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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夏的悲情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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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我是属于夏季的,因为我没有春的妩媚,没有秋的沉稳,也没有冬的冷艳。但我,却不认为夏是个一无是处的时节,因为我是个有着清冽微笑的女孩,我,也有我的魅力。
我喜欢这样的初夏的天气。没有乌云,没有雨滴,惨青惨青的天空却被一道白色的利剑划破,那个伤口隆重得似乎要渗出血来。我的心情在这样没有阳光却透亮的日子里好得离谱。但似乎并不是每个人都和我有着同样的默契。
我踱步在青砖白瓦的空寂的巷间,忽然听见了微微的抽泣声,这种与娴静不相协调的声音在湿湿的空气中颤抖着。我思考了两秒钟,然后决定过去看一看。或许,我该多考虑些时间,也许那样,命运就会被全盘改变了。
在颇为隐蔽的一个墙根处蹲靠着一个男孩,他的双手盘在膝盖上,头埋在臂腕间,我能看见的除了他白色的T-shirt和米色的休闲长裤外,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他一头很黑的蓬松的短发,不是电视上洗发水广告模特的那种金属光泽,是一种不加修饰的纯纯的黑色,几缕头发在风中轻轻地上下起伏,一片黄绿色的很小很小的叶片晃晃悠悠掉落在他发上,他无所知觉。
我轻咳了一下。基本上我认为男孩子的哭泣是罕见的盛景,尤其在岁月的盘剥下,他们会逐渐失去落泪的权利,而我似乎闯入了一个男孩心灵的禁地,因为他看起来好象早已过了那种可以肆无忌惮哭泣的年龄,我希望我善意的问候不会使他难堪。其实我也是很好奇的。
可是,他没有什么反应。周围一下子变得很寂静,他抽噎的声音很清晰地回荡着。我终于了解到我是多么地不受欢迎,他甚至连头都不愿抬一下。这种时候,正常一点的人都会识趣地走开,可是我,之所以二十二年来成为别人头痛的理由,全在于我的倔强与不按常理。我非得让他知道我是出于何等的善意才来问询他。
我走到他的跟前,我的鞋子几乎顶着他的鞋子。我伸手,目标是我垂涎已久的那头黑发。然后,我听见背后隆隆的雷声,一路从天的那一边滚过来,周围古旧的房屋仿佛也震了一下。那一刻,我被一种神奇的力量定住了身形,周遭的空气凝固了,让我感觉我这一次的卤莽似乎亵渎了神灵。
我指尖所指的方向,他,那个哭泣的男孩终于缓缓抬起了头。下一秒,我忘记了呼吸。
有一句成语叫“梨花带雨”来形容美女哭泣的容颜,那么来形容男孩呢,一张眉目清秀的脸,长长的睫毛上悬着几颗泪珠,我的脑海里飞快地开始搜索,却一无所获。我开始怨恨古人,让我词穷,让我无法找寻一个固有的美丽的格式安抚我慌乱的心。
我的嘴张了半天,最后蹦出了几个音节,“你……那……那个……”
他看着我,然后吸了一下鼻子,站了起来。于是我才发现,我的估计错误,我起初设定他为一个小弟弟,可是,他竟比我还高一个头。因为离他太近了,我被迫抬头仰望他。那是怎样一种明亮,明明是哭过的忧伤的脸,竟让我无端端想起三春的阳光。
我就这样呆呆地盯着他,在我反省自己的无礼之前,他红着脸别开了眼。他的唇动了两下,最终没有发出声音。然后,他抬起了手——我的错愕僵在脸上,他在打手语,是的,感谢我曾经泛滥一时的爱心,我学习过手语,看得懂他在说:我,听不见。
我的心头潮水般涌来一阵悲凉,一句“造物弄人”在我的脑中肆意翻滚着。
天空没有闪电,我只是固执地想,此时若有电光劈过,岂不成就了电影般完美的场景。
在我的惊诧的表情下,他有些落寞。我抬起了手:你,为什么哭得如此悲伤?换他露出了讶异的表情,这一刻,我颇有些得意地笑了。
我们相识了。也许是我会手语的关系,他说我身上有种特殊的亲切。
那天,很快就下雨了。天空依旧很亮很亮,只是雨,也很大很大。
我们跑到一处没有人住的破旧的空屋避雨。我认真地看着外面的雨,对他比划:看,天空也在替你掉眼泪。他笑了。他的眼睛很亮,传说中的王子应该就有这种宝石般的眼睛吧。
他很内向,在我开朗热闹的性格的反衬下,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轻微的自闭。但当我了解了他的一些许情况之后,我诚实地想,他能这种程度地与人交流,已经可以算是一种幸运了。
他出生的时候,是可以听得见声音的,就像每一个健康的宝宝一样,只是,那时,医生就已经给他判了刑:这个孩子神经已经受损,恐怕以后听力和视力都会减弱……
十岁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听不见了,那一年,他幼小的心灵所承受的恐惧和绝望使他在给我讲述时仍止不住地颤抖。更糟的是,如今,他的视力也开始下降,病魔洪水猛兽般席卷而来,带走他仅存的光明。他原本打算以前所未有的冷静面对这场厄运,可是,当医生以更加冷静的姿态宣告这场厄运的结局时,他的坚强崩溃了。他跑到那个无人的角落哭泣。而我,恰巧是那无人区的一抹游魂,撞进了他尘封已久的心。
还有,关于他那个悲哀的母亲,他之所以要承受如此的不幸,全是他母亲在怀孕的时候乱服药物所致。但他不恨他的母亲,因为,她比他更不幸。他的父亲叫许世洋,是一家大型家族式企业的老板,是个人人敬畏又羡慕的人物,只是,他的母亲并非许太太。这个不幸的女人是豪门外的一个点缀,尽管,许世洋对于他这个庶出的残疾的儿子关怀备至,给他在家里请了最好的老师,请了最好的医生,但,他的母亲仍带着怨恨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名字,许怀沙,便是他母亲起的,怀里的一颗沙,搁在心头,是怎样的一个污点,是怎样一种痛。可是,这位母亲似乎仍没忘记给他的孩子冠上她最爱也最恨的那个男人的姓。
许怀沙,一个二十四岁却只有十岁孩子处世能力的男孩,一个在不幸里长大却保有单纯善良的男孩,一个要我付出人生最大的变数来保护的俊美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