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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二十三章 地脉血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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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到此处,想必各位看官都已猜到,那挂在铁锚上的“尸身”不是别人,正是杨珞。那日杨珞气竭晕厥,最后猛地这么一蹬,无巧不巧,正好挂在了这画舫的铁锚上,当真命不该绝,大难临头,犹能奇迹生还。
再说那绿衫少女回到舱中,沿梯登上二层,在左首的房间中寻见关妈妈和杨珞。杨珞躺在一方卧榻之上,上身衣衫尽解,各处穴道中插满了明晃晃的金针。少女道:“关妈妈,他伤势沉重得很么?怎么您连‘金针渡穴’术都用上了?”
关妈妈道:“那倒不是,是我想快些救醒了他,他的来历蹊跷,总是先问清楚了的好。”
少女道:“哦,原来如此,还有多久他才会醒呢?”
关妈妈道:“这会儿我拔了针,三五个时辰也就该醒了吧。”说着双手翻飞,眨眼的功夫便将杨珞身上的金针拔了个一干二净。
关妈妈收拾起针石,略略替杨珞掩上衣衫被子,向少女道:“夜已深了,小姐快些歇着吧。”
少女道:“我还有点事,您先去歇着吧。走吧,走吧。”
关妈妈一愣,见她双眼只是盯着杨珞身上的镣铐,知道她垂涎这物事,不禁暗暗好笑,待要说她两句,转念又想:“此人身上若总是挂着镣铐,难免引人注意,小姐将这玩意儿卸下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便只道:“时候已晚,只多呆一会儿,便要去睡了。”说罢自己出去了。
少女见她离去,狡黠地一笑,手腕一翻,掌中赫然扣着一枚金针,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顺手牵羊偷来的。少女到床榻边坐下,托起杨珞身上的锁链,端详良久,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这鬼玩意儿还挺麻烦。”将金针头上弯了个小环,伸到锁孔中左右拨弄,折腾了半晌,又从头顶将珠钗拔下来,也插进了锁孔中,就这么来回鼓捣,一个时辰过去了,那锁链仍旧是固若金汤。少女将珠钗和金针取出来,喘了口气,发狠道:“我偏不相信打不开你。”将袖子一挽,又向着那小小的锁孔,一头扎了进去。
夜色褪去,雄鸡三唱,一轮金阳从江面上探出头来,霎时间便将闪耀的光芒洒满了奔流的江面。船犹在破风破浪地前进,三两艘赶早的渔家小艇穿梭在江面,交织成一片勃勃生机。晨风慵懒地透进船舱,薄薄的寒意,犹让衣衫单薄的人禁不住打个冷战。杨珞就是在一个冷战中苏醒的,他胸前的衣衫都被风撩开了,被子也不知怎地卷成鼓鼓囊囊的一团挤在旁侧。杨珞定了定神,日前的事电光火石地在心头掠过,一惊之下,猛地坐了起来。
他这一坐不要紧,只听见“哎哟”一声娇呼,被子里钻出一颗毛茸茸的头来,向着他道:“你乱动什么?可痛死我了。”睡眼惺忪,口齿不清,还仍在云里雾里。
杨珞可没料到被子里还有别人,又是一惊,打量之下,才发现自己左手的镣铐已然除去了,右手上的锁链却仍缠在眼前这个少女的手臂上。那少女只说了这句话,翻了个身又睡了。杨珞愕然之下,小心翼翼地推了她一下,道:“姑娘,姑娘,你……你可不能睡在这里啊。”那少女嘴里嗯嗯啊啊地随便应了些什么,却仍是睡在床上不肯起来。杨珞无奈,翻身下床,又怕牵动铁链,再将她惊醒了,只好愣愣地坐在床边发呆。
过不多时,门外脚步声响,推门进来一个中年妇人,她见杨珞已起身坐在床边,笑着招呼道:“小兄弟,你起得早啊。”
杨珞见状,急忙站起相迎,道:“这位大婶,一定是你们救我性命。恩人在上,请受杨珞一拜。”说罢便要跪倒叩头。
中年妇人急忙拦住,道:“都是江湖中人,义之所在,那是一定要救的了。”话犹在口中,却见杨珞右手上的铁链延伸进被中,凌乱的被褥里露出一片秀发,十指春葱。中年妇人大吃一惊,上前一把掀开被子,果然见那少女蜷在榻边,兀自睡得香甜。
妇人连忙将她左右摇晃,急道:“小姐,醒来,快快醒来,你怎能睡在此处?”
