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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有人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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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有人关心
柳然敲敲门进来,我一腔怒火发倒在她身上:“ 你可是悠闲,看街景看到这会儿才回来,什么神神鬼鬼的电话都直接敲到我桌上,我搬张椅子坐大厅去单接电话得了。”柳然不动声色,闲闲站着,似笑非笑,我叹口气,觉得没趣:“出去忙吧,对不起。”我拿纸巾印干面颊,柳然变戏法似的将一个面霜瓶子放我跟前,这鬼丫头,我拿起来端详,有一次柳然说她工作就为挣这些漂亮瓶子,可惜我不是,我也不能够。没那个福分。
柳然说:“刚才梁先生打过电话来。”
我答应一声,将瓶子递还给她,“知道了。去忙吧。”
忙到七点,梁轩的电话又到:“一起吃饭?”
“今天?干嘛?”
“哪天不行,你又没有追看的电视剧。”
“怎么没有。海关关长被陷害入狱,她儿子整了容去犯罪团活卧底,晚上8点大结局。”
“听上去一点逻辑也没有。出来吧,今天我四十大寿。”
我拍脑门:“该死。你看我。想要什么礼物,领带?香水?围巾?”梁轩一直笑:“快出来吧,不过是找你吃个晚饭。”
我跳起来,跑到附近的礼品店,挑了一个米色的围巾,匆匆赶去见老梁。
老梁总嫌自己不够高大,所以从来不穿风衣、短大衣,他喜穿皮夹克,单的,棉的,各式各样,深深浅浅的棕,我总笑他是飞行员。我给他展示那条可怜的围巾,老梁温和地笑,他握住我手:“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桌上一个小盒子,一看就是首饰,我一边打开包装一边啰嗦:“买真金白银耳环的人最傻,什么都要真的,就耳环不要真的。玻璃的就好看。”
我打开盒子,是一只戒指。我“呀”的一声。如看见一只青蛙般盖上盒子。推回给他。
老梁点起一支烟,兀自镇定:“呀是什么意思?”
我随手在眼前扇开烟雾:“我不能收。”
老梁把刚点好的烟放进烟缸掐灭,双手握住我的手和那只盒子,“严玉,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
“你过生日我要什么?”
“对。”
“万宝龙的钢笔。”
梁轩的手干燥而温暖,我用拇指拨弄他的指节。他哄孩子似地问我“你写书还是怎的,不是有了么?”
“那一支在飞机上会漏水,弄得哪儿都是。”
“好,我给你找它的原子笔,这个盒子你先收下。”
“我就要笔。”
“严玉,你担心什么?”
我抽出手来,拾起刚被他掐灭的烟,点上,吸一口,梁定定地看着我,我说:“我不是女人。”
梁笑了:“你又来了。似大山里的农妇。严玉,我已经有孩子,对梁家祖上有了交待。。。这不再是你应担心的问题。”
我坚持:“我不要你可怜。”
“那你可怜我也是一样。”
良辰美景中,餐馆却在放一首歌:“当我不相信爱,没有什么事能长久,当我不相信爱,没有任何事对我安全,当我不相信爱,你是不是离我太近了?所以你还是走吧,因为我已不再相信爱。”
我愣愣地听着,多么冰凉的一首歌啊,像那些独自醒来的清晨。我将手缩在梁的掌心里。
梁显然没有在听歌,但是他在歌声中沉默着,半晌说:“你要什么颜色?”
“颜色?。。。噢,金色。”
梁别转面孔:“严玉,你真是个孩子。”
我情愿心中绞痛,但是我没有,只觉得惶恐。好像去看电影,按票上的时间进去了,却碰上那天广告时间特别短,没有准备地,电影已经开始了。只好摸黑匆忙坐下,一边看,一边在想刚才到底错过了些什么,有没有重要的人物和伏笔没有看到?弄得一整场电影的功夫都不能静心,非得下次买票再重看一遍完整的。
认识梁轩多久了?一年?他正处于男人一生中最好的时刻,事事志在必得。他有工作美,待人接物从容有致,他时常微笑,我喜欢他。收到他礼物的时候,出去走在他身后的时候,放下他来的电话的时候:其实,我也问过自己多次以后就是这个人了么?然后也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我总想在你怀中入睡,却永远独自醒来,假装我仍在梦中,赶到你回家来。”
我打破沉默,问梁轩:“生气啦?寿星佬?”
梁看看我:“没有。”
我又努力开玩笑:“要不你就生气吧,我哄你。”
他看看我:“倒也不至于。慢慢再议”
梁轩靠在椅背上,恢复了风度:“严玉,你们那公司怎么样,有项目么?“
我汇报说:“挺难的。你说我老板这个人,好好的外企高管不作,出来作生意当乙方。人情冷暖啊,以前的合作者变成了客户,手朝上和手朝下是不一样的,你知道。我看他姚江也累得要死。我就不明白,不就是没升他VP么?不就是升了马来人么?管他呢?马来人一个季度来一次,你想见就见,不想见。。。就凑合见呗,他不在,不是一样可以天高皇帝远干这个公司,他怎么就非要净身出户,把身家都投进去作呢?”
