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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张警官通知有人来看望我的时候,我正倚着墙角失神,地上的寒气冷得浸骨,我不是在思考,我不做任何事,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我常常陷入这种呆滞的状态,没有人留意到这一点,因为从来没有人关心我。
      我跟在张警官身后,拐过墙角,望见李芮那张期盼的脸,她也看见了我,隔着隔音玻璃,她掩着口鼻泪流不止。
      我很高兴她来探监,于是对她笑了。
      她提起话筒问我在里面过得好不好。我骂她,说丫的你被关进来会好过吗。
      她擦干眼泪,笑起来:“园园,我生怕你在里面得抑郁症什么的,瞧你还跟从前一个样,我就放心了。”
      我这人有个毛病,见人就疯,尤其是和自己熟得掉渣的人,我说:“芮芮,不过我很困扰。”
      “咋的?”她伸长脖子,眼睛瞪大了两倍。
      “你知道女子监狱里全是咱们的女性同胞,前几天,有人找我共建基友情谊,妄图扭曲我的性取向。”我一脸委屈,忍住笑盯着李芮。
      李芮一只手捶着桌子笑得脸都快烂了,真不知道她的心脏能不能够承受她瞬间由波谷冲向波峰的情绪,她笑了好一会儿才说:“园园啊,咱不怕,反正搞基又不会弄大肚子,人家没嫌弃你是个异性恋就很不错了,何乐而不为呢。”
      我们俩又指着对方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都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空气里有冷场的尴尬,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询问纪嘉鱼的事,她说:“你进来没几天他就和程新妍好上了……死丫头你要是还喜欢他,我就把你给剁了。”
      我苦笑了一下没说话。
      她见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完了完了,陆地园你个傻瓜蛋,爱情他妈的就是枚糖衣炮弹,你迟早会亡在这上头。”
      又是哭又是笑的,探视的半个小时很快就过了,在张警官的催促下,我放好听筒转身离开,仍能够感受到李芮紧随的目光。她是我此生唯一的朋友,她带着我在青春里横冲直撞,流过许多血和泪,但是如果没有她,我不会撑到遇见纪嘉鱼的那一刻。
      李芮是上帝送给我的十三岁生日礼物。
      十三岁之前,我不和任何人交流,除了班长和同桌,班上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我成绩平平,相貌平平,是个隐形人。
      记得小学四年级的一节数学课上,我因为感冒课前喝了很多热水,开课才十多分钟,就觉得尿急。我不敢举手请假出去上厕所,一直憋着,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老师偏偏拖堂,直到下一堂课的语文老师进来敲门,他才惊醒过来,匆匆收拾教案一脸歉意地出了教室。
      语文老师是个惜时如金的老太太,自然不会花课堂时间让我们去上厕所。
      没隔一会儿,同桌就站起来,捂着鼻子对老太太说:“陆地园撒尿在□□里啦。”
      老太太扶了扶老花镜问:“陆地园是谁啊?”
