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胜烟雨满江南》叶无咎

12、第十一章芙蓉月

　　第十一章芙蓉月

　　回到朝夕楼时天色正渐渐暗下来。天际的晚霞是大片大片的红，像是一团火焰要将生命燃烧殆尽，不死不休。我想到遇见师傅的那个傍晚也是这般艳丽的霞光，只是现在没了那一身红衣英姿飒爽的女子，没有了那满含欢欣与意气飞扬的微笑。
　　唯有满庭空寂，梨花似雪。我看着那独立的梨树，在天色的映衬下，那雪色的白牵扯住眼球，蔓延出丝丝的恬静。

　　那棵树该只有十多年的树龄，远无法与风陵山庄那棵百年梨树相比，但它的枝头极为旺盛地开着花朵，纯白如雪，熟悉和安宁。

　　我忽然觉得它会和三月城的梨树一样长开不败，永不凋零。回过神来又不由得自嘲地一笑，它怎么可能不凋零呢？自己真是有些傻了。世事变迁我们总无法阻挡，再美好的事物也有凋败的那一天。只是不知三月城的梨花还能这样开多久？

　　师傅你其实不希望我回三月城吧，你一直想做一个平凡的女子，呆在你所爱的江南，守着你爱的人。你不希望我像你一样用一生来守护三月城，可是师傅啊，我与你终究不同，你深爱的人在这里，可我没有。师傅啊你是因为爱一个人才爱上了这座城。所以即使江南再美好，它也牵绊不住我，因为我的师傅，我的师姐，我所爱的人，我所爱的一草一木都在三月城里。师傅啊，等我找到了阿离就回到三月城再也不离开了，再也不离开了 。

　　“黑灯瞎火的，卿儿在干什么呢？”我寻声望去，男子一身红衣靠在树边，眼角上挑，微含笑意。脸庞精致无比，慵懒的站着，手中拎了一壶酒，举止间皆是风流之色。我收回目光，淡淡说了声“赏月”。

　　“呵呵，可是今天似乎没有月亮呢？”

　　我看了看已经全部暗下的天空，面无表情道：“哦，那我赏花。”

　　他慢慢地走过来，红色的衣角扬起，美得惊心动魄。“花前月下，卿儿与我共饮一杯如何？”他微笑，摇动手中的酒壶，“这可是十年的梨花酿，错过了有你后悔的！”

　　我看着他在黑暗中不分明的脸，道：“你知道我会喝酒？”

　　“呵，卿儿忘了我是谁吗？”

　　“好。”

　　我们坐在梨花树下，靠着树干。酒坛一打开，一股浓郁的醉人的香味便扑鼻而来，我心中一动，酒瘾被丝丝缕缕地勾起，那清澈的酒犹还带些梨花的香味，在透明的酒杯中像一泓清泉，甘甜。

　　无咎的眼里含着亮光，似是酒未喝人却先以醉了，乌黑的长发如瀑般落在石桌上，他修长优美的手指间夹着一只白玉杯，玲珑剔透到似要将这漫天夜色沉进杯中，收藏起来，待独自一人时再慢慢欣赏。

　　我低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家伙又要讲些有的没的风花雪月的事了，本来就长了张天仙般的脸，还要整日穿着红色衣服卖弄风骚，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

　　“卿儿，想什么呢，这么高兴？莫不是看上了我如花的美貌准备春风一度了？”无咎微微靠近，声音有些低哑却悦耳，只是美目中闪烁的猥琐的光芒着实破坏了美人的形象。

　　我推开他，正色道：“你的少年情事还讲不讲了，不说我可走了。”

　　他略微一愣，又随即笑起来，“卿儿与我果然心灵相通啊，连我要讲什么都知道。”

　　我不语。他也未再开口，只是一个劲的喝酒，脸上也不见了嘻笑之色。我抬手盖住他的酒杯，他抬头目光迷离地看着，低声说道：“我十四岁那年喜欢上了一个女孩。那时我已是朝夕楼楼主。而她才不过是个失踪的七岁的孩子。她的家人花重金要找到她并希望我能在暗中保护她一月，我本没有答应，但因好奇那会是怎样一个孩子便去了。她那样瘦，那样小，站在一群乞丐中间，脸上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但那一双眼睛，那么黑，那么亮，澄澈明净到不见一丝灰暗，只一眼我便喜欢上了这个小女孩。”他弯了唇，眼里是融不开的温柔之色。

　　“看不出来啊，回头一笑百媚生的叶无咎竟还会对一小女孩一见倾心。”

　　他斜了我一眼，脸颊微红又恢复了嬉笑之色，“当年我可是一纯情美少年！”

　　“噗……”我忍不住把酒喷了出来。“那后来呢？”

　　“后来啊，她跟着家人走了，一去不返啊一去不返。”他满脸懊恼。

　　我伸过头，颇有落井下石的味道：“不会到她走都不认识你吧？”

　　无咎神色自若，淡然道：“唉，想当年我是多么得纯情啊，有了喜欢的人都不好意思去搭话。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要使出十八般武艺，把她迷的晕头转向，追在我后边叫小相公。”

　　我看着他面脸的得意的表情，不禁忧心哪家的姑娘这么惨，被叶无咎看上了。

　　无咎凤眼微眯，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嘴角还露出一个美得惨绝人寰的笑，“卿儿，不如你也讲点少年情事给我听听？”

