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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冰释 ...

  •   福长安双腿一软,重重跪在了地上,低垂的视线掠过身边两人的袍裾。他是头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天子之怒,然而他下意识的感觉居然不是恐惧,而是愧疚。二哥和善保一开始就明白进宫是死路一条,可却还是跟随了他愚蠢的选择。

      “奴才……死罪。”和珅一声长叹,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奴才擅离职守,疏忽了陛下的安全,实在死罪,请陛下重罚。”

      他疯了?!福长安震惊地猛地抬起头,俄而迅速低了下来。皇上哪里是那么好应付的,这和珅是怎么想的,他一时半会还真不明白。不由地瞟向了二哥,却见福隆安低着头跪着,一声不吭,看不出情绪。

      “呵。”乾隆冷笑一声,看似轻飘飘地向三人一掠衣袖,却让福长安立即感受到一阵寒意。“钮钴禄侍卫,朕想知道的不是你为什么离开,而是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停顿了一会,眼里的薄怒更盛。“在这个时候。”

      和珅依旧是一个响头。“奴才不敢。奴才今个晚上值夜,却不想奴才好友福长安正妻小产,奴才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跟着瞎着急,竟敢擅离职守,如今悬崖勒马想弥补却为时已晚,只请陛下重惩奴才以儆效尤。”

      这话说的不伦不类,却模糊了他们此刻出现的性质。乾隆脸色变了又变,“你,跟着搀和什么?”他唤来了吴书来。“你,去给朕问问今个晚上的值夜名单。”福长安舒了半口气,但凡不是圣上亲自过目,总归有回旋余地,盯着吴书来迅速离开的身影默默祈祷着。却被乾隆点了名。“福隆安和福长安,你们兄弟俩这会子擅闯朕的宫殿是想做甚么?”

      福长安不敢开口,福隆安已经向前挪两步,一个响头。“奴才诉冤。”

      乾隆愣一愣,眼中冷意煞起,“你有何冤情,需要半夜擅闯进宫倾诉?衙门都是摆设不成?”

      “奴才告的,是御状,申的,是富察家嫡孙性命的冤情。”福隆安还是低着头,声音却极响亮,左右御林军听得一清二楚。

      “回禀陛下!”这里众人还僵着,吴书来却已一阵小跑过来,在乾隆面前战战巍巍地跪下。“奴才查问侍卫首领,今个正是钮钴禄侍卫当值!”

      乾隆蓦地抬起头,福长安赶紧把头压得更低掩住喜色。他不知道这两人是想怎么做,但既然他们说了、做了,就一定会有解决的方法。他拽着袖口,稍稍冷静了一下,若真是……若真是不幸于此,富察家,还有济伦,济伦自会照拂子奇,他一面稍稍安心,一面又觉得,胸口闷闷的疼。那个孩子,他还没来得及看上几眼。

      乾隆的表情一时有些高深莫测。良久,他对着福隆安挥了挥手,“你接着说吧。”

      “奴才幼弟自幼体弱,未经磨砺,艰难成人,不敢有他奢望,幸蒙陛下龙恩浩荡奉召成亲,又得陛下福气荫庇弟妹育有一子,富察家此代子孙稀疏,故合家欢喜。不料遭他人嫉羡攻击,弟妹舍幼子而去,富察家不曾照拂,亦无颜对左都御史大人。家情琐碎,不敢叨扰陛下,然,此子诞下不易,奴才等尚在府中便遭此般袭击,奴才护不得子侄,愧对先父及富察家列祖列宗,斗胆擅闯禁宫,恳请陛下缉拿真凶,护得其无忧。奴才酿下大错,另请责罚。”福隆安声线平稳,不卑不亢,仿佛当真是朝堂上上奏。

      福长安,向前挪了两步跪在二哥身边,恍惚地叩了个头。他知道这时候该自己出现,但是他不确定自己该出演什么样的角色,也许只是什么都不做。

      乾隆的声音隔了许久才传来:“那你倒是说说,谁阴谋谋害你富察家子侄性命?”

