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水，手中沙（上）》木子骞

12、第十二章 陆森

　　小宇回过头来，脸上竟是我从没见过的慌乱：“小森他，失踪了。”
　　“什……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刚才他的编辑来电话，说从早上就联系不到他，家里工作室里都不在，也没留下任何信息，正在一个个打他朋友的电话问，所以打到了我这里。不说了，我现在要去找他。”
　　妈的，又是陆森！这个人是不是我命里的克星？为什么一直跟我作对？我心里又气又不甘心。“你有病吧？这么大城市你去哪儿找？”
　　“不用你管！我就算把这个城市翻了个儿也要去找！”他大步往外走。
　　周围吃饭的情侣们已经开始对我们侧目，我只好跟着小宇到走廊里才把他截住。
　　“小宇！你听我说，你这样找不到的，反正失踪24小时就能报警了，还不如交给警察，至少你先把饭吃完……”
　　小宇难以置信地瞪着我：“你那意思是我的爱人不见了，还他妈让我心安理得陪你坐这吃饭？你是不是人啊！”
　　我不是人？！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我冲他吼道：“我说错了吗？他既不是女人也不是儿童，出门逛个一天半天你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吗！我的生日一年只有一次，陪我吃顿饭过分吗？你说过分吗？你每天围着陆森转还不够，是不是所有人都得围着他转你才满意！”
　　“你知道个屁！我不想在这跟你浪费时间，小森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饶不了你！”他狠狠地指着我，表情竟像是不共戴天。
　　有没有搞错！人丢了跟我有半毛钱关系！事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啊！这本该是个美好的夜晚，有愉快的晚餐，有美丽的夜景，还有我人生中第一次的表白，你知不知道我对这一天期待了多久！然而陆森这两个字就像个魔咒，纠缠不休，挥之不去。
　　我只觉得气血上涌，太阳穴突突直跳。在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揪着小宇的衣领将他按到墙上，我咄咄逼人地对他说：“今天你别想从这走出去！我倒要看看，他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连出个门都让人担心成这样，难道他不能自理吗！难道他是废物吗！”
　　小宇的脸涨得通红，用力把我推开：“你给我闭嘴！凭什么这么说他！你什么也不知道……小森他……小森他……耳朵听不见啊！”
　　一瞬间时间好像停止了，我的大脑努力地消化着那句话。听不见是……什么意思？我不想相信这个结果，我并不害怕情敌有多强大，豁出去在感情的擂台上拼一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认了。然而对手偏偏是这种情况，让我连登上擂台的机会都没有。什么怨恨，什么嫉妒，什么愤怒，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在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和陆森竞争了。
　　小宇的眼眶红红的，是快哭出来而强忍的表情：“小森他双耳失聪，听不见我的声音，听不见我为他唱歌，也听不见我说我爱他……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不想让别人同情他，可是你一定要逼我！现在你满意了？可以让我走了吗！”他像一头伤了自尊的狮子，紧握着拳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看也不看我转身便走。
　　“慢着！”我伸手去拉他胳膊。
　　“你他妈有完没完！”大概是真的忍无可忍了，小宇一个回身抡圆了胳膊，我眼前一花，踉跄了好几步直撞到背后的墙，只觉得脑袋嗡嗡的，脸上火辣辣地疼，思维停滞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被他打了。
　　小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我，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你……流血了……”
　　我伸手在脸上一摸，果然有血，但是不严重，想必是他手上的饰品划破了我的脸。我苦笑了一下，扯的半边脸都疼：“咝……至于吗……我没别的意思，想问你去哪儿，我开车送你。”
　　小宇低着头，终究没有说什么。
　　暮色降临，我开着车缓慢行驶在路上，车内空调开的很低，好给我们的头脑降降温。小宇拿着纸巾沾了点水要给我擦脸上的血迹，一碰到我就疼的直躲。
　　“还是很疼？”他问。
　　“废话！”我在路口停车等红灯，伸手拿过纸巾自己小心地擦了擦，“打人不打脸你懂不懂？明天我怎么上班？”
　　“对不起……”小宇闷闷地说，“凡是和小森有关的事，我就容易冲动。”
　　车里一阵沉默，我斟酌着措辞问道：“陆森他……是先天的还是……”