少女睁开朦胧双眼,含混地道:“关妈妈,你怎地到我房间来了?”
关妈妈道:“小姑奶奶啊,你看清楚了,这是你的房间吗?”
少女糊里糊涂地四下瞥了一眼,道:“不是我的房间是哪儿?”话没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愣,瞪大了眼睛,四下又一张望,惊得一个筋斗跳了起来,满脸通红,讷讷地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关妈妈道:“我还想问你呢,一个大姑娘家的,居然在陌生男子的床榻上呼呼大睡,这……这成何体统?要老爷知道了,看不打断你的腿。”回头瞪了杨珞一眼,又向少女道:“不会是他强迫你的吧。”
杨珞闻言一愕,慌忙两手乱摇,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少女见他又急又窘的样子,禁不住“扑哧”一笑,道:“就是,就是,就是的。”
杨珞没想到少女竟然会这么说,一时张口结舌,冒出一头汗来。
关妈妈见状也是好笑,道:“好啦,好啦,要真是这小子干的,我早把他扔到江里喂鱼去了。关妈妈的眼睛雪亮,你瞒不过我的。自己是个糊涂蛋,还想赖在别人头上。”
少女笑道:“我哪有存心赖他了?只不过是跟他开个玩笑。”上前一步,道:“我叫做南宫霏霏,你叫什么名字?”
杨珞道:“我叫做杨珞。今番幸得小姐和大婶救我性命,大恩不言谢,日后二位若有差遣,杨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南宫霏霏笑道:“好啊,好啊,我正好少个随从,你便做我忠心的仆人吧。还有啊,关妈妈可不是什么大婶,你以后就跟我一样,称呼她关妈妈好了。”
杨珞还没应声,关妈妈已道:“不成!”
少女愕然道:“怎么不成了?”
关妈妈道:“小姐啊,你连他是个什么人还没弄清楚,便要收他做从人,行事鲁莽,可叫关妈妈我如何放心得下?”
南宫霏霏想了想,道:“关妈妈教训得是。”回头向杨珞道:“我来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据实回答,不可妄言相欺。”
杨珞点头答应。南宫霏霏道:“第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杀过人?”
杨珞道:“有。”
南宫霏霏一愣,瞪大了眼睛道:“你杀了什么人?”
杨珞道:“两军阵前,杨珞杀过不少蒙古人。”
南宫霏霏松了口气,道:“阵上交锋,不是你杀别人,便是别人杀你。况且蒙古鞑子侵占我大宋半壁江山,你抵抗外侮,即便是杀人,也是英雄行为,算不得罪过。”顿得一顿,又道:“我再来问你,你可曾作奸犯科,触犯大宋其他刑律?”
杨珞道:“不曾。”
南宫霏霏再问:“你可曾食言背信,见利忘义,赌博酗酒,流连烟花之地?”
杨珞道:“不曾。”
南宫霏霏笑道:“那便成了。”回头对关妈妈道:“奉公守法,勇于牺牲,又不贪财好色。这应该没问题了吧。”
关妈妈道:“可是……”
南宫霏霏截口道:“还可是什么呢?就这么定了,现在我要施些小小恩惠给我新收的仆人,关妈妈你出去吧,别在这里让我分心了。”说着不由分说,将关妈妈推出门去,回头对杨珞道:“过来坐好,我已得了门道,这番只盏茶时分便能将你右手上的镣铐卸去了。”
关妈妈站在门口,回头没好气地道:“小姐,你如此轻信人言,将来吃亏上当,可不要来怨我。”说罢一跺脚,气乎乎地去了。
南宫霏霏让杨珞将手放在桌面上,一面拨弄着镣铐,一面道:“以后你做了我的仆人,我得给你起个名字,总不能仆人,仆人地叫你。可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杨珞道:“在下姓杨,单名一个珞字。”
南宫霏霏道:“不好不好,有名有姓的,不好玩。”
杨珞听了哭笑不得,心中暗道:“谁的名字不是有名有姓的?难道非要给我起个阿福阿禄什么的她才满意?”