      福隆安突然抬起身,摘了顶戴,俯身叩头,“奴才有幸为陛下办事多年,愚钝木讷,得罪人自然难免,然,不应有报在富察家后代身上。此事细情奴才尚且不查,还请陛下明察。”

      不说是最好的说。福长安叹口气,跟着和珅摘顶戴,叩头。“请陛下明察!”他突然明白,他们根本就不是为了脱身,他们只是为了把水搅得更浑一点,让摔了跟头的人再也站不起来。也许算不得多好的方法,但刹那间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

      乾隆微微低头,阴影遮住了他的脸。“都起来吧。”他的声音很轻,过了很久才传来。福长安怔了怔,刚要起身,身边人就在衣袖遮掩下拽了他一把逼他又回原处。动作很快饶是乾隆也未注意到。“奴才不敢,既已犯下死罪,还请陛下严惩。”

      “此次姑且算是事出有因。”乾隆转了身,“朕不允许有第二次发生!无论什么理由!”

      福长安松了口气,却仍没敢起身,目送乾隆和一干御林军远去。他歪了歪身子,半天才站起来。“你知道会发生什么?”抖抖袍子上的灰,黑暗中他直视福隆安的双眼。“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和珅苦笑着拉着他往外走,他才恍惚想起,是了,他们是擅闯进来的,他竟忘了自己的身份

      马车里,和珅快速地整理着仪容,甚至抽出了张帕子擦拭了额头上的血迹和灰尘。“富察大人,今夜可叨扰府上否?”福长安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想起府中惨象,一阵胸闷。福隆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福长安却突然抬头看他,重新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二哥,你早知道会发生什么对吗?”

      “这情况,除了你谁看不出来。”和珅将帕子收入袖中,在一边凉凉地答道。兄弟俩却都没理他。福隆安还是没说话,福长安再次问了一遍:“我说,在此之前,在……”他迅速瞥了一眼和珅,“在阿玛去世前,你就知道,我们有可能会出事,对不对?”

      福隆安还是没说话,可是他知道,对于二哥这就算默认了。“那么,”他的声音更像是陈述而非疑问。“之前朝野波动……这些都是你做的?”还是沉默。连和珅都没敢再插话。“最后一个问题,”这一次,他的声线略有些颤抖,“其实……当时你是故意的,对吗?”

      这一次,福隆安移开了视线。

      福长安觉得一直捏着自己胸口的那只巨手松开了,抑制不住的是喷薄而出的喜悦之情。他靠在车厢壁的垫子上,嘴角扯了扯,又扯了扯。一定是他笑得太过明显,一向处乱不惊的福隆安表情也略显尴尬。

      冰雪聪明如和珅,略加思索便猜到了福长安在问什么,不由也挑挑嘴角,露出一丝真心的微笑。今个可算没有白以身试险忙活这一趟。他向着富察兄弟拱了拱手。“恭喜。”

      “何喜之有?”福隆安平平地问。一副你再敢说我今晚就不收留你了的威胁表情,和珅笑而不语,福长安笑得畅快。他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家弟弟。尽管已经预料到福长安的心理活动,还是忍不住腹诽:难道他就那么不相信他二哥的人品?

      宅子里已经熄了灯。看门的小厮被这隆重的队伍吓到,忙不迭地接三人下车。“小声点。”福隆安道:“莫要惊醒了额娘。”福长安道倒还牵挂着别的,“奇哥歇了没?”

      小厮赔笑道:“哥儿哭了半宿,奶娘一直在哄。这会奴才也不甚清楚,看样子是歇了吧。”

      福长安一听哭了半宿顿时慌了神,一时什么也顾不上,直直冲向了卧房。“太莽撞。”福隆安在他身后把头摇了又摇,“连他正妻,都不愿再看一眼……”

      卧房里很是安静,福长安没有叫醒奶娘,自己轻手轻脚走了进去,静静注视着床榻上小小的包裹。出乎意料,那小小的身体竟然慢慢动了起来,受了一整晚惊吓的福长安目瞪口呆地看着黑夜里明星般亮晶晶的眼睛盯住了他。他慢慢挪近,透过月光看着那张小小软软的脸,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

      这种感觉很奇妙。这是他的孩子,流淌着他的血脉的孩子。富察子奇,他的儿子。

      子奇没有像新生儿怕生而哭闹,而是继续,用一种近乎认真的神态看着他,福长安觉得心里动了动,忍不住再次伸手,缓慢地,却又坚定地抱住了他。

      就像抱住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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