      我只好站起来,老太太走过来勾着身子一看,地上湿了一片。
      教室里哄笑成一团,很多女同学挥着鼻翼前的空气,娇滴滴地说:“哎呀,好大股味儿。”
      我的脸羞得绯红,无助地低泣着。老太太批了张请假条给我,让我回家换身衣服。
      我走出教室,背后的笑声像蛇一样钻进耳朵里。我从来没有那样仓皇过,我跑过白瓷花坛,跑过体育场和下沉式广场。乌黑的天空压在我的头顶上,腿上像注了铅,我止住跑,停在那里,望向四周,空旷无一物,独有我一人。
      当时的感觉时常袭击现在的我,隔了这么多年,依旧令我手足无措。我日里夜里都在期盼,能有那么一个人,他闯进我的生命里,予我以温暖,在别人欺侮我的时候,他能挡在我身前,像一个父亲那样。
      我没有爸爸,班上没有人知道,因为他们从来不接近我,我阴郁如鬼。
      我的爸爸在我满月的那天,为了能尽快赶回来给我做满月酒,出了车祸,当场就过世了。
      妈妈将过错都算在我身上,再也不理会我。她成天什么也不做,蓬头垢面地坐在玻璃窗前,嘴里低声念叨,大家都说她疯了。
      是外婆将我养大,她以前是科研人员,每个月的退休金不少,再加上低保,足够养活我和妈妈。
      我的第一个暑假里,外婆因为朋友家有儿子结婚要出去一天,给了二十块钱让我叫外卖。但不知怎么回事,那天妈妈竟然亲自下厨炒了几样小菜,她微笑着往我碗里夹菜,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餐。
      午睡的时候,我隐隐感到肚子疼,想吐却吐不出来,我爬起来进到妈妈的房间,看见她满口白沫躺在床上,我吓坏了,扑过去哇哇大哭。哭着哭着突然头晕目眩起来。
      我摸索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阳光洒在我脸颊上,变成了七种颜色,知了声一声一声传来。我将旁边的水瓶费力地扔下去,很快一楼理发店的姐姐冲出来仰头大骂,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十分可怖,因为她的脸色都变白了,她对着店里的人大叫:“快救人啊,二楼的小妹妹吐白沫了,店长,店长……”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医院了。妈妈躺在我旁边的床上,睁眼之前,我听见她说:“我就是想毒死她,我只恨一时心软老鼠药放少了,她这个凶手!”
      接着是外婆的声音:“阮钰,孩子的爸在天上看着你呢,他肯定不忍心,他是疼园园的。”
      我把泪水咽了回去,闭着眼睛装睡,心里顿时成了一座空城,残垣败壁,北风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陆地园,连你妈妈都不让你活,再没有人会稀罕你,再也没有了。
      上帝一定觉得亏欠我太多,所以小考的时候拨了一点幸运给我,我竟然超常发挥,考进当地最好的中学。我从来没想到,在那里,会有一段精彩纷呈的故事等着我去参与。
      初中伊始,便是为期一周的军训。我们方队的钟教官,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对付我们从来不手下留情。他金口随便一开,我们就得在烈阳下站三十分钟军姿。我因为从小营养就没跟上,瘦骨嶙峋的,体质特别差,常常犯头晕,但心里却很欢喜。学校是寄宿式学校,我终于可以不用回那个阴森森的家,虽然不愿意和家人之外的人相处,但我只要不去招惹他们过好自己就行了。
      住校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与其他女生的不同。她们的胸脯早就挣破衬衣,穿上了各种型号的内衣,而我的却平如飞机场,根本没有发育。她们谈论异性、名牌和音乐,我对此一无所知。相形见绌之下,我更加沉默,她们也习以为常,顺势不理会我。
      有一次我刷牙的时候,觉察出牙刷上有股异味,我一阵阵犯恶心,对着洗脸池干呕。室友吕星贝过来问怎么了,我用自己一贯的方式,木讷害羞带点迟疑和保留,回答说没事。她哈哈大笑到前仰后合的程度,说陆地园你这傻妞,你的牙刷被苗子拿在洗脚水里涮过。
      我当时真是气极了,觉得自己不能被这样欺负,于是冲到苗子面前质问她为什么这样做。苗子看也不看我,专注地捣弄桌上的指甲油。
      奇怪的是,我的怒火却瞬间消失了,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冲动的事,本来打算就此算了,苗子却突然站起来,冷眼对我说:“陆地园你够了,我真不知道你那楚楚可怜的媚劲儿在哪儿学的,装忧郁装深沉,以为自己是林黛玉啊,日本人的,你连林黛玉的一根脚趾头都算不上。”
      苗子常常爆粗口,在她心里最毒的话就是“日本人的”。
      我第一次成为这种场面的导火线,不想再继续下去,于是敷衍地笑了笑,转身离开寝室。
      苗子的河东狮吼从门缝传出来:“陆地园,别以为这样就能抢走程泓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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