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喧腾之后

2、对不起，我们回不去了

　　天气明朗，三月初三。
　　又一次早起失败后，我空着肚子，拿着画夹袋出了门——今天跟学生们说好要一起出去写生的，该死的，又赖了床。

　　下了公车，我匆匆忙忙地赶往教室。
　　“碰”地一声，我只感觉撞上了什么东西，“你……”
　　我继续奔跑，料想应该是警卫大叔吧，我朝上空吼了一声，“我是明老师。”虽然声音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只有314m/s，但是他应该在声波消失之前听到了吧。

　　狂奔上4楼，还没进教室，就听到了里面闹哄哄的，我迅速在门旁边的墙壁处站定，理了理朝一边甩的刘海，嘴角挂上了庆幸的笑容。
　　左手看了下手表。
　　再下一秒，“叮铃铃”。

　　踏进教室，看到孩子们闹哄哄地，我的心里顿时雀跃了几分——今天的写生，他们也是很期待的吧。
　　“孩子们，东西都带齐了吧。”
　　“老师，你今天又赖床了么……”正襟危坐在第一排的小女孩朝我尴尬地笑笑。
　　我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笑容更加灿烂，“不要告诉校领导哦~~”。
　　“我知道大家都很期待今天的写生，但是，现在先静下来听我说几个注意事项。”
　　讲台下还是嘤嘤嗡嗡地，我眉头一皱。
　　“谁再说一句话，我就不带他去写生了！”

　　“老师，我不想去！”
　　“老师，我也不想去。”
　　“我也是！”
　　……
　　我扶了扶眼镜，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互相。
　　这一帮家伙都在等我的批示。

　　老天啊，我没听错吧。
　　我今天比以往早起了三分钟，跑楼梯比以往少用了4秒钟，进门后，这一帮兔崽子竟然跟我说，不想去？

　　我从讲台下，抽出教鞭，其实也就是根掸灰尘的鸡毛掸子。
　　“理由呢？”

　　我一问，下面的孩子们又像乐开了话似的讨论起来。
　　我用鸡毛掸子，在讲台上使劲敲了敲，“喂喂喂，小孩子要懂礼貌，大人在问你们话呢？”

　　只要我一想起，前几日，那一帮孩子在我耳边使劲吹风“明老师，我们不想在画室里画画了，学校里也不想逛了，我们想去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他们一帮星星眼地望着我，仿佛我要是口中说出一个“不”字，就是掐断了祖国的花朵。

　　在与校领导以及家长会那边的人沟通数日后，我终于争取到了外出的机会。

　　“老师，下次去行不行，今天我们都不想去了。”
　　“这是你们大家的意思。”
　　“恩~~”
　　台下一阵整齐的应答。

　　“为什么？”
　　他们互相看看，谁都不说话。
　　我往前走了一步，朝班长说，“班长，你告诉老师，为什么。”
　　一向乖巧的班长朝后方望了望，我顺眼望去，是浩。

　　浩对上我的眼，我挑衅地也盯着他。
　　他索性站了起来。
　　“老明，你不要把我们当成小孩子了，什么都要跟你报告，我们都已经15了。”
　　“我14.”班长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我和浩同时鄙视了她一下——孩子，这不是关键。

　　“所以呢？”
　　我靠在讲台上，用手捂着口，打了一个哈欠。
　　“所以，我们今天不去，我们有权利替自己选择。”
　　“浩，你要知道，这是上课，不是春游。我是老师，我说去，一个都别想留！”

　　孩子们可怜巴巴地望向浩。
　　“腿长在我身上，我就是不去，你能怎样。”
　　我握紧了鸡毛掸子，回过身，背对他们，仰头37度望向黑板。

　　一点点抽泣起来。
　　“老明，你倒是可以去演戏。”
　　我嘴角无奈地抽搐了一下，果然这法子不能用得太多么。
　　记得有一次我只是眼里扬了灰，泪腺不停地发挥作用，结果台下的兔崽子乖乖地学习了一个月。

　　我回过身，收起眼里的泪，虽说是装的，但可不是空酒瓶。

　　“总得给一个理由吧。”我两手一摊。
　　为了这个写生，我找了很多资料，查了路线，花了不少心思，况且这是课，怎么也不好向上面交代。

　　“我们是想去看……”
　　全班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将班长的话噎死在喉咙里。
　　“看什么？”我朝她使劲笑，我笑，我笑，我再笑。
　　“我我我……我……”
　　一看没戏，我收了笑容，“为了给你们上课，我二十几岁的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我容易么我。好歹告诉我，你们不去写生，是要去干吗，万一出个好歹，我怎么向上面交代。”

　　“要是今天你不放我们，下次教师评选，我们就集体给你抹黑。”
　　“拜托你，这个法子也少用用，好不好。”
　　我看着浩，一副你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相持不下，我决定各个击破，擒贼先擒王。
　　“浩，你跟我出去。”

　　我们两人站在楼梯拐角处，整整一分钟没说话。
　　“老明，你把我叫出来要说什么？”
　　“为什么今天课上给我难堪。”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不想去而已。”
　　“我是你老师，你必须听我的。”
　　“什么老师，还不是我让我妈给你找的工作，要不然就你这样……”