　　“是车祸，几年前的事了，头部受过外伤，失去了听觉，再多的他也没有告诉我。”小宇看着车窗外。
　　“哦……那你们，是怎么交流的？”
　　“他说话没有问题，只是听不到，但是他可以根据唇语明白对方说的话。”
　　“哦……那还好。他还有可能恢复吗？”
　　“不知道，他一直在做复健，但是效果不怎么理想。”他的声音有点空洞。
　　“别担心，都会好起来的。”我只能用些苍白无力的话安慰他。
　　我们在陆森的公寓，工作室附近转悠，还有他经常出入的书店，咖啡厅，所有有可能地地方停留，然后小宇下车找，我在车上等。其实我们都知道，这样只是大海捞针，但小宇仍然不愿意放弃一分希望，而我，只是想多陪陪他而已。
　　在路上，我接了个电话，是晓茹打来的，这个时候我真心不想接她电话，但是也没办法。
　　“顾远~你猜猜我现在在哪儿~”电话里她的声音很欢快。
　　我却有种不祥的预感，抱着一丝希望回答：“在家吧。”
　　“错！哈哈~我在机场哦~S市机场~”
　　“什么？！”我手一抖，差点把车子撞上隔离带。
　　“是不是很惊喜？今天是你生日嘛，我特意请假飞过来给你庆祝，可是飞机居然晚了三个小时！好倒霉！害我错过了和你共进晚餐。不过我们晚上可以安排点别的节目，你现在可以来接我吗？”
　　“啊我我我……你你你……那个……现在……不是……好吧，你等着。”我已经语无伦次了，挂了电话在心里直骂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现在，要玩儿死我吗！
　　“怎么了？有事？”小宇问我。
　　“没、没事，那个……咱接下来去哪儿？”先把眼前蒙混过去再说。
　　车子停在公园门口，小宇下了车去找，我赶紧在车上拨通了皓凡的手机，皓凡一听我让他去机场接我女朋友，一个劲的抱怨：“我说大哥！你把我车开走了反倒让我去替你接人？你搞什么啊！”
　　“我……朋友家里有急事，我在这边帮忙，现在实在脱不开身，哥们儿帮我一次，回来请你吃大顿，随你点。”
　　“帮你不是不行，但是你说老实话，不是在什么地方鬼混吧？”
　　“哎哟喂，哪能啊！你了解我的，拜托拜托！先把晓茹接到你家，我这边一忙完马上赶过去。”
　　千叮咛万嘱咐总算把这边安排妥当，就看见小宇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出来，他仰头看了看天，失魂落魄地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我慢慢走近他，在他身边坐下，掏出烟来要给他点，忽然想到他在戒烟，便自己点了一支，抽了没两口，小宇一伸手从我嘴里把烟拿走，直接叼在了自己嘴里。我心里一动，回头看他，他也正看着我，我的小心脏受不了这种四目相对，故作轻松地站起来：“你渴不渴？我去买点水。”
　　他却拉住我的手腕，长长地吐出一口烟，疲惫地说：“哪也别去，陪陪我吧。”
　　宁静的夏夜，微风徐徐，驱散了白天的闷热，我和小宇就这样并肩坐在公园门口抽烟，路灯在地面投下两团影子，偶尔有散步的人从街上走过，片刻的人声过后又恢复寂静。
　　“对了。”小宇忽然想起什么，“你不是说今天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说么？是什么？”
　　呵呵。我在心里自嘲地笑，还说个屁。
　　“那个啊……其实也没什么，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陆森，其他的以后再说。”我觉得自己之前真是太傻了，现在才明白，演唱会上送给“最重要的人”那首歌，并不是因为我的地位高于陆森，而是因为陆森根本听不见，为此而自我感觉良好地想要表白，实在是太可笑了。
　　很意外地，想到这种事心里并没有那么难受，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同一个地方伤的深了，疼的久了，就会渐渐麻木，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幸好有你在。”小宇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今天幸好有你，不然我一个人，真的很怕……你有没有尝试过那种无力的感觉？就像抓着一把沙子，不论你怎么努力地想要握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指缝里流走的那种无力感。”他张开手在空气中慢慢握紧，“有时候觉得好累，因为你是林光宇，所以理所当然永远是乐观的，阳光的，元气满满的，要充满正能量。你不能抱怨，不能哭泣，不能放弃，因为你是小宇；遇到危险你必须站出来，遇到困难你必须挺过去，因为你是小宇。一旦你做不到，就会有人对你失望，指指点点，但是我也会累，也会脆弱，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有时候我甚至想一走了之，到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去，也许我离开对所有人都好。”
　　我当时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能安慰道：“不论什么事，如果你想坚持，我会陪着你，如果你想离开，我也不会拖你后腿，只要是你做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他感激地看着我，笑了笑：“谢谢你。”
