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水，手中沙（上）》木子骞

11、第十一章 窗户纸

　　第N次挂断了小宇的电话，想必他一定暴跳如雷了，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手机关机。世界终于安静了，我呈大字型摊在床上，心乱如麻。为什么他还会找我？是骂我还是要原谅我？不论是哪一种，我都不能动摇，为了把这份禁忌的感情扼杀在摇篮里，我不惜和他撕破脸，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挺下去。

　　我强迫自己不见他，不想他，时间久了一定会慢慢淡忘的。但很多事情越是克制，就越是失控，越是不敢有非分之想，就越是想入非非。我们在一起的一幕幕像过电影似的不停在脑海里浮现，从第一次相遇，第一次出游，第一次吃他做的饭，到他的笑容，他的愤怒，他的亲热，我在脑海里细细地描绘他的样子，甚至回味他身体的温度，热情似火的吻，肌肤相亲的触感……我猛地坐起身，打断了自己的意淫，因为我发现身体竟然有了反应，没有人挑逗，没有酒精的麻醉，也没有外界的刺激，自己的身体实实在在地告诉自己，我对小宇——一个男人——有欲望了。

　　我冲到洗手间用冷水浇了自己一头一脸，对着镜子里惶恐狼狈的自己欲哭无泪。一会儿怀疑自己本来就是个同性恋，只是一直没发现而已，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性取向是正常的，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我就这样在迷茫和不安中挣扎，没有任何人能帮我，只能一个人站在那里，看不到方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好像只要再走错一步，辛苦建立的人生就会轰然崩塌。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我打开手机，短信接二连三地顶了进来。我知道一定是他，想看又不敢看，纠结再三，还是忍不住把短信点开了。

　　“为什么躲着我？Jeff告诉我你有难言之隐，是不是真的？为什么你不对我说？”

　　“我很担心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给我回个电话好不好？”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你告诉我啊！判我死刑也得让我死个明白，至少给我个道歉的机会啊！”

　　我暗暗后悔，早知道不该和Jeff说那么多。对不起，小宇，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一再地挑战你的底线，为什么还要找我？拜托你放弃我吧，我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向你和盘托出，那样就前功尽弃了。

　　***********************

　　第二天下班回家比较晚，到家门口时发现大门竟然是虚掩着的，我吓了一跳，难道进了贼？急忙推门进去，却闻到一股饭菜的香气，显然贼是不会给我做饭的，而我的备用钥匙只给过一个人，莫非是……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快步走进厨房，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油烟机嗡嗡地响着，小宇系着围裙，哼着歌，挥舞着锅铲炒菜，一切仿佛都和以前一样。我站在他背后看得出神，竟觉得恍如隔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觉我的存在，回头冲我笑笑：“回来啦，菜马上就好。”

　　我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你……怎么会来？”

　　“哼哼，你丫有功呗！当众给我难堪，跟我吵架，不接我电话，不回我短信，这么大的功劳我还不来慰问慰问你？”他故意板起脸道，“拿盘子来！”

　　“啊？……哦。”我乖乖从碗橱里拿出盘子，看他把颜□□人的菜盛到盘子里，是黑椒牛肉粒，旁边还有一盘做好的干煸豆角，都是我爱吃的，我不由得吞了下口水，真怀念他的厨艺。

　　我把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发现房间也被打扫过了，我站在屋子中间，恍惚间竟有种晚归的丈夫回家，贤惠的老婆已经打点好一切的幸福感。

　　小宇洗了手从厨房里出来，打断了我的幻想：“喂，我同学那头还等着我开工，小森还等着我吃晚饭，我大老远跑过来，你好歹得给我个解释——你最近的反常，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早该想到以小宇的作风一定会当面对质，躲是躲不过去的，要如何回答？我低下头，默默坐在床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再激怒他一次恐怕也不好使了，难道要向他摊牌？不！绝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心事，一来他正迷恋陆森，不会在乎别人的感情，表白很可能弄巧成拙，把我们的关系搞砸，二来我也害怕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自己真的会变成g-a-y。

　　小宇见我为难的样子，走过来蹲在我面前，双手扶着我的膝盖，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我：“哥，到底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得上，一定责无旁贷，还是说……你真的讨厌我了？说吧，你说什么我都背得住。”

　　我看着他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天知道我多想一把抱住他，告诉他我喜欢上你了，已经无法自拔，我快被折磨疯了，陆森这两个字简直让我嫉妒的发狂……

　　然而我只是伸出手揉乱了他的头发，笑道：“傻啊你！这样就把你唬住了？啥事没有！就是最近内分泌失调，肝火旺，没看见这里起了个痘么？”

　　我腆着下巴给他看，可能是这个借口太拙劣，他一脸的不相信：“卧槽！还内分泌失调，你咋不说你大姨妈来了呢！少在这扯淡，你到底说不说？”

