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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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那人。
静默洁净的空间中，清癯男子用镊子夹起一朵花放置在光学滤波器下，微妙谨慎的调整光照的角度；旁边的俊秀青年一边面对电子显微镜记录观察过程，一边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
这就是我站在隔音窗外看到的一幕。
白得透明的小花在昏暗的背景中释放微微荧光，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我忽而联想到一个典故，传说禅的法脉便始于一朵花。
佛陀拈花，摩诃迦叶微笑，清明无尘的心境这样安静优美的传递下来了……
当然，实验室里那两张一闭一合的嘴中并不可能吐露什么“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沙一极乐”的佛法领悟，而应该是更为意识流的生物光学研究分析。
很奇怪的，即便听不到丝毫声音，我仍不觉得无趣。相反，久久伫立在外面空荡的长廊上，凝望屋里的两个男人，微微出神的不忍走进去破坏这严肃且和谐的画面。或许是源于任何男人在专注于做某件事时都会散发出震撼人心的神采；或许，仅仅因为这两个男人……
内心有莫名的感动与怯然在翻涌交战，直到背后突兀响起了叫唤声，僵持的局面才被打破。
“瑕，怎么站在这里？爸爸他们不在实验室吗？”
我哑然，迟疑之际已眼睁睁的目送娃娃蹬蹬蹬的窜进实验室，破坏了原本平静美妙的氛围。
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有些怅然所失。隔音窗外，听不见屋里的娃娃仰头对玄先生说了什么，那个男人侧过自己听力正常的右耳倾听，然后摸摸她的小脑袋，抬头看过来，微笑的朝我点头示意。而一直坐在远离窗口的显微镜前的男子也微微偏过脑袋，面无表情的望向我……我看清了，他微启的唇间，舌头缓慢而无声的曲卷滑动了一下。
Nia……
似乎颇为轻佻。
切，什么啊。忽而想笑，我忍住了。
这吊儿郎当的家伙，无论何时何地，总能轻松处世，嚣张以对。
这只……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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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当娃娃出现在我面前时，已经注定了这一天的不平凡。同样的，因为她的一句提议，我们才会围成一桌为她办接风宴。
菜是自己做的家常小菜，人是由各种机缘巧合凑到一起来的人。
儿时的密友阿烛和娃娃，现在的同学咩咩，人生观的启蒙者玄先生，还有名义上的兄长妖怪。每一个人都与我毫无血缘关系，可每一个人又都曾陪我走过一段人生。可以说，在这个世上，他们已经比我的亲人更像亲人。
然而现在，我已经意识到这些人过去只给了我想看的一面。我们真的有我想象的那样关系密切过吗？我对他们的熟识中到底有多少属于我的自以为是？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记忆……
“小瑕，菜不合胃口吗？看你都没吃什么。”阿烛关心的询问把我的心神拉回她的身边。
不待我回答，另一边的妖怪玩笑的嘲弄道：“我看是某人手艺太差，放了猪食在菜里鱼目混珠。”
“那么正在吃猪食的你又叫什么？”咩咩火爆的脾气一下就被点燃了。
“Nia……我这叫忍辱负重。”
“我看你是欠教训。”
“算了……你们……好好的吃个饭为什么又吵起来？”
因为他们无聊，吃饱了撑着，要洒点硝烟火药作调料。两只毒舌派一冷一热的接腔抬杠，众人看戏似的袖手旁观，唯独娃娃当了真，紧张兮兮的东劝一个西扯一个。
