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境之南·遗失金三角》米提亚mitiya

15、土司招亲

　　第十五章
　　割烟浆同时又是个非常累人的活计，一整天弓着背，手上脚上用着劲，神经又高度紧张，一天下来，即使身体再强壮的男人，也要累瘫下来。果然，晚上回到家里，莫德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贤惠的伊诺小妻子忙着替丈夫擦汗换衣，也不避讳有个“外人”李吉儿在场。小夫妻两个甜甜蜜蜜地笑。李吉儿也笑，这她倒是没想到的，本以为在70年代的金三角，男女大防、封建保守什么的可能会很严重，可全不是那么回事。其他地方她不知道，但就这个寨子来说，女人还是可以抛头露面，与丈夫在人前表现亲昵的。
　　在李吉儿发呆的当口，伊诺已端出了两碗黑糊糊的汤汁，一碗给莫德，一碗端来给李吉儿。“李小姐，我看你的腿又疼了吧，快把这喝了。”
　　李吉儿感激她的心细：“我已经好差不多了，这个还是留给莫德大哥喝吧。”她以为这是补药。
　　伊诺道：“他有着吃，再说，这东西一天一碗就够，多了反而不好。”
　　她既然这么说了，李吉儿也不好推辞，接过碗来，眼角瞥见莫德的那碗已见了底。
　　这汤药也不知是什么熬成的，黑糊糊散发着股怪味，李吉儿想反正吃不死人，当下憋住气，一股脑儿喝下了肚。
　　还真不是一般性得难喝！
　　“这是什么汤药啊？”她喝完擦擦嘴巴，随口问了句。
　　“这可是好东西，”莫德笑着道，“是今年新收的生鸦片熬的。”
　　“你说什么？”李吉儿惊得一下摔了手里的碗，所幸碗是木头碗，经得起摔。
　　莫德以为她是不知道，便接着道：“小姐受伤那会儿，可紧靠着这鸦片汤汁才能好得快。小姐的腿，今儿这碗喝下去，明儿保准就好了。”
　　面对着莫德夫妇淳朴希冀闪着美好善意的双眼，李吉儿即使心口再犯恶心，也硬压了下去。接下来却是好几天没正经吃饭，原因无他，一想到被自己所鄙视的鸦片竟然早就进了自己的肚子，还效果良好。她实在是不能接受。她从小所生长的环境里，对鸦片毒品这类的物事向来是深恶痛绝，除之后快的。这是她根深蒂固的观念，看到鸦片就觉得是邪恶的东西。可这里种植鸦片的人又都是那么善良，难道他们对于亲手创造出这些邪恶的东西来，不会感到罪恶吗？
　　唔……真是纠结！
　　在这里，第一次，李吉儿的是非对错价值观念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大半个月的收割期过后，马帮就来了。
　　马帮是金三角这一带对往来商队的称呼。每年的这个时候，各地的商人们便会齐聚金三角，带着满满的货物，向村民们收购鸦片，与他们交换商品。商人们一般不进寨子，只在山口与村民们做着交易。
　　山寨里挨家挨户先估摸好自家可以参与交易的鸦片数量，交与头人登记。再由头人出面与商人们谈价格。
　　商队带来了十几匹矮种马，每匹马驮两框装得满满的货物，都是些日用品：毛巾、牙刷、梳子，简单衣料……
　　鸦片以“甩”（约合一公斤半为一个计量单位），一甩鸦片通常可以换三块毛巾加一瓶酱油。
　　莫德家换回了一块花色衣料，一小袋高粱粉，两袋面粉，三大袋大米并一只小孩子玩儿的拨浪鼓。伊诺开心极了。
　　李吉儿凑过去看，见那拨浪鼓上竟写着“中国制造”四个小字，不由瞪大眼，再仔细一看，还真是的。不由大奇，便问身边的伊诺是怎么回事。
　　伊诺只当她不是金三角人不了解，便大略与她说了。
　　原来，金三角物资极其匮乏，缅甸政府和两大贩毒集团掌着金三角的物资运输命脉，里面的东西出不去，外面的东西也进不来，只能靠与三方有过协议的马帮每年来那么几次交换些物资。这些商贩大都是中缅边境的，自然就往中国进货。而这个时候中国的东西贵得很，商人们又要牟利，再加上一路来去的运费什么的，东西自然就贵得不得了。尽管如此，能用一年鸦片的收成换这些东西，伊诺还是很开心的。
　　村民们辛苦种了一年的罂粟，其实换来的东西并不多，加上自己种些其他的粮食，只勉强能糊口一年。多数的利都让头人占去了，他家换得的东西是用几匹马驮回去的。不过，村民们并没有怨言，为头人种地，创造价值，那是他们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根深蒂固的观念。
　　怪不得赛金花家这么富呢！李吉儿想着，也不知那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村民们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来年的生活有了保障，个个如此喜笑颜开。看着他们开心的眉眼，李吉儿沉默了。他们称鸦片为“懒粮食”，也即只需种下地便不用多费经历，大半任其自身自灭，等着收割就好。
　　“懒粮食”“懒粮食”，重点在粮食二字，也就是说，村民们是将鸦片当作粮食来种的，不种着“懒粮食”，日子便没了保证，饿死也是有可能的。
　　金三角是世界上最大的毒品输出基地。但是，这一切能怪那些质朴的村民吗？
　　人都有求生的权利，鸦片是金三角普通老百姓赖以为生的工具，断了它也就等于断了他们的生路。
　　其实，鸦片的本身是中性的，在人类没有发现它的功用并大肆生产利用前，它没有任何意义，只是那山巅的一抹红花罢了。那些所谓的邪恶，所谓的罪孽，全是人冠以其上的概念，这些概念也是由人创造的。
　　信念创造实相。你怎么想它，它就怎么呈现。
　　鸦片的花、茎、秆可以是治病的良药，膳食的佐料，也可以是一切罪恶的源泉，但看人们如何去看待，如何去诠释，更重要的是如何去行动。
　　想到这里，李吉儿的心顿时明朗了不少，之前对那些作物的反感，对山寨里人，尤其是对莫德一家人那矛盾的情感，也渐渐消散了。
　　想着自己之前跟些植物置了那么久的气，李吉儿不由赧然。