　　我耸肩做无辜状：“真没什么说的。”

　　我一口咬定死不承认，小宇也没有办法，烦躁地在屋里直转圈，转到我快要眼晕的时候，他看了看手表，最后放弃地说：“得，我看出来了，反正我也不能用十大酷刑招呼你，你是铁了心不肯说。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今天来顺便有个东西要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票递过来，“五月天的演唱会，一票难求哦，我从朋友那搞来几张，位置很好，给你留了一张。”

　　我迟疑道：“陆森也会去吗？”

　　他移开视线，摆弄着手里的票：“他这次就不去了，工作忙。”他顿了一下，期待地看向我：“你会去吧？大家一起高兴高兴，说实话我好像很久没见过你开心的样子了。”

　　是这样吗……我心虚地把票接了过来，然而扫了一眼票上的日期，心里又失望起来。

　　“你拿回去吧，周五我去不了。”

　　“为什么！”

　　“要开会。”

　　“这是周末啊！晚上八点开什么狗屁会！”小宇有点急。

　　“真的，和德国那边开电话会议，有时差。”

　　“那你开完会再赶过来啊！”

　　“算了，还不知道多久，你给别人吧，别浪费了。”

　　我把票塞给他，他却固执地推开我的手：“给你了就是你的，你爱去不去！不去就扔了吧！”说着话便气冲冲地摔门离开了。

　　我拿着那张票，坐在餐桌前，饭菜渐凉，也提不起食欲，突然感觉心好累。

　　************************

　　Jeff再次看到我和小宇一起出现时有点意外，大概是没想到我俩这么快就合好，满眼的羡慕。我忽然有些同情他，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和别人有说有笑，却连正眼都不看自己，那种滋味一定很难受。

　　看我走过来，他不高兴地质问我：“说好的不和我抢小宇呢！”

　　“真没抢。”我掏出演唱会的票放在桌子上。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五月天的演唱会，内场票，和小宇一起的。”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随即又收敛下去：“你什么意思？”

　　我把票往前一推：“给你的，反正我也去不了，浪费了怪可惜。”

　　“切。”他别过头去，“我才不需要你施舍。”

　　我笑了笑：“不是施舍，是感谢，算是谢谢你之前在小宇面前替我说话吧。”

　　“我才没替你说话，我只是为了找话题和他聊天。”他别扭地梗着脖子不肯服软。

　　我暗笑了一下，不再多言，只是把票压在杯子下面，转身走开。我知道他一定会去的，换了是我也会放下面子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想想从小宇生日以后，就再也没有和他好好相处过了，连一起看场演唱会都赶上时间冲突，大概这就是命吧。眼看我的生日就要到了，我们都是狮子座，他是狮子头，我是狮子尾，生日也离的近，心里很想邀他陪我过，但是不敢开口，和他过二人世界似乎已经成了奢求。

　　周五很快就到了，晚上开完电话会议，我坐在电脑前整理会议记录，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演唱会恐怕就要结束了，不知道小宇他们玩的开不开心。

　　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看见屏幕上小宇的名字，心跳竟然漏了一拍。接通电话，里面人声鼎沸，我听见小宇对着电话吼道：“远哥你快听！现在是安可！这首歌是我最喜欢的！一定要和最重要的人分享！你听！”

　　我一时间还没搞明白状况，只听到手机里轰隆隆的音乐和一片万人大合唱，歌迷们吼得歇斯底里，没有一句在调上，几乎听不出是什么歌，但我仍然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聆听着，那个时刻我仿佛穿越电波置身现场，万人狂欢的演唱会上，夜幕下无数荧光棒交相辉映，组成摇曳的星海，一个男孩站在人群中执着地举着手机，要把自己最爱的歌传达给电话那头最重要的人。

　　原来我是“最重要”的人啊。

　　一股暖意油然而生，在心头慢慢地晕开，有种莫名的冲动在胸腔里膨胀，胀得满满的，没错，我不相信小宇对我完全没有感觉，我们之间是存在某种羁绊的，也许就差那一层窗户纸。顾远，你一直畏首畏尾在害怕什么呢？如你所见，一味地逃避什么也改变不了，陆森又如何？沈晓茹又如何？世俗伦理又如何？既然做出了这么多努力都摆脱不掉这份牵绊，何不自私一次，疯狂一把？想到这里我顿时豁然开朗，整个人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电话那头小宇在叫我：“远哥！你有没有在听啊！喂！我像傻/逼一样举了半天手机别告诉我你没在听啊！”