　　我斜瞟了他一眼，不语。

　　“卿儿，你喝了我的酒，还知道了我不可告人的秘密，看来我以后只能日日夜夜跟着你，以防你把我的秘密讲出去。”

　　我无耐地叹了口气：“唔，那就随便讲一些。我七岁那年偷跑出了三月城，刚被带到了江南我就病了，我记的有一个白衣少年救了我。后来师傅就来了把我带回了三月城。”我略微一顿看向无咎，狡狎地笑了：“讲完了。”

　　他一愣，眼中漾开无奈的神色，轻敲了一下我的脑袋，“不行，我要听你和慕非离的事。”

　　“这些事难道你们朝夕楼查不到么”他不语，一杯一杯地喝酒。

　　“好吧。我回到三月城不满两个月他便来了。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进入三月城的。只是第一面我便把他当成了在我生病时救了我的少年，我整日缠着他让他给我讲江南的风土人情，他无奈却从不厌烦。他给我的名字冠之以他的姓，他陪了我三年，给了我三年最美好最难忘的时光。但是有一天他走了，不见了，彻彻底底，无影无踪，好像生生从我的生活中剥离，再也寻不到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我喝了一口酒，笑着问无咎：“无咎，你说他怎么能那样呢？他怎么能就这么突然不见了？他一男的怎么能让我跋涉千里来江南寻他？不是说好要一起的么他怎么能食言？”酒入口，淡淡的苦涩在唇齿之间漫开。

　　我张开五指在无咎面前晃了晃，“无咎，你还醒着吗？”伸回时被他抓住，他握得狠紧却斯毫不觉疼痛，温暖席卷到全身。

　　我抬头看着那蔟满枝头的梨花，好像回到了风陵山庄，我还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阿离还陪在我身边，还是那个只穿白衣笑容温暖的少年，我们还在一起。“我在庄里的梨花树下埋了一坛青梅酒，已经十多年了，我还在等着有一日打开窗能看到那白色的身影，能与他共饮一坛。无咎，我若真找不到他了，便将那坛酒送与你可好？就当是你陪我江南一游的谢礼，十年的青梅酒啊，那滋味必是极品啊！”我扼腕道，我想我定是一脸舍不得的表情。

　　他闻言，美目直勾勾地盯着我看，表情很是复杂，“想不到卿儿如此慷慨，不过你既舍不得，我到是有个好办法？”他凤眸含笑，掩住眼底那一丝算计，一丝无奈，一丝感伤，一丝心疼。

　　我挥了挥手，十分霸气道：“你才舍不得呢，我只是… …只是……”说到最后却没了底气。

　　“只是什么？”他咄咄逼人，毫不退让。只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等了这么久却发现他早已走远，而我还在原地，不甘心自己离开三月城来到江南寻他，却终未赶上他的步伐。只是这些都未说出口。

　　我若无其事道：“什么办法？”

　　他微微靠近，一脸不怀好意的奸笑：“卿儿可以邀我去三月城，然后我俩就可共饮美酒了！”

　　我一掌拍开他的脑袋，正色道：“无咎，我可是认真的。这次要是再找不到非离，我就回三月城了，大概以后再也不会出来了吧，也不会再来江南了。无咎……”

　　我等了许久不见人应我，略微一偏头，看到了跌坐在树下满脸睁狞的人影，他挣扎了半天未起得来，头上狼狈地插了几片树叶还有几朵小白花，真真是人比花娇，我强忍着笑意，本有些难过的心情顿时开心起来，略作惊讶道：“无咎你这是怎么了？”

　　他对上我的眼睛，愤恨立马不见换上了一副嗔怪的表情：“卿儿下手真是太狠了，刚才那一掌将我的小心肝都震坏了。”

　　我顿时觉得叶无咎果然不是一般得无耻，自己与他果然相距甚远那。于是我连拖带扶把他从地上弄回了凳上。

　　他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理了理微皱的衣裳，“卿儿你想想，以后的日日夜夜，你独自一人呆在风陵山庄，该有多么孤独。”

　　“恩。”对上他还插着几片树叶的乌发，我忍着笑意，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想，每当午夜梦回，身边却没有一个人，该有多么寂寞难奈啊。”

　　“这到也是啊。”我若有其事地答道。

　　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所以卿儿应该……”

　　“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我微微一笑，略有些邪恶的开口：“我决定把东街肉铺的朱八虏回去当相公！”

　　“砰……”无咎又一回摔回了树下，片片梨花落下，雪白雪白的，好不漂亮，只是为什么我貌似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绿色的身影。无咎依旧持笑，好似什么也没发生，淡定地喝了一口酒，

　　“无咎……”我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了，

　　“卿儿，你不知道那朱八喜欢夜里出来梦游杀猪，你要嫁了他，说不定夜里他把你当猪杀了。”

　　“呃……无咎……”这想像未免太丰富太血腥了些。

　　“卿儿，你让我说完，你与他不会幸福的，他有过两个相好三个孩子，卿儿你难道要把他们一起掳到三月城去么？”

　　“无咎……”

　　“卿儿……”他一脸深情地看着。

　　我看了一眼他已经见底的杯子，略为惋惜道：“无咎，其实我想说的是，貌似刚刚有一只小毛毛虫掉进你的杯子里了。”

　　他身躯一震，了看看杯子，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踉跄着跑到水边吐起来。

　　看着他的身影，我不由得笑出声来，笑着笑着便笑出了眼泪，很久没有这样快乐了，真的很久很久了。怎么办，这样快乐的日子有点舍不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