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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凡人奈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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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往陌生城市的飞机上，我望着窗外的茫茫云海出神。这次辞职到S市工作，大概是我这辈子做出的最重大的决定了，老爸老妈自然是反对的，从小到大我做的决定几乎无一例外地被他们投了反对票，不过我从小就听话，只要是父母的命令，我一定如领圣旨，上学听老师话，放学听家长话，不许看电视，不许玩游戏，不许抽烟，不许喝酒，不许早恋，不许交不三不四的朋友，学生的职责就是读书学习，除此以外的一切都是不务正业。
我一直遵守着这些原则，因为我知道父母是为我好，他们对我倾注了全部的爱，衣食住行全都把最好的给我，唯一的要求不过是想让我好好学习，这也是我唯一能回报的，所以我从来没有忤逆过他们，什么青春期，叛逆期，我统统没有，一直循规蹈矩地活在父母给我规定的框框里，报考他们替我选的学校，读他们替我选的专业，交往他们替我选的女孩。我最常听到别人的夸奖就是：“看你们家顾远多听话，从小就让人省心，你们有福气啊。”那时候觉得挺自豪，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发现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没有Xiong-Di死dang，没有业余爱好，生活完全没有激情。作为芸芸众生里一个不起眼的存在，我平凡得连明显的优点缺点都没有，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帅不丑，家境不穷不富，学历不高不低，薪水不多不少，勉强混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每天重复着千篇一律的枯燥生活。
也许很多人都是如此，但我不想这样过完我的一生。我甚至连出生成长的这个城市都没怎么离开过，简直对不起我的名字，不如改叫“顾近”好了。
我无奈地叹口气，空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先生喝点什么？”
“咖啡，谢谢。”
喝一口咖啡，嘴里的苦涩让我越发惆怅。我还那么年轻，想尝试一些改变。
到S市来工作是我第一次在父母面前坚持自己的意见，一个人出来闯荡可以增加生活经验，新公司又是知名大企业，还可以积累工作经验，一举两得，我着实费了一翻口舌才说服父母。我承诺了三年的期限，三年一定回来。只是委屈了晓茹，我安慰他说，距离又不远，两个小时的飞机而已，暂时的分别是为了以后生活的更好，一线城市薪水高，工作三年差不多能付个房子的首付了，我不想让父母给我买房，他们已经为我操劳了一辈子，我现在长大成人了，不但不能孝敬他们，还要掏空他们的积蓄，我做不出来。
晓茹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孩，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好反对。说出来有些丢人，她是我正式交往的第一个女朋友，大学毕业以后父母给我介绍的，我们已经交往了将近一年，对彼此都没有什么不满意，再加上双方家长的催促，顺理成章地就往谈婚论嫁的方向发展了，这次的我离开，多少也是有点逃避的意思，婚姻是一辈子的责任，而我还没有准备好。
两小时之后飞机降落，我第一次见识这么大的机场，在里面竟然绕的团团转，等终于拉着旅行箱找到机场大巴时已是满头大汗，车上几乎都坐满了，只有后面还剩两个座位没有人，走过去一看，靠外的座位上已经放了一个包，大概是占座用的，里面靠窗的位子空着，我便侧着身子坐了进去。
总算在发车之前赶上，我松了口气，调整个舒服的姿势向车窗外望去，一个很显眼的男孩正站在车窗下面抽烟，个子很高，染着亚麻色的头发，耳朵上戴着黑色的耳钉，穿一件明黄色运动T恤，手上戴着夸张的戒指和手链，下面是牛仔短裤和干净的运动鞋，脚踝外侧有一串醒目的纹身。
我对这种前卫叛逆的小青年没有什么好感，于是不以为然地上下打量着他。刚好男孩一支烟抽完，捏着烟头四下看了看，便径直朝不远处的垃圾筒一路小跑，把烟头按灭了扔进去才返回。这个动作让我有些意外，细节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即使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小动作，大多数人也是做不到的，难道我是以貌取人了？
男孩上了车向后排走来，我眼睛望着窗外，用余光注意着他，他一直走到我旁边，拿起座位上的包收到行李架上，然后一屁股坐下，原来这个座位是他的。我感觉到男孩一坐下就开始打量我，毫不掩饰的视线让我有点尴尬，我这人脸皮薄，被他这么盯着就不好意思回头，只好专心地研究车窗玻璃上的灰尘。
在我脖子都快僵掉的时候，男孩终于开口了：“哥哥去S市吗？”他的声音带着点磁性的质感，非常好听。