只听得南宫霏霏又道:“你是我们从铁锚上救回来的,那铁锚对你可真是恩同再造,你就叫铁锚吧,铁锚……铁锚好像不怎么上口,也没什么趣味,铁锚……铁锚……铁猫……”眼睛忽然一亮,喜道:“铁猫,这个名字好啊,又跟铁锚谐音,又可爱得很,以后你就叫铁猫吧。”
杨珞对这种事原也不在意,况且铁猫听起来总比阿福阿禄什么的新奇些,当下道:“是,铁猫遵命。”
南宫霏霏哈哈大笑,手上加紧用功,不多时便将那镣铐除去了。自此日起,杨珞便住在了画舫上,他武功已失,仇家又多,这渺入江海的画舫倒是个蛰伏疗伤的好所在,杨珞一面参详复原之法,一面思量如何应对强敌,不知不觉间已是忽忽数日。这一日船已驶到了重庆府,清晨的巴地,云淡雾浓,缥缈间仿如仙境。南宫霏霏大为艳羡,连声催促众人上岸游览。及上得岸来,日头方起,不冷不热,四面青山,绿意盈盈,叫人好不惬意。时候虽然尚早,街头巷尾已有小贩支起摊位,零星的叫卖声相互和应,别增添了一番情趣。南宫霏霏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见了路边的小吃,吞了一大口口水,脚下再也挪不动了。
关妈妈见状道:“小姐,大家都饿了,先吃碗面吧。”
南宫霏霏道:“好,好。”眼睛只瞪着热气腾腾的铁锅,上前坐了下来。
摊主见有生意上门,连忙满脸堆笑地上来,招呼道:“几位客官请坐,我王记的担担面可是这重庆府的一绝,看几位是外地人吧,不是我自夸,到了重庆府,没吃过我王记的担担面,那就跟没来过一样。”
众人见了摊主那得意的劲头,都是忍俊不禁,关妈妈道:“既然你如此说,就来四碗担担面尝尝。”
摊主唱个肥诺,便赶紧开锅下面,他手脚倒是麻利,须臾的功夫,四碗担担面便摆了上来。南宫霏霏早已迫不及待,操起筷子便来了一大口,她这才刚塞进去,“哇”地一声又喷了出来。众人诧异地望着她,只见她双手不停地在口边扇着风,大声叫道:“好辣,好辣,辣死我了。”
众人见状一起哈哈大笑,小马道:“此地居民的口味都是偏好辛辣,不但辣,而且麻,少时你更知厉害。”
摊主强忍着笑,乖巧地送了碗水上来,南宫霏霏一口气喝干了,这才稍稍缓和,没好气地道:“你们个个都晓得厉害,却偏偏不说与我知道,存心看我的笑话来着。”
小马笑道:“我看这面你是吃不得的了,还是撤下去,换点别的吧。”说罢伸手来取那面碗。
南宫霏霏连忙按住,道:“谁说我吃不得,只是方才一时不曾防备,你说我吃不得,我却偏偏要吃给你看。”她小孩心性,只怕不吃这碗辣面,旁人便将她瞧得小了,按着那面碗,横竖不肯放手。小马拗她不过,也只得由她。南宫霏霏小心翼翼地挑起面条,一根一根地往口里送,面才吃了半碗,水却已饮了四五碗。众人此时早已吃完,一个个都笑咪咪地望着她。南宫霏霏不但领教了辣的厉害,麻更是麻得够戗,整张脸都象木头雕的一样,动都不会动了。
杨珞见她硬着头皮,愁眉苦脸,还要死撑,心中不忍,道:“这家王记给的分量可真足,我吃了一碗,撑得肚子也快破掉,小姐你也别吃了,吃得太饱,再见到别的美食,可就只有望洋兴叹的份了。”
南宫霏霏巴不得有个台阶下,连忙点头,只道:“对,对……”她也真是辛苦,麻木的口舌,连说个对字也费尽了气力,哪里还能有多话?
重庆府的街市实在热闹,小吃地摊,卖艺杂耍,百色俱全。南宫霏霏看得目不暇接,玩得筋疲力尽,众人正寻思着回船上去,南宫霏霏却又看见一个身着道袍的人在人群中一闪而过,她的好奇心登时又被勾了起来,拔腿就追了上去,众人连忙跟上,那道人大袖飘飘,也没见如何使劲,速度却是甚为惊人。南宫霏霏奋力急追,众人紧紧相护,转过了街角却不见了道人身影。南宫霏霏见路面开阔,路上行人一目了然,那道人便似掉进了地缝里一般凭空消失了,惊诧之下又大为兴奋,只认定了那道人乃是仙人化身,她原本就是到巴蜀之地来寻访仙家道法的,如此一来,更加深信不疑。众人深知那道人多半只是一名武林高手,听她兴高采烈地大呼小叫,都是哭笑不得。南宫霏霏又是跑跳,又是不停说话,口中早已干渴难耐,旁边刚好便是一家凉茶铺,南宫霏霏笑道:“却是赶得正好。”大步进去,一气喝干了两碗凉茶,心气这才平静下来。
众人小憩了一阵,天色渐渐晚了,关妈妈道:“小姑奶奶,咱们出来玩了一整天了,关妈妈我年纪大了,全身上下腰酸背疼,要不这就回去了吧。”
南宫霏霏道:“那怎么成?咱们可连仙人的一根头发也没见着呢。”
关妈妈道:“方才那位道长你不是已经见着了吗?”
