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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风波过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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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风波过后
保罗走了以后,我发现自己其实暗地松了一口气。我为自己感到惭愧,他是一个如此可爱的朋友,但是作为同事,他也时时让我无法交差。
闲来翻阅他准备过的那些培训课件,不禁微笑:“每月向你的上司学习一件事”、“五年秘书和五分钟经理人”、“如何复制别人的成功”、“商人要衣装”、“如何让你的PPT技惊四座”、“商务谈判十万个为什么”、|“别怕,你的英语很好”、“别担心,你也可以当会计”、“不要怀疑,律师说不过你”。。。。保罗是很好的培训师,他为人谦和,从来不让别人难堪,但是他又脆弱敏感清高,他的幽默感和文青一样的理想主义,与这间公司格格不入。更何况这些培训并未按期完成,姚江最看重的培训,是山寨SOP 和财务制度。
像保罗他们这些不愉快时会喝点小酒的人,我听说,都是不愿受人控制,不肯长久与腌臜现实周旋的彼德潘。
是啊,现实,现实是多么猥琐,像农历年前的早晨和黄昏,下雪,有雾,彻骨的寒冷和孤清。像此刻走进我办公室探看的丁圣梅。她站在我桌前,神色凝重地,又带着点暧昧的亲热试探:“严总,还好吗这几天?”,我从文件夹子上抬起头回答:“好,挺好的,怎么不好?”
她翘翘嘴角,笑容仍有暖意,她长得像六十岁后的巩俐,演着演着,自己不免对自己信以为真。她自顾自地缓缓说:“严总,我知道保罗走了,你一定不开心。”我轻笑一声,直视着丁圣梅说:“保罗这人,简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他身体不好,不能来上班,跟老板说啊,又不好意思明说,又不肯请假,老板一次两次让他混过去了,三次四次的怎么服众?他也应该体恤老板,老板刀子嘴豆腐心,不是那样不心疼员工的人,圣梅你说是不是?”说完了我把文件夹一合,铅笔一扔,向上看着圣梅,这回轮到我带着暖意看着她:汇报去吧?汇报去啊?姚太那边一定等着她的消息呢!
丁圣梅的笑容像被一只手抹去了,她心灰意冷地看着我,点点头说:“严总,你先忙,我出去了。”我不再说话,自顾自打开另一只文件夹子,她早该出去了,谁请她来了?老板老板娘花钱不是雇我们镇日闲聊天来的。我看着对面空出来的椅子,轻声在心里说:保罗你知道了没有。
保罗在电脑另一端说,他已经找到了另一份工作,又说,一直想开一所学校,教各种年龄的孩子英语,他热诚地邀请我加盟,我想笑。他一再追问,我只得直说:我再也不想和朋友创什么业了,我和姚江一家也是多年的老相识,和姚江共同受雇于大企业的时候,也颇引对方为知己,在外人面前互相维护,但现在的关系却变成这样,正如保罗曾形容的那样:像最差的离不了的婚。
我照直说了,保罗不免意兴阑珊,我狠心地想:如果姚江不是创业的人才,保罗也不会是,让我们各自寻找更合适的出路吧。
工作找得并不顺利。瑞典公司一试后没有了下文。猎头来过几个电话,找上门的都是姚江这样的私企,而我表明态度想回制度严明的外企去,如果想去私企,就还不如在姚江这儿混着,作生不如作熟。
圣诞和新年在即,公司的市场活动也频繁了起来,玛丽在姚江的授意下,频频请保罗回来,不是演讲就是去主持公司赞助的活动。姚太每天都来公司,见到保罗一副没眼看的样子,姚江则以“培训进行得怎么样”来问候,保罗每次都回答说,没有合适的课程,他在帮一个朋友的公司作项目,也算是实际经验的一种培训。姚江不置可否。
而公司请的杨律师在事后转给我一封信,表示公司跟保罗签署的所谓培训协议不完善,例如没有规定培训的具体内容,需要达到的标准和结束时间,他写了律师意见,建议重新与保罗再签一份离职协议,但姚江好不容易甩掉一个烫手洋山芋,懒于再应付枝节问题,嘱咐我“下次再用杨律的版本,这次就这样了。”
我很诧异,保罗仍然肯回来参加公司的活动,并在表面上与姚江谈笑风生。姚江让保罗去培训,只不过是将他辞退的委婉说法,换了一般人,早就从此别过,我相信保罗也觉得屈辱,但是他表面上并不流露,似乎还欣然接受了“每月领取生活费800元,每个市场活动每小时1000元的酬劳”的可笑条款,我问他为什么不直接跟姚江一拍两散,保罗说:“我想念你,想念柳然,想念马丽,还有可爱的董园女士,我要常常回来看你们,明年三月份培训结束,我还要回来上班呢,严玉,你休想就这么跟我分开了。”弄得我哭笑不得。