我抬眼瞄了一下没有别人，才确定“哥哥”叫的是我，干吗叫的这么亲？我跟你很熟吗？我茫然地转过头来，对上一张年轻的脸，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一条缝，一排漂亮的牙齿洁白整齐。
可惜我不喜欢和陌生人攀谈，于是只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嗯。”然后摆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表情，希望他知难而退。
不过男孩似乎看不出我的脸色，仍然兴致勃勃地问：“哥哥是哪里人？”
我只好又敷衍地回答了一句，然后闭上眼睛装睡，这样你总不能掐着我脖子把我晃起来吧。
男孩果然不再说话，气氛安静了下来。我闭着眼睛随着车子晃来晃去，也许是旅途劳顿，不一会儿居然真的睡着了，迷迷糊糊地还做起了梦，梦见自己跑着跑着就从高空坠落了下去，身体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一睁开眼睛却马上吓了一跳——自己的头居然靠在那个男孩的肩膀上，我腾地一下直起身子坐正，脸上有点挂不住。
我偷偷往旁边瞄了一眼，男孩似乎觉得很有趣，正用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我，四目相对，我尴尬地咳了一声：“咳……那什么……不好意思啊。”
男孩还是笑：“有啥不好意思，我有一次才叫丢人，在车上睡觉打呼噜，居然把全车人都吵醒了！哈哈，司机还以为车坏了！”他说话一副大大咧咧的豪爽模样，看起来有点神经大条，但并不让人讨厌。
“你还要不要睡？我肩膀借你。”
我赶紧摆手：“不睡了不睡了。”
“哥哥刚才说是从T市来的吧？”
“是。”
“T市我去过两次，城市发展的真快啊，好吃的也多，不过最有特点的还是你们的方言，太他妈彪悍，第一次在T市打车，差点和司机打起来，一开口以为他骂我呢！”他感叹道，“你说大老爷们也就罢了，街上挺漂亮的小姑娘，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连画风都变了好吗！”
我被他夸张的样子逗笑了，给他学了几句方言，男孩一拍大腿：“对对！就是这个味儿！哎，你教我两句呗！”
这小子明显是个自来熟，无聊的旅途有他陪着也不错。我们一来二去就聊了起来，我得知男孩名叫林光宇，也是北方人，现在在S市某艺大导演系读大三，顿时对他刮目相看，在我眼里搞艺术的人都是特立独行才华横溢的，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是一个品种。
“对了，现在不是暑假么，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问他。
“回家呆几天和朋友们聚聚就行了，家里没人，呆久了也是无聊，还不如在这边打工。”
我奇怪道：“家里为什么会没人？”
他耸了耸肩：“我妈在外地做生意，我爸一年到头在国外考察，不知道忙些什么，我也懒的问。”
我恍然大悟道：“难道你是传说中的富二代？那你还打什么工啊，不好好在家享受，还出来跟我们老百姓抢饭碗？”
他很不爽地皱眉道：“别拿我跟什么二代相提并论，挥霍父母的钱算个屁，我可是自食其力的。因为我爸一直看不惯我的生活方式，也反对我学这个专业，所以我不想让家里干涉我的生活，但是人格独立的前提是经济独立，我从高中开始在外面打工，我不用他养活，所以他也不要干涉我的事，总有一天我会做出成绩，让他看看我的选择是对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尚带稚气的脸上写满了自信和骄傲，和这个勇敢独立的男孩相比，我实在差得太远，这么想着，就愈发对他佩服起来。
林光宇听我说是来这边工作的，拍着胸脯一个劲毛遂自荐：“这周边的景点我了如指掌，你想去哪玩，我给你推荐推荐！”我是宅男一枚，旅游没有经验，于是便听他如数家珍，哪里最好吃，哪里最好玩，哪里买东西便宜，哪里夜生活丰富，听得我实在受益非浅。
赶上晚高峰市里堵得厉害，车子走走停停，眼看天色都有些暗了，这么长的时间亏得有他在，倒也不觉得无聊。道路两边陆续亮起了霓虹，夜晚的繁华初现。
林光宇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远哥，你住哪啊？”
提到这个我就头大：“唉……本来在网上找好了房子，但是房主临时不租了，给我个措手不及，只能先在青年旅舍将就几天，再重新找房子。”
他思考片刻：“我是很想让你去我那住的，但是恐怕我的室友不太好说。”
“不用不用，你的心意我领了。”这份突如其来的信任让我又意外又感动。
“这样吧，咱们交换个联系方式。”他掏出手机，“我朋友多，找房子的事包在我身上，一找到我就通知你。”
我有点受宠若惊，当一个人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时候，有人真诚地对你伸出援手，这种感觉太温暖了。
他认真地把我的名字和号码都记到手机里，然后给我拨了个电话，嘱咐道：“把我的号码存好啊，林光宇，光明的光，宇宙的宇，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说话间车子就到站了，我们下了车互相告别，然后各奔东西，我走出一个路口，要拐弯的时候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林光宇也正回头看我，霓虹灯映在他的脸上，好像罩上一层柔和的光，两个人遥遥相望，他立刻笑开，用力挥着手臂远远地跟我告别，我笑着点了点头，在拐角处转弯。