这顿饭，吃得还真是不轻松呢。
默默看了几眼旁人精力充沛的说闹，心底也打好了腹稿，然后我才懒懒的扯起嘴角弧度回答阿烛：“可能是有些累了吧。最近几天连续通宵赶作业，上午才刚躺到床上就被咩咩扯出门，现在……实在开始支持不住……”
“难怪，”她抬手欲扶起我没精打采的脑袋，“头都快埋到碗里去——”
直到两人身子僵硬的停顿一下，我才意识到自己做出什么反应。
我居然避开了她的手。
和阿烛不是没有过亲密动作的，勾肩搭背搂抱牵手的事情总会视情况而发生，可刚才她合乎情理的友善表达竟被我潜意识的拒绝掉！应该归咎于我跟人群确实疏离得太久太远吧？而且，可能也怪我并不习惯被别人碰到脸……是了，那只是条件反射，并非出于个人意愿。
一时间，沉默与尴尬横亘在我们之间，我试图以若无其事的微笑打破它，又惊觉肌肉僵硬得拉扯不出任何表情。
所幸另一个声音适时的插入，解救了我：“既然累了，就先在这里睡一睡吧。”
循声望去，便对上那人温暖的目光。
他注意到了？几乎是有些手足无措的低下头，我一味的重复逃避。
阿烛却先一步收拾起失态，顺势接话：“干脆就留下来过夜，客房的床还是新买的，正好让你当第一个试用者。”
“小瑕一定要留下来的，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聊，今夜不许走。”娃娃听到这边的话题，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挽住我的胳膊，加入挽留大队。
“拜托……大小姐先饶我一次，我现在随时都可能坐着睡晕过去，哪还有精力跟你聊。以后天天都能见面呢，保管聊到你无话可说。”我无奈的冲那丫头直摇头，接着又转头对阿烛虚怯的一笑，“我认床，还是回去睡好了。”
“何必那么麻烦的回学校宿舍？小瑕既然很累又认床的话，干脆就跟阿烛睡吧，反正你以前就常常爱赖在阿烛的被窝里不肯动……”
呃？娃娃大小姐，麻烦请你别这么偏离方向，搞不清楚状况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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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会变的。
人甚至是一种善变的生物。
变，是生物为了适应环境继续活下去的手段。所以，没有谁能阻止谁的改变，一如没有谁有资格阻止谁活下去。
只有车轮在轨道上行进时发出“喀哒喀哒”的轻缓节奏，以及都市夜景一格一格滑过窗边的绚丽色彩，是生活中唯一一成不变的。我蜷缩在电车末尾的角落，放弃旁人安稳的肩背，头靠冰冷的车厢铁皮昏沉睡去。
15岁的娃娃小心翼翼得近乎惊弓之鸟般拉开与异性间的距离，独会与我轻松自若的闲聊起那只性情古怪的妖怪；16岁的阿烛靠不分昼夜的打零工争取微薄的薪水养活自己和外婆两人，倔强的拒绝朋友提供帮助；17岁的咩咩把本来围堵我俩的太妹打得落花流水，冲着她们大吼“就知道抢男人！出来混的专门为难女人，又算什么屁本事！”；还有即将成年的妖怪已经学会用美丽轻佻的笑靥掩饰自己真实的面容，年过而立的玄先生仍能认真耐心的聆听一个陌生少女孩子气的内心苦乐……
至于我，一直停留在那个有着璀璨星空和火红石榴的14岁，傻傻的偏执的大哭大笑，以为自己站在他们的正中心，整个世界都该围绕我一个人旋转。
突然睁大眼，才惊觉不过是做了一场梦。怎么可能有谁一辈子停留在原处，一成不变？就连电车也迟早有脱离车轨，被送入废弃场的一日，最近的新闻不就在谈论公共交通工具更新淘汰的问题？
在床上呆坐半分钟，发现情况不对劲。
床不对，窗不对，灯不对，凳不对，壁纸不对，地毯不对……很明显，这根本就不是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寝室房间。
怎么回事？我记得昨夜，在双方的坚持与妥协下，几个朋友决定送我回宿舍补眠，然后……我们应该是坐上电车了。再然后呢？他们把我拐卖了吗？
