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柳凉生

1、一

　　他叫小红。

　　名字是少爷取的，因为那天他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旧袄子，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儿，别人问十句，他只答一句，声音轻得同蚊子叫一样，总管不耐烦了，便训斥管事的不长眼，竟买了这么个木头回来。

　　管事的苦着一张马脸：“呦！刘爷！小的也是运气背，偏巧这人牙子今天没货，就只剩这小孩了，我有什么办法啊！”

　　他一声不吭地站在墙角，手指不住绞着衣角，身子轻轻打着颤。

　　这时候，正好少爷从学馆回来，路过前院，一眼看见了他们几个，便问道：“什么事？”

　　“少爷，是夫人吩咐买的人。”

　　“我房里的？”

　　“是呢。这不，奴才正训钱六呢，买个人也不会，专挑个傻子回来。”

　　“傻子？好啊！傻子才好！省得夫人天天疑神疑鬼！”

　　总管尴尬地笑笑，脸皱成了一团。

　　他依旧低着头站在那儿，他看见一双穿着皂靴的脚慢慢向自己靠近，然后，站定，再接着，自己的下颌便被那人修长的手指紧紧掐住，猛地抬起。

　　入眼，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

　　漂亮、骄傲，又带点稚气。

　　“姓什么？”

　　“……”他摇摇头。

　　“几岁了？”

　　“……”他摇摇头。

　　“不知道？”

　　他咬着唇，啜嗫着道：“……十……十五……”

　　少爷细细长长的眉毛轻轻一挑，露出一个极好看的笑容：“去跟夫人说，这个我满意了。”他放开手，又看了面前这个孩子几眼，“男孩子穿大红的袄子……啧啧……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

　　他的头埋得更低：“……打杂……在大户人家……”

　　“那怎么被人牙子卖到这里来了？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偷了东西，被人赶出来了？”

　　他急急地摇头，眼底有了泪，却说不出话，良久才吐出三个字：“……我没有……”

　　少爷却仿佛有些没趣地撇撇嘴，冷哼了一声，便转身向里屋走去，只是走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过头盯着那孩子，一双凤目眯成了两道墨线：“以后，你就叫小红。刘福，待会儿直接带小红到我院子里来。”他冷冷道，“就不必去麻烦夫人了！”

　　******

　　刘总管先带他去账房领了些日常用品，随即，便领他来到东厢的一个跨院。

　　“这个院子都是少爷的，以后你就负责少爷的日常起居，少爷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听明白了没？”

　　他紧紧抱着小小的包裹，怯怯地点点头。

　　“夫人的院子在西厢，以后每天早上少爷上学之后，你就到西厢向夫人请安。”刘福顿了顿，“只要是向夫人禀报少爷平日里都干了些什么，必须仔仔细细，一件也不能落下，更不能让少爷知道，懂么？”

　　他依旧小心翼翼地点着头。

　　“还有，少爷的脾气不大好，你可要忍忍。”

　　他的眼光躲闪地往下瞟着，薄薄的嘴唇动了动：“……是。”

　　刘福皱皱眉，仿佛有些鄙夷地道：“你真在大户人家做过？怎么好像个乡下人，畏畏缩缩，一点都上不了台面！”

　　“……之前……是在铸剑山庄……”

　　“鬼斧神工独孤一剑？”刘福问道，“你是做什么的？有没有伺候过主子？”

　　他的脸色微微有些白，一下一下地咬着唇：“……没有……我都是在前院的……”

　　刘福哼了一声：“瞧你这蠢样，想必也是粗使的小厮，这回咱们少爷抬举你，可真是你的福气！”

　　他茫然抬起头，又迅速低下头，雪白的脖颈露了出来，一道淡淡的伤疤隐隐约约没入发际。

　　刘福继续道：“小红，你记仔细了，我们洛阳君家可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家，不比别人，你今后凡事勤快些，多做事，少说话，少爷那里更要用上两百个心，要是少爷在外面交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带到家里来，你马上就来告诉夫人，知不知道！”

　　两人进了院，他却诧异地发现整个院落死气沉沉，萧条得紧，竟不见一个人影。他茫然地站在院落中间，神色有些惶惑地看着刘福。

　　“怕什么？”刘福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咱们少爷脾气怪，喜欢清静，这个院子里里外外时间房子，就他一个人住。之前，也有伺候的下人……”他略微迟疑了一下，“后来一个一个地都被少爷赶走了。像你这样的木头人，估计少爷也用不了多久。可不要明儿个就被少爷撵出来！”

　　******

　　刘总管走了之后，他便开始打扫庭院，从院子到里屋，角角落落都收拾地干干净净，待到活儿全部干完，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少爷还是没有回来。

　　大约黄昏酉时，两个仆妇送来几个食盒。他心中有些奇怪：难道少爷平时不同夫人一起用餐的么？那两个仆妇也不多说话，只是打量了他几眼，又交待了几句，便径自去了。

　　他孤零零地坐着，食盒静静放在桌上，隐隐约约透着饭香，他勒了勒腰带，肚子，却越发地饿了。

　　但是，他不敢吃。

　　少爷还没回来，他只能等。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了。

　　天色越来越暗，晚风有些紧了，院子里的老柏树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整个东院一个人也没有，在寂静的夜晚有种毛骨悚然的清冷。

　　一灯如豆。

　　他呆呆地望着闪烁的微弱灯光，头有些发晕，竟连眼前的事物也模糊起来。

　　很冷。很怕。很……饿。

　　好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罢。

　　他舔舔唇，终于站起身，颤抖着打开最上面的食盒，眼前，猛地一亮！白花花的米饭，香喷喷的醋鱼，还有各种各样他叫不出名堂的小点心。

　　他再也管不得其他了，拾起筷子，挑了一块鱼肉，咽了咽口水，便要往嘴里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