南宫霏霏道:“那可就更不能走了,说不定道长就在附近居住,咱们仔细找找,要是运气好找到了,我再好好求求他,说不定他就收我为徒了呢。”
小马道:“大小姐啊,你都说了人家是仙人,怎么能与凡人混居一处呢?”
南宫霏霏一愣,道:“你说得也有道理。”转头向杨珞道:“铁猫,你说,仙人一般都住在哪里啊?”
杨珞眼睛一直望着门外,忽见一条身影从眼前闪过,那感觉很是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正在沉吟思量,听了她的问话,随口答道:“山中吧。”
南宫霏霏道:“山中?不错,住在山中,清静无为,正好修道。”回头向铺中伙计招了招手,那人过来陪笑道:“小姐有何吩咐?”
南宫霏霏道:“我想跟你打听一下,这附近可有什么灵秀的名山么?”
那伙计道:“有有有。”往前一指,道:“您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了尽头您转左手就能看见缙云山了,这缙云山早晚雾气缭绕,云蒸霞蔚,可真算得上是灵秀的所在。”
南宫霏霏闻言喜道:“好啊,咱们这就去吧。”
关妈妈大惊,道:“小姐,这天都快黑了,再到山中去,只怕赶不回来。”
南宫霏霏笑道:“回不来便回不来呗,咱们便在山中升上篝火一堆,再打些小兽回来烧烤,一面吃,一面观星赏月,岂不乐哉?”
关妈妈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我绝不能答应。”
南宫霏霏抱住了她胳膊来回摇动,撒娇道:“关妈妈,求求您了,我在船上过了这么多夜晚,烦也烦死了,您就让我试一试山中的夜色嘛,难得娘不在边上,难道您还要限制着我?”
关妈妈低头望了望她期盼的面庞,心中有些软了,叹了口气,道:“不是关妈妈不让你玩,只是这山里的夜晚,总是不太安全,这……”
南宫霏霏道:“山中多的,无非就是些蛇虫鼠蚁,顶多再有三五个毛贼,有您和马大哥在,难道还怕他怎地?求求您了,让我去嘛……”
关妈妈兀自沉吟不语,小马开口道:“关妈妈,您就让她去吧,有我时刻看着她,出不了什么大事。”
南宫霏霏闻言大喜,道:“还是马大哥好,我知道你最疼我了。关妈妈,您看马大哥都同意了,您也同意了吧。”
关妈妈回头向小马埋怨道:“你怎么也跟她一起疯啊?”
小马笑道:“人生能得几次率性而为?何必诸多限制,多少事情若今日不为便此生难为,徒添悔恨。”说到此处,小马虽然还在笑,笑声中却透出了淡淡的苍凉。
关妈妈闻言,又长长叹了口气,道“也许你说的对。”摸了摸南宫霏霏的头,柔声道:“你想去便去吧,大不了关妈妈彻夜不眠,替你守夜。”
南宫霏霏高兴得跳了起来,抱住关妈妈得脖项,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下,道:“谢谢关妈妈,今天晚上霏霏帮您捶腿。”
一行人结了账出来,沿着大路一直向前,走着走着路渐渐变得窄了,路旁的荆棘野草也多了起来,终于到了尽头,左手一条小路通向一片树林里,树丛阴翳蔽日,在地平线上最后的一线光明中显得有些阴森恐怖。南宫霏霏不禁有些害怕,脚下迟疑起来,小马哈哈大笑,寻了根枯枝,用火折点燃了,塞到她手里,道:“只管往前走,有马大哥看着你呢。”南宫霏霏望了小马一眼,见他脸上笑盈盈的,心中登时勇气倍增,举起那火把便大步向前走去。众人又走了半个时辰,眼前终于豁然开朗,此时天已经全黑了,峻秀的山峰伫立在青色的天幕里,背衬着满天闪烁的繁星,流动着几缕轻薄的云雾,恍若人间仙境。南宫霏霏见了这美丽景象,兴奋得又笑又跳,象一阵风一般向山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