　　对啊，浩的妈妈是家长会的会长。
　　对啊，要是我没有这份工作，是不是还在孤儿院里打杂。
　　对啊，我这双手还能够干什么，画画什么的也只能是教些基础的东西，还是当初不小心学会的。
　　该死的不小心。

　　“对啊，可我没必要对你低声下气地，我不是你们家的狗。”
　　说完这句，我怔怔了一下，心口好痛。
　　浩的脸上也是一阵难以解读的表情。

　　楼道里空荡荡地，来美术教学楼的人本来就不多，楼道的回声还在一阵阵荡着余音，我可以清楚地知道，教室里那一帮不用像平时那样一个个挤在门口，就能听到我和浩的争吵。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好像是皮鞋的声音。
　　我收了余怒，这一幕不能被校领导看到。

　　拍着浩的肩膀，我突然笑着说：“下次要按时交作业哦。”
　　浩也是惊诧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嘲笑。
　　身后也是“扑哧”一声，“很会演戏？”

　　我假作镇定，这是谁的声音，吴主任？打印室的小刘？不对，不对。任凭我利用穷举法，大脑高速运转，还是猜不到他是谁。
　　只好转过身去，望向他。
　　“见笑了。”一张只能说是清秀的脸，但是还不赖。“你是？”
　　！！！
　　现在只能用排除法，这张脸很面生，但是又好像有点面熟。
　　难道是教育局的谁，说不定上过报纸，所以有点印象。

　　他轻笑了一声。
　　“明，好久没见了。”
　　浩吃惊了望着我，“老明，你认识他？”
　　我再看了一眼，更觉得有点眼熟。
　　“应该算是你老师吧。”
　　他摸了摸下巴，朝我说道。

　　天哪，我可不记得我有个这么年轻的老师。
　　现在敌友难分，还是小心为妙。
　　“这个，这位先生，请问你到底是谁？”
　　他无奈地笑笑，“你变了很多，记性也不好了么，画画是谁教你的，难道忘了么？”

　　我呆站在原地，心却在狠狠地往下掉，手中扑腾扑腾地只能抓到空气。
　　“你……”早应该想到的，他会回来，然后嘲笑我，像我当初那样嘲笑他。
　　“老明，你是不是睡糊涂了，屏竟然是你同学啊。额，不对，你没有……”浩说到这里停了嘴，他是知道的，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亲人，而且这个城市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到如今还都是陌生的城市——刚开始的时候，在我人生本应该繁华的时候，我不是属于这的。

　　“恩，以前的我认识以前的他。”听到屏这个名字，我大概有点印象，是当下受全龄向追捧的漫画家，说眼熟，大概还有点残破的印象，或者是真的在那本杂志上见过这张脸。
　　毕竟，现在的他随时都有可能无意间闯进我的世界。

　　我不是没有想过，不是没想过能够和他擦肩而过，只是不知道两人会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契机。

　　“我可以认为是现在的你要极力和现在的我撇清关系么？”
　　“你是回来笑我的么？”我平视看着教学楼外，掠过他的肩膀。
　　“有必要么？”

　　对啊，有必要么。
　　如果真的恨一个人，到最后就会变得麻木，然后连恨的感情也没有了。
　　站在一边的浩，看着我们俩，“你们是旧情人？”
　　他笑了一下。
　　而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男孩。如今，我好像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他是谁的人。
　　“我们认识的时候，比你小多了。下午我有个签售会，在这个学校，记得过来啊。”他捏了捏浩的脸。

　　他变了，从前的他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笑出来。
　　我记得，他的笑容很珍贵，很珍贵，我常常因为他笑了，心里开心很久，他说“笑容要留给最美丽的事情，留给最重要的人。”

　　他变了，从前的他不会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别人看。
　　我记得，他总是躲在我身后，仿佛我身后才是他整个的世界。

　　他变了，我也变了，我们都变了。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带我的学生去上课了。”
　　拉着浩，我走向教室。
　　“你不过才21，对于一个已经15岁的男孩子，难道不知道避嫌么，随便就拉手？现在的老师都这么干？”
　　即使我是背对着他的，还是能够听出他话语中的笑意。
　　“在我眼里，他们都只是孩子。”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教书，为什么离开了属于我的城市，也没有问我那天晚上为什么没有赴约。
　　我只能找到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并不在乎。

　　我听到随即跟上来的脚步声，停住了脚，“那边也是有楼梯的。”
　　脚步声并没有停下来，相反，掠过我和浩，径直进了教室。
　　顿时教室像炸开了锅。
　　“是屏啊~”
　　“我好崇拜你的。”
　　“可以给我签名么……”
　　“你画的漫画，我都有看。”
　　……
　　站在教室门口，我瞬间明白过来，今天早上的闹剧到底是什么原因——原来下午有他的签售会，所以这一帮孩子才不想去写生了。

　　我有一种无力感，如今的他好像翻覆手掌就能颠倒我的世界了。

　　“进去吧。”我朝浩说了一声。
　　他便乖乖在座位上坐好。

　　屏走到讲台前，拿起粉笔，随手就在黑板上画了起来。
　　我倚在门口，看着他们崇拜的眼神，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时。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半，稍后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