梁轩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服务员不知就里,以为他在催茶,慌忙打开茶壶盖,我们都笑了。梁的眼睛望向别处,隔着另一张桌子有一个年轻人正向他走过来,在半路上已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打招呼:“梁司。”
梁也招呼他:“哎,小程,这么巧。”
小程红着脸,恭敬地说:“我母亲过生日,在那边。”我顺着他手势看过去,一对老夫妇正半欠起身朝梁颔首微笑,梁将餐巾扔在桌上,站起来,一边说:“我去跟老人家打个招呼。”小程连忙拦着,梁已经信步走了过去,那边厢老夫妇也连忙起身,梁和他们寒喧了一会儿,我远远看着他的侧面,有点心软,觉得他好。
梁回到桌边,小声说:“小程为等着我放开你手好来打招呼,一定已经等了好久啦。”
我看着他笑:“梁厮?”
他扬扬眉毛:“梁司也是你叫的?”
我问他:“那你当处长的时候人家怎么叫你?梁畜?”
他哼哼地笑。我心情好得不得了,梁自己坦白:“我是个官迷,我女儿5岁时已知道跟着她妈妈叫我官儿迷。当时年纪轻,很计较她竟然教孩子笑话我。可是想来想去,我倒底也不好,来来去去,她也不过是有这个孩子,我什么也没给她。”
我静静听着,但觉不方便发表感想。
我也想起陈坚,一辈子记得自己念的是重点中学,热门学院,当过学生会的宣传干事,一辈子觉得自己应该作更重要的事,偏偏换上一百个单位,人家就不派他重要的事,空下来的好职位,情愿从外面花大价钱请人来也不升他,他毕业也十多年了,每天都在想这是为什么,得出周围人都是笨蛋,上司瞎了眼的结论,。
但是,但是他总让我心软。唉。
梁问我:“想什么呢?”
我说:“也没什么。”忽然笑了。
梁感兴趣,追问:“什么事?笑什么?”
我说:“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越老越骚,刚才突然明白了,唉,原来权力是男人的胭脂。”
他大笑:“男人不要胭脂,那句话明明是说,权力是男人的春药。”
我收拾表情,说:“梁司,你有什么开发区的项目,也帮我们想着点。我们能作的事还是挺多的。姚江他在外企这么多年,认识的设计师建筑师都是一流的,他们作出来的活儿,还挺洋气的。“
梁轩不置可否,半晌说:“你们收购的那家公司怎么样?麻烦多么?债权债务都理清了?姚江这个人.......我上次跟他见面,印象并不好,我看他蛇蛇蝎蝎,讲起话来云山雾照。我觉得你在他那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倒是一直想帮你留意有什么正经单位的办公室,或者使领馆的中国秘书,你去作作也罢了,在他这儿作这个一把抓又没实权的副总,你应付得来吗?值得吗?”
我不服气:“我怎么没实权了。”
梁笑:“实权就是人事权和财权,你们那个夫妻老婆店,你还是别有实权的好。呵呵。”
我心里觉得温暖,不过还是说:“现在还好罢,也不用我作什么具体事,姚江他对我还不错,这么多年了。谁开公司不用自己人,我这会儿走,也不象话。他还给我一个私人办公室。”
梁笑我:“原来你不管真的假的,也是个官儿迷。”一时我想起这些年在工作上闯过的祸,拣着经典的几样跟梁念叨,边说边笑,菜都凉了 。
回到家里,半夜开始闹肚子。百忙之中,睡不着觉,我也不由得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象柳然这么大的时候。我想起陈坚,在学校里为着他跟别的女生跳舞,我怎样地生气,一个人从舞会上逃出来,骑一个小时的车回到市区的家。他怎样凌晨跑过来,也不道歉,只怪我:“多吓人呐。出了事我怎么跟你父母交待。”我们怎样合好,怎样在被晨风吹得乱舞的窗帘下学作大人,他怎样在结婚当日傻笑而我却大哭,那时候怎会料到若干年后我们会黯然却平安地分手。
年轻的时候,以为相爱的人若不再相爱,一方毕然要复仇,要负心的一方家破人亡,可是呢,可是呢,现在让我见到陈坚,我只觉得疲倦至死,多一个字也不想说。
当年他是女生们的偶像,是单位里大婶大姐最爱调戏的小帅哥,是老太太最钟爱的甜嘴儿女婿,是我的水晶鞋与玫瑰花,现在却成了抹掉时间灰烬的抹布。
我蜷在被子里,断续地想着前尘往事。觉得有一种亲切的悲伤。饶是这样,我也并不想再回到18岁,22岁。一无所有的青春,要来干嘛。还是现在好,老是有点老了,倒底靠着自己,心里安定地很。我又想到梁今天竟要送我戒指,正待细想,怎料困意袭来,顾不得什么,也就糊涂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