　　“在听！我在听！特牛/逼！”我也对着电话吼着，浑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小宇！20号！我生日！你能来陪我过吗！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没问题！咱回去说！”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松了口气，压在心头的巨石落了地，终于还是决定捅破那层窗户纸，我开始想象小宇的表情，是生气？还是高兴？还是一脸的不出所料？无论答案是接受还是拒绝，我都无所谓，是死是活给个痛快，总好过每天一刀刀如凌迟般地折磨。人生的第一次表白竟然是对男人，想想真是难为情，但他是小宇啊……只是小宇这两个字就已经让我忍不住地嘴角上扬，不论结果如何，我接受命运的安排。

　　************************

　　我生日那天，特意借来了皓凡的新车，计划先带小宇去吃个浪漫的晚餐，然后开车去江边兜风看夜景，找个合适的时机，表白心意。我知道这没什么创意，但是对于一个感情小白来说，只能安排到这种程度了。表白的话一定要放在最后的最后说，万一被拒绝，也不会破坏了整个晚上。天呐！只是想想就紧张得手心直冒汗，那样难以启齿的话要如何开口？胡思乱想地熬到了下班，我拿了皓凡的车钥匙就往外跑。

　　按照计划，先到小宇的学校门口接他，我今天特意捯饬了一翻，对自己的形象还算满意，摆了个自认为潇洒的pose靠在车门上等他，一颗心扑通扑通地雀跃着。临近开学，已经有不少学生返校，校门口来来往往地有学生投来好奇的目光，看的我有点不自在。

　　小宇一路小跑从校门口出来，远远看到我就笑了起来：“大哥！你干吗这么隆重？要是捧束玫瑰还以为跟谁求婚呢！”

　　额……有这么明显吗？我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两个女生经过，一边和小宇打招呼，一边看着我笑道：“小宇，这帅哥是不是你男朋友啊？去约会吗？”

　　听到“男朋友”“约会”这几个字，我的脸腾地一下红到耳根，小宇向她们摆摆手道：“不是，是我哥。”一回头就看到我关公似的脸，也是一愣，哭笑不得道，“喂喂！你脸红个毛啊！赶紧走啦！”

　　我被他按着脖子塞进了车里，心里却满是占了便宜的窃喜，看来今天形势不错，是个告白的好日子。我发动车子，时不时偷看一眼坐在副驾驶的小宇，吹着口哨一路暗爽。

　　小宇瞥了我一眼，嘀嘀咕咕地念叨：“过个生日就美成这样，唉，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晚餐我选的是一家新派私房菜馆，用地下室改建的餐厅，通过狭窄幽长的砖石台阶进入地下，便是别有洞天，从灯光到装饰，从吧台的布置到桌椅的搭配，无一不彰显个性，小宇睁大眼睛东瞅西看，用手机四处拍照，我就知道他会喜欢这里。

　　“行啊你，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酷的地方。”他坐到我对面，身体陷进软软的沙发里，翻看着手机里刚拍的照片，两条长腿舒展着向前伸开。

　　我敏感地察觉到他的腿在桌子下面碰到了我的腿，我悄悄地吞了下口水，一动也不敢动。服务员开始上菜，小宇收回了腿，端正坐姿准备开饭，我心里有点小失望。

　　他为彼此倒满饮料，端起杯子敬我：“远哥，特别抱歉我事情太多没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你别介意，下个生日一定给你补上。”

　　我摇摇头：“说什么呢，你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

　　小宇笑了，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目光显得格外深邃：“认识你特别好，真的。生日快乐。”

　　“谢谢。”两个杯子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服务员陆续上菜，小宇似乎吃的相当合口味，点头称赞道：“这家真的不错诶！下次要带小森来尝尝。”

　　呵呵，我干笑了两声，吃进去的菜好像卡到喉咙一样难受，你还真是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

　　他自顾自地继续念叨：“嗯！这个鱼做的太地道！小森最喜欢吃鱼……”

　　“今天在学校里怎么样？片子拍的还顺利吗？”我故意岔开话题。

　　“相当顺利，小森平时总是说我急躁，今天……”

　　“小宇。”我打断他，竖起一根手指，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一句话，“你能不能、能不能有一天、哪怕一个晚上、不要提陆森？”

　　小宇错愕地看着我：“我感觉……你好像不太喜欢小森？”

　　“你感觉对了。”我毫不客气地回答，“我连他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凭什么喜欢他？”

　　“就凭我喜欢他。”小宇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如果是你的爱人，不管我认识不认识对方，也一定会喜欢她，因为我喜欢你。你为什么就不可以？”

　　“那根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因为我……”我的声音戛然而止，生生把后半句吞了下去，端起冰凉的饮料喝了一大口，告诉自己，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因为什么？”他追问道。

　　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搪塞，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接起来应了几句，脸色越来越难看，挂了电话，他匆匆站起身：“远哥，对不起，我有急事得先走了。”

　　“你去哪儿？”我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抓住他。

　　他回过头来，脸上竟是我从没见过的慌乱：“小森他，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