只是为了她。

　　七夜雪，我用七夜的眼泪来祭奠我们逝去或未曾开始的爱情。

　　以我之泪，祭君容华。从此你的生命中将再无它色，苍白一生。

　　是夜，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我这一路所遇到之人皆不简单，他们接近自己或多或少存了心思，我看不懂，也不想看懂，只希望能早些拿到七夜雪。

　　一阵萧声传来，低沉哀伤，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那萧声似是沉淀了多年的美酒，一打开便令人心醉其中。

　　我推开门，走出园子。月光如水，映在那青石路上，清幽冷瑟。谷中与谷外一般种满了桃花，影影绰绰地摇动。粉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惨白，花瓣颤动竟似要垂泪般。

　　那棵巨大的桃树下是一个萧瑟的背影，他坐在石凳上，白色的衣袍边些许泥土，添上了几分烟火之气。他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下落下大片阴影，似是悲伤，又似是无悲无喜。萧声停下了，百里安望着来人，眼中的春水一圈圈荡漾开来。“你来了。”语气熟悉得好像多年的朋友。

　　“打扰了，百里谷主。”我微微一躬身，表示歉意。

　　“无碍，坐下陪我说说话吧。”他复又微闭眼睛，似是疲惫地靠在树干上。

　　我依言坐下，风过时带来阵阵香气，花色迷人。

　　“我很想念一个人，很想很想。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才十二岁，我也还未做这药师谷谷主。这一天阳光晴好，她穿着粉红的衣裙，发间夹着一朵桃花，脸圆圆的，虽稚气未脱，却是极为灵秀动人。我飞略过她的身边时不小心惊动了她的毛驴，那毛驴突然往前跑她便摔了个四脚朝天，我看着她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不由笑了。”百里安的眼角微扬，目光温柔而深远，似是透过那片桃林望见了最初的相遇。

　　“她当时很生气要我赔她小毛驴和衣服，我和颜悦色地掏了两张银票给她，她当即塞在了怀里，又嘻嘻地朝我坏笑。“我的坐骑没了，你要当我的坐骑！”我年少气盛却又拗不过她，只得带她一起走。那一路走来，我们有时说说笑笑，有时又互相生对方的气。许是那段日子太过快乐，连老天也看不过去要收回。……”

　　“可我终究负了她。我十七岁那年接管药师谷成为谷主，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再无可能在一起，我无法陪她游戏江湖，她亦不能留在谷中陪我。那时我以为情未深，我以为我们之间不过是淡淡地喜欢，我以为自己没有爱过她，可是到现在我都未能忘记她，我却是这般地想她，如此这般地想念她。”

　　“她曾说过喜欢桃花，也只喜欢桃花。她说以后要在她住的地方种满桃花，现在我为她种满了桃花，她却是永远看不到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我始终是未曾爱过她的，可我却爱上了那一段时光那一段江南烟雨仗剑江湖的日子。可我终是选择了药师谷谷主的位子，作为代价，我将以余下的所有年月来回忆那短短的几年，终我一生也不会在有这样一个女子像她那般地喜好着我。”

　　“既然认定不会再有人如她那般爱你，何不随她而去？若还心存希望，又何不放下过去好好活下去？”

　　百里安一愣，手中的箫落下去，与石块撞击发出清脆的断裂的声音，而他却恍若未闻，眼中满是惊痛，有些慌张地逃开了，连脚步都似有些踉跄。

　　望着百里安离开的身影，我叹了一口气。微微倾下身拾起那断成两截的玉箫，手中的触感细腻而冰凉，：“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