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柳凉生

2、二

　　“你在做什么？”

　　冷冷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他吓得双手一颤，刚到嘴边的鱼肉便滑落到了桌上。

　　“少……少爷……”他转过身，低下头，一双手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少爷显然在门口站了许久，只是一直没有出声。他冷哼了一声，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那双漂亮的凤目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不由嗤笑道：“好福气啊。”

　　他瑟缩地摇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我……我……不是……刚才……只是……太……太饿……”

　　“什么跟什么？连一句话话都讲不清楚！”少爷不屑地看着他，“看来真是个傻子！”

　　他抿了抿薄唇，眼底蕴着哀伤。

　　少爷却咄咄逼人地盯着他：“谁让你吃了？本少爷有吩咐过你可以擅自动我的东西么？”

　　他于是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少爷的面色却越发沉了，突然，踹起一脚，狠狠踢在桌腿上，桌面剧烈地晃了晃，随即“哗啦”一声，饭菜撒了满地，屋内一片狼藉。

　　他吓得面如土色，伏在地上不住地抖着，眼泪不争气地冒了出来。

　　头发被一把拽起，少爷白皙俊俏的脸近在咫尺，姣好的眉眼带着一点柔媚，却让他不寒而栗。少爷很年轻，大约就十六、七岁的年纪，略圆的脸盘还残留着少年人的天真之色，但在他眼里看来，却与那凶神恶煞一般。

　　『少爷的脾气不大好，你可要忍忍。』

　　他的嘴唇哆嗦着，心里怕得要死，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无措地抽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爷探究似地看了他许久，恶狠狠地问道：“你真的是钱六今天才买来的？”

　　他慌乱地点点头，头皮被拽得发麻，他却只能忍着。

　　“之前是在铸剑山庄当差？”少爷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被卖出来？”

　　他的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了，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惊惶的眼眸，却始终一言不发。

　　少爷“呸”了一声，终于一把推开他，冷冷道：“把地上的饭菜收拾干净，我让你吃饭你才能吃饭，要是发现你偷吃东西，我明天叫人拔光你的牙齿！”

　　******

　　他一边低低啜泣，一边蹲在地上收拾着，肚子饿得直抽筋，但也只能忍着，地上的饭菜被他一点一点擦干净，他却不敢多看一眼。

　　他害怕。

　　那个恶劣的少年让他由衷地感到恐惧，他只要一想到以后要和这个人共处在同一个屋檐底下，就忍不住浑身战栗。

　　他不敢哭出声，眼泪却止不住地大滴大滴落在地板上。

　　一种熟悉的疲惫的感觉充斥胸臆。为什么这么苦呢？在铸剑山庄也好，在这里也好，那些所谓的凛然大义的幌子下……都是骗人的吧……

　　他今年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但他感到自己的心境已然苍老得犹如秋天的落叶。

　　他在铸剑山庄时也曾经有过梦。他羡慕那些大侠，他以为只要刻苦用功，终究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和那些人平起平坐，但是……

　　他错了。

　　『要想在江湖上立足，光靠一身本事，到头来，不过是替他人作嫁衣裳，这个世界，原就是贫者愈贫、贱者愈贱，而尊者愈尊、贵者愈贵，阿金，你还在做梦么？』

　　你还在做梦么？

　　破碎的瓷片割开了手，殷红的血落在地上，映红了眼。

　　阿金……

　　******

　　少爷一直没有让他伺候，只是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不知在捣弄些什么。他饿得昏昏沉沉，倚在门边候命。书房里的灯亮了又熄、熄了又亮，直到他再也支持不住的时候，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少爷冰冷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饿了么？”

　　他愕然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一脸肃穆的少年，很自然地点了点头，随之，又慌忙地摇头。他缓缓垂下脑袋，弱弱地说了声“还好”，双手却不断地绞弄着衣角，一脸的怯意。

　　少爷冷哼了一声：“这点委屈就哭哭啼啼的，连个丫头都不如。”随即却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塞到了他的手里，“吃！”

　　他怯怯地摊开手心，有些意外地发现是半块吃剩的馍馍。他一愣，转瞬间便明白这是少爷在消遣他。他迅速地低下头，眼泪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然而肚子实在饿得紧，终于还是一口一口地将半块干馍吃了下去。

　　少爷严酷的脸上稍稍有了一丝缓和的暖意：“你睡东边的小屋，以后没我的吩咐，别到里间来，听到没有？”

　　他低低地说了声“是”，少爷又道：“今后凡是送来给我的东西，都不准你碰，我嫌脏。”少爷皱皱眉头，“明天起，你吃饭就到西厢那边的佣人房里去。我最讨厌人家同我一起吃饭，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下人。”

　　他依然卑微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阵瑟索。

　　少爷又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许久，终于转身进屋，随手关紧了房门。

　　夜风阴阴地吹过庭院，他愣愣地站了一会，终于缓缓朝外院走去，肚子还有些饿，但比起方才却好了许多，只是周身彻骨的冷，几乎连支持行走的力气都块耗尽。

　　洛阳君家……铸剑山庄……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呢？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