走在陌生的城市里，穿梭于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林光宇的笑容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明明还是个孩子的心性，却能够坚持自己的理想，那么年轻，那么有朝气，对未知的人生满怀激情和期待，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而自己也不过才25岁，却已经保守而倦怠，像个垂暮之年的老人，看来确实是该换个环境，认识一些新的面孔了。
等我找到青年旅舍，开了房间，整理行李，又给家里和晓茹都挂了个电话报平安，忙完这些事就已经把林光宇忘到了脑后，我并没有真的指望他会把我的事放在心上，毕竟只是萍水相逢，没有义务对我尽心尽力，恐怕我们今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来到新公司报到，安顿好了自己的座位，到休息室里取了袋咖啡，等着饮水机烧热水，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
“顾远！”
我转头一看，惊讶道：“皓凡？”
皓凡眉开眼笑地捶了我一拳：“太巧了，我早上听说隔壁组招了新人，没想到居然是你！有好几年没见了吧，你这家伙毕业以后也不联系了，真没良心。”
张皓凡是我的大学室友，毕业的时候签了一个南方沿海城市的私企，之后很久没有联系，没想到他也到这里工作了。我为人比较低调，在大学里朋友也不多，皓凡一直跟我关系不错，毕业以后也试着跟我联系，可我总是太忙，久而久之也就断了。
上班时间不宜久谈，我们便约了下班一起吃饭叙旧。多年不见起初还有点生分，酒过三循，大学时的感觉就回来了。
“顾远，这几年你不和大家联系不知道，都他妈出息了，咱老大去了美国，好像是在……加州理工读博士后，是不是卖牛肉面那地方啊？老三呢，考上个公务员，据说还是肥差，油水大大的，金饭碗算捧上了。班长转行了，读了个MBA转管理岗，现在是XX企业的高层，年薪好几十万……”他仰头喝干杯里的酒，我给他倒上，默默地听着。
“还有咱对门宿舍那个谁……就那个小胡子，记得吧？当年不是去了XX通讯嘛，公司派人去非洲常驻，一年三十万，别人都不去就他去，两年以后赚够了回来，辞职自己开了家公司，现在是CEO了。”他把酒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有一年同学聚会他去了，见谁给谁发名片，生怕别人看不见CEO三个大字，嚯，那牛逼都吹上天了！现在拿鼻孔看人了，难道不记得当年他考试挂好几科，最后求着咱给他传纸条的事了吗？要不是咱帮他，连毕业证都拿不着。”
我笑笑：“此一时彼一时，人是大老板了，谁还记得这种小事。”
“还有咱班副，那个小骚娘们，学专业不行，改做医药代表倒是风生水起，这才几年就一身的名牌，开着宝马，那钱是怎么来的想想也知道。”皓凡忿忿道，“去年聚会我就没去，本来想重温上学时的情谊，结果现在全变味了。我就不信，进政府机关的能不走后门？出国深造的不是家里砸钱？升官的没有溜须拍马？发财的没有出卖色相？”
“你心理阳光一点行不行？话也不能说这么绝，能出人投地肯定有过人之处，咱们只是看到他们光彩的一面，背地里不知道经历多少艰辛。我不否认有人走捷径，但是我相信大部分人还是靠实力的。”
皓凡抬眼看我：“你还是和原来一样，总把人想的这么好，你说的对，我多少有点酸葡萄心理，唉，一切都变了，只有你还让我觉得亲切。”
我自嘲地笑笑：“那是因为我没本事，要是有一天我也飞黄腾达了，可能也会装逼。”
皓凡笃定地摇头：“你不会的，我知道你。”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不会飞黄腾达还是不会装逼？”
他哈哈大笑起来：“你猜。”
我把手里的筷子朝他扔过去：“猜你妹！”
那天晚上我很久无法入睡，心里觉得憋屈，真是要能力没能力，要心机没心机，事业上一事无成，生活上也不是个受欢迎的人，爱情上……也就马马虎虎，顿时感觉前途一片暗淡，一下子连人生都变得了无生趣。
接下来的几天不是加班熟悉业务，就是跟皓凡出去吃饭，找房子的事便被耽误了下来，眼看已经一星期了，我却还住在旅馆，家徒四壁，好不凄凉。
这天晚上手机响了，我拿起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林光宇”，一瞬间没想起是谁，迟疑着接通，里面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远哥！还记得我吗？”我的眼前立刻浮现一张阳光般的笑脸。
“林光宇？”我很意外。
“你现在找到房子住了吗？”
“还没有，这周一直在忙。”
“那正好，我找到一处房子，带家电，交通也很方便，虽然旧了点，但是房租便宜，你要不要看看？”
我几乎感激涕零，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实诚，真的会把我的事当回事，简直是雪中送炭，连忙答应道：“太谢谢了，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嘿嘿，没什么，举手之劳嘛。”
和他约定了周末去看房子，我美滋滋地挂了电话，觉得能认识林光宇还真是幸运，当时的我万万没有想到之后的很多年里，我都和这个男孩分分合合，纠缠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