出门，穿越走廊，步入眼熟的餐厅时，也见到了眼熟的人——
这个时候，我鬼使神差的想起一件事：我们已经有很久没单独相处过了。
其间的多少时光付诸东流？是从高中毕业的假期，流浪到这个城市，隔街望见他匆匆走过的身影时开始的吗？或者应该更久远，自我那年住进医院后，我们便被现实生活中的定位束缚住了？
当着亲友的面，我可以叫他“容叔叔”；当着师生的面，我必须叫他“容教授”；只有当我们彼此面对面，我才能叫出那声“玄先生”。
只专属我一人的“玄先生”。
可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这样叫他。
“早，睡得还好吧？”
没想到，多年后的再一次独处，留给我们的会是这样温馨的居家画面。我有些恍惚，觉得自己还没睡醒，慢了许多拍才讷讷的回应：“嗯，睡饱了。”
“那边洗手间有准备新的毛巾牙刷，你先去洗漱，再来把肚子也喂饱一下。”
他似乎一大早的心情很好，罕有的诙谐。我只觉更加意外，顺从的走去他指点的方向，决定用冷水再把自己洗清醒点。
然而，仍旧不可思议。一颗本应悬浮于心头、高高俯视指引我的星辰，突然坠下来了，坠落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他在厨房里为我准备早餐，接到一通电话时用温柔的口吻问：“你过得好吗？”然后絮絮的应诺，间或谈起两个女儿的近况，末了，不忘叮嘱一声“好好照顾自己”。
是他的妻子打来的。
这个家庭里又有一位醉心于打拼事业的女主人。
可是这个家的“他”不是那个家的“他”。无论两人分居两地，相距多远，他总能用体贴温情维系住彼此的心吧？
我就知道，玄先生是个好男人。
有他守护的家，决不会有悲剧的延续。
娃娃会过得很好，阿烛会过得很好，他们都会过得很好。
看到镜子中不怎么讨喜的一张脸，我越发察觉自己的格格不入。这是一张长久浸淫于孤寂的脸，独自一人面对课业、街景和电脑，鲜少真实的展现喜怒哀乐，与其说冷漠，不如说已经麻木了。
可我曾经也是会假装演绎的。年少的时候，就知道当个多面人。在陌生的人群中，用孤僻古怪来保护自己；在熟识的亲友前，恣意的挥霍自己的任性娇蛮；唯独在玄先生眼里，我是一个敢于为一些愚笨问题寻求答案的天真的小孩。
而现在，我无法持之以恒完成他眼里的天真。
他定听闻过我进入大学后的劣迹斑斑，也曾在医院看尽我的失落与癫狂，搞不好从咩咩那儿还能明白我拥有放荡轻狂的高中三年。他会怎样想我？那个总借“迷路”为理由可怜兮兮的来讨一杯石榴汁的女孩，是否已面目全非？
我崇敬他。当真正站在他面前时，又存在羞耻和自卑感。
多矛盾。
我可以跟阿烛娃娃开玩笑，可以与妖怪形同陌路，但现在——
“洗好了？来选选早上想吃什么，清淡点可以吗？”
“我……”
“怎么？”
迟疑的摸一摸耳垂后缘，虽然对于不能好好享用他亲自做的早餐感觉很抱歉，却又不得不说：“我现在必须得去搭7点20几的电车，今天早上有课，而且要先回宿舍拿书……”
“这样。只有10多分钟了。”他点点头，表示了解，转而又笑道，“真是好孩子。”
“啊？”
“娃娃早上也有课，现在还在赖床。”
不知该说什么，我只好低头无声的咧咧嘴，就见什么东西递到了眼前。
“不过早餐还是要吃的，不能为了读书就把健康赔上去。”
那是一份用保鲜膜包好的培根蔬菜卷，蕴着温温的热气。这个细心的人，仿佛早预料到各种情况，事先做了准备。
口中道了“谢谢”，一边双手接过他的心意，一边抬头看去，恰好对上他的眼，结果我又不好意思的重新低下头去：“那我先走了，麻烦……叔叔等阿烛娃娃起来后，跟她们说一声。”
“好，路上小心。”
直到独自在清晨的街道上走过几十米，我才想起自己刚才忘记问，昨夜怎么又一觉睡回到他们家的客房去了。掂一掂手中包裹细致的早餐，忍不住剥开来边走边吃，温暖的感觉从口腔一路滑入胃袋，泛遍全身。忽然觉得没必要多做无意义的疑问，其实这样就很好。
我很满足。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