　　我们正聊着，手机突然响了，小宇急忙接通，我看见他的眼睛渐渐出现了神采，挂了电话一骨碌从地上抓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对我说：“快走快走！编辑说小森已经回工作室了！”
　　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状况下见到陆森，工作室的门开着，我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情景，一边是红着眼眶随时要暴发的小宇，一边是那个传说中的男人。他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以为能把外貌协会的小宇迷成这样起码也要有惊世的容貌，然而怎么看也只是个不起眼的普通人，甚至都说不上好看。他就平静地站在那里，眼镜片后面的目光波澜不惊。
　　“混蛋！你到底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小宇大声地吼道，“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能不能多少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陆森一言不发。
　　“你他妈倒是说句话啊！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混蛋！”小宇提起拳头就砸了过去，我惊得摒住呼吸，然而他的拳头只是擦过陆森的耳朵，落在了他身后的墙上。陆森连躲都没躲，只是那样平静地注视着小宇，像一潭湖水般深邃，他慢慢伸出一只手，揽过小宇的脖子，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肩膀上。小宇似乎一下子就崩溃了，紧紧搂着陆森，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哭得像个孩子：“不要离开我……小森……求求你……再也不要离开我……”
　　那么骄傲的小宇，那么暴躁的小宇，此刻脆弱得像个瓷娃娃，似乎一碰就会碎。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也许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但至少可以确认一件事——这两个人之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慢慢后退，转身走出来，一阵风吹过感觉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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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过了别人的悲欢离合，自己的烂摊子还是要收拾，我整理情绪，一个人赶到了皓凡家。远远就看见皓凡双手插着裤兜在楼下转悠，看见我把车开过来便急匆匆迎了上来：“给你打这么多电话都不接，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哎，脸怎么了？打架了？”
　　“没有，不小心磕了一下。”我下了车把车钥匙扔给皓凡，大步往楼上赶，皓凡在后面跟着，我问他：“你怎么在楼下呆着？”
　　“我说顾远你心可够大的，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倒是够放心啊。”
　　我无所谓地笑笑：“我信的过你。”
　　皓凡向屋里努了努嘴，没有进去。我推开门，晓茹在客厅里正襟危坐正在看电视，心不在焉地按着遥控器，发觉我进来抬眼瞥了我一下，一声不吭。
　　“晓茹，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走近她。
　　“你还知道来？”她没好气地问。
　　“别生气，有话咱回去说吧。”我低声下气道。
　　晓茹终于肯正眼看我，但是这一看却吓了一跳：“你的脸怎么伤了？”
　　“没事，不小心磕的。咱走吧。”我向她伸出手去，她却没有动。
　　“你告诉我今天晚上去哪了。”她的表情严肃起来。
　　我心虚地开始胡扯：“不是说了嘛，有个朋友家里出了点事……”
　　“什么事？”
　　“家里有人突发急病，要送医院。”
　　“什么病？哪个医院？为什么不叫救护车？既然是突发急病，为什么你早上就找人借了车？”
　　我被问的哑口无言，女人实在太可怕了。“他……那个……我……”
　　“行了！别编了！”我从来没见过晓茹这么生气的样子，“顾远你变了，以前你不会说谎。”
　　是吗？一个不会说谎的人，却一直活在谎言里，还真是讽刺。
　　那天晓茹没有跟我回家，她坚持到酒店去住，并且买了第二天一早的火车票，连招呼也没打就一个人回去了。事后皓凡一个劲地责备我，这么好的姑娘不好好珍惜活该单身一辈子云云。小宇投奔了陆森的怀抱，晓茹被我气回了家，连皓凡也没给我好脸色，一时间我简直众叛亲离，然而我不知道的是，前面还有更多波折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