元旦假期三天,我和梁轩随意安排了些节目,其中也包括他向我引见了一个朋友,我恭敬附上简历,对方是我在现实生活中得见的最英俊的一名男子,虽然已经50岁,但只有把年轻于他的人都比了下去,他长得似从前国家男排队长王嘉伟,学法语出身,长年驻非洲某民航办事处,他说可惜认识的都是些欧洲公司,但也一定会帮我留意。梁向他简单介绍了姚江现在的公司,他以风流倜傥的态度表示:那绝对不是一个值得久留的正经地方。
假期的最后一天,我照例去上班,同事常埋怨,自从来了姚江的公司,不仅年假没有,连公众假期也从来没休全过。我已经对此类待遇见怪不怪,事情还能再坏到什么地步呢?我已经放弃了愤世嫉俗,并作好了与姚江再战半年的心理准备。
丁圣梅却没有来办公室,姚太告诉我她得了肺炎,我想起放假前几天她一直在感冒中,姚太说丁会计这些天一直在医院打点滴,她每天都和周琦抽空去看看。想到她孤身一人在此地,新年在医院的急诊室度过,我也多少有些不忍,问清了地址想过去看看,姚太却说:“要说圣梅这个人呢,也是个实心眼大好人,病成这样,还不忘了跟我一个劲地表忠心,可就是工作太马虎,帐目错得一塌糊涂,为了报税,我和周琦加了多少天班理她那个破帐,那天我说了她两句,谁想她就撒起泼来,也不叫我董老师了,直接叫我阿姨!她说:阿姨,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你知道这公司里,有谁靠得住啊,谁不是待你和老板一转身就骂啊,你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问问我谁是奸谁是忠啊!我就跟她说:圣梅,咱们再也不要提这些个了,咱们在这些事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还少吗?咱们不是齐心协心把碎嘴子洋混混儿保罗撵走了嘛!你要再牵扯上其他人,那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董老师这回可不依了!”
我无奈地笑笑,打消了去探望丁圣梅的念头。
元旦过后,姚太又告诉我,丁圣梅强烈要求去上海项目现场,但是于总不要她,请我的示下。我忙表示不敢当,想起梁说的:“实权就是财权和人事权,你们那个夫妻老婆店,你还是别有实权的好”,我跟姚太说,这事,“只有请老板的示下”。
谁承想丁圣梅这一病,也铁了心,索性自己买了回上海的票,这天一早来了,将行李也都带来了,她大病初愈,穿着棉裤和军大衣,一脸的菜色,看见我,眼睛直直的。我厌恶地想,一个人,还是不要作亏心事,像这次她白白被姚太利用,让姚江知道了我的真实面目,姚江并不感谢她,反倒加倍厌憎,将来我走了,姚江虽然对我已然失望至极,恐怕也还要跟姚太闹一场,骂她的人毁了他的人。丁圣梅再笨,这些天恐怕也将这些事想清楚了。我们只不过是两夫妻争夺权力的棋子。
但是她的帐目不清楚,几张重要的银行回单都不知随手掖到了哪儿,姚江让她将员工的社保资料交给我,我原以为是一两个文件夹,万想不到只是一张皱皱的黄纸,上面还有铅笔随手记的电话。姚江是最重视文档管理的人,此时我和他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收场,丁圣梅只是咬定:“就是这些东西,难道我还能藏在家里吗?”她天天去月月去的社保中心,却没有按月划账,我跟姚江说:“咱们倒不靠这几个钱退休看病,但是传到别的员工那儿,碰上不依不饶的人,真有了急病入院,保险到不了帐,人家。。。。。!”姚江狠狠吸烟,一面接上:“人家就能告咱们!这个丁圣门糊涂蛋!”
我闭上嘴不发一言,姚江知道丁圣梅最近和我的一出好戏,我此时说她,也不让人信服,只会觉得我伺机报复。其实我有什么可报复的,我倒也感谢她,让我看清了这个公司,下了决心离开这儿。
丁圣梅并不征求我们的意见,6点半径自走了,还与我们握手告别,多年来姚江欺软怕硬,尤其怕疑似精神状态欠妥的人,我知道这回丁圣梅赢了。不久在上海的于总给我打来电话,发牢骚说,自从丁圣梅这个人肉摄像机去了工地,这边对工地上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什么谁昨天加班了,加到几点,听说加班高兴不高兴,不高兴的脸红到什么程度,说的什么小话儿,早上起来谁的头发压扁了,往哪个方向扁的,姚江夫妇全都身临其境,我笑了,难为他一个老老实实的工程师,说得这么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