　　收完鸦片，寨子里年轻的壮丁们修整几天，便接着下地了。这回只是翻新些地皮，种些金三角特有的豆子之类的作物，反正不能让地闲着。男人下地，女人送吃，他们欢欢笑笑地劳作着。这些淳朴善良的人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表示自己对生活，对命运的不屈。
　　命运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与改变，与其抱怨改变不了的环境，不如改变自己对待环境的态度。

　　又过了几个月，李吉儿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当初接骨的时候没有接好，或者是没有经过医生的专业矫正及后期的复建，总之，李吉儿的右腿还是烙下了后遗症，右腿稍稍比左腿短了一点儿，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平时走路也影响不大，但要是遇上走远路或者是跑路什么的，就不方便了。
　　真是别扭，想不到自己也会跨入残疾人的行列，为这事，李吉儿着实郁闷了好一阵子。
　　李吉儿平日里没什么事，只帮着伊诺带带孩子，或者去田里给莫德送午餐跟点心。
　　莫德和伊诺的大胖小子已经会爬了，小名叫丁丁，说以后再生个弟弟可以叫冬冬。汗！
　　小娃娃十分可人讨喜，见谁都是一副笑没了眼的模样，尤其喜欢李吉儿抱。孩子爹妈虽没怎么问起李吉儿的身世缘由，但觉得李吉儿是个读过书的文化人，也就乐得孩子多跟她待在一块儿。就这样，李吉儿的日子在带娃与送吃的之间度过。尽管有这俩任务在，李吉儿还是闲得发慌。人就是这样，工作的时候盼休息放假，真到了放假的日子又不知道日子该怎么打发了。唉，说到底就是被社会给同化了，人变得机械了。
　　原先还不觉得，只是自从李吉儿来到这个小寨子以后，空闲的日子多了，也开始思考些人生啊，爱情啊的真谛什么的。
　　所以说，闲人不一定是哲学家，但哲学家一定是闲人。
　　就在李吉儿要闲得发霉，即将开始思考为人父母的意义时，发生了一件大事。土司招亲。
　　这个消息，让整个寨子的人都沸腾了。
　　这倒有些出乎李吉儿的意外。

　　莫德他们的寨子名叫瓦西寨，归属于附近一个叫孟玛的土司管辖范围内。孟玛是个掌管着附近4个寨子，五六个少数民族的小土司。为人乐善好施，深得下边管辖地村民的爱戴。这位孟土司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此次招亲的便是那最受宠的小女儿扎西。
　　扎西虽才年芳十四，但已是个远近闻名的小美人了。照理说，这个年岁招亲还太小了点，土司的女儿不愁嫁，这事情似乎有那么些不同寻常。
　　果然，几天后临近寨子里就传来了消息，说孟玛土司之所以这么急着给女儿招亲是有缘由的。原来，是裹奇大土司看上了孟玛土司家的小女儿，想要娶回去做第十九位夫人呢！
　　裹奇大土司是果共的大土司，权势本就大，再加上与金三角的两大武装势力都有牵扯，一般的小土司都是要敬他七分，唯他马首是瞻的。这次裹奇大土司不知为何看上了孟玛土司家的小女儿，不答应不是，答应了更不是。孟玛土司这次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来个公开招亲，谁有本事谁就把女儿娶了去。
　　不过，裹奇大土司的实力非同一般，虽是个年近五旬的半老头，但精力惊人，能打能谋，方圆几百里内还真找不出个人能与其匹敌的。更何况是寻个适合阿玉的年轻小伙儿了。阿玉是孟玛土司小女儿的闺名。
　　所以说，在大家看来，阿玉给裹奇大土司做第十九位夫人那是板上订钉的事，一边暗骂裹奇大土司不要脸，一边替阿玉小姑娘惋惜。
　　这也就是强抢民女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话真是一点儿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