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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北柳 ...

  •   借着太师大人的光,我这个明明是半路捡来、来历不明的家伙却可以肆无忌惮地进出燕朝。
      也曾问过舒篱,难道都不会担心我做什么奇怪的事吗?
      他的回答很是有些耐人寻味。
      “如果是牧雨想做的事情,尽管去做好了。”
      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不知道使得他态度如此轻松的,究竟是因为谈话的对象是我,还是因为这里对他已经毫无意义?
      但至少这样的自由,还是带给我不小的震动!
      ——任上的刘王或许会在死后得到庸王的谥号。
      从一个常常偷闲开小差的府吏口中我听到了这样的传言。
      尽管是偷偷摸摸生怕被别人听到的样子,脸上的窃笑却半点没有羞惭,反倒颇有几分洋洋自得。
      并不只是他而已,整个柳国的朝廷上至高位官员,下至临时雇来的府吏侍从,都在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暗地里悄然嘲讽玉座上一无所察的王。仿佛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什么刘王、刘麒,而只是天帝搞出来的一个大笑话而已。除了极少数三缄其口的老臣,大部分人都在以一种令人后背发凉的恶意不断谑弄、诅咒着,衷心期待着看到那个“大笑话”轰然倒塌的一刻。
      满是不怀好意的目光,到处是窃窃私语的嘲笑。
      越是深入到这样一个由内及外慢慢腐败中的燕朝,我心底暗黑的阴影越是随之急遽扩张。
      当下界的百姓们在为挣得一份安稳的生活忙碌终日的时候,又有谁会想到那些位居高位的官员们竟是以这样的心态在工作。
      “对于官员来讲,王也好、国家也好,只是一种游戏……”
      握著手中升腾起氲氤水雾的茶杯,舒篱静默的表情如梦似幻。
      “如果我早些明白这一点就好了。”
      他倾头望向我,眸子里幽幽的光一层层荡漾开。
      “很自私吧,明知道是这样还要勉强你留下来。我只是不想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喟然叹了口气,轻垂下的修长睫毛忽闪了两下。他又极是不情愿地,用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轻声续道:“你要离开的话,随时都可以。我会安排人送你到柳的边境,去雁国那边即便是山客也能正常生活下去。”
      “你呢?”
      不太起劲地低头揉捏着衣角,我小声问:“在这里留下去会有危险吧?”
      “呵……”
      稍感意外地轻巧瞥了我一眼,舒篱忽然苦涩地笑了笑。
      “连像你这样的孩子都能感觉到危险的气息,柳的气数果真就快要尽了。”
      “你要在这里呆下去吗?”
      心里的想法总是矛盾的,一方面希望真的有办法挽救柳国的倾覆,另一方面却又是深深地茫然、甚至是惶恐着。
      常常是前一天晚上还在想明早就告辞离开吧;
      第二天醒来时却又想着怎么可以就这样无视而去……
      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和这个霉变中的国家一起发疯了!
      随着舒篱淡淡的语气,我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
      “你说自己对柳国是有罪的?”
      迷茫地看着表情平静得不象话的男子,仿佛刚才的话语并非源自他的口中。
      然而他很快便再次坐定了我的想法。
      “我对这个国家负有不可磨灭的罪孽……”
      放下手中的茶杯,他把自己修长的手指摊开在我面前,若有所思地缓缓道。
      “是因为我憎恶它,所以才在毁灭。”
      “不要说这种傻话啦!”
      忿忿地鼓起眼睛,我根本不相信这种唯心主义的说法。
      我还讨厌学习、讨厌考试呢,怎么不见考卷全部都毁灭掉!
      如果憎恶就可以另一个国家毁灭,那天帝的存在不是成了常世里最大的bug。一切都是在向着好的方向进行,祯卫常常这样讲起,也说过天帝不会任由着任何一个国家走向灭亡。
      柳国会有今天,刘王才是真正该要为之负责的人。
      也许刘麒会因此失道崩御,也许柳国将再次陷入到王位空虚、妖魔纵横的恶魇年代,但我丝毫不认为这是舒篱的过错呀!
      看着我气鼓鼓的样子,舒篱露出一抹哀伤的微笑。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你还只是个孩子,不会理解这样的事情。”
      这样的评语,乐俊也曾经说过。
      只有我自己知道,孩子什么的从我变成四蹄动物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一去不回了。
      没有可能再让自己顶着孩子的名号任性妄为了,虽然其实……还是在不断地犯错……
      呃…那都是因为天帝不好!
      颇有几分心虚地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我还是大咧咧地把一切罪过暂时存放到天帝那里,毕竟有很多事情不是说谁来承担就能完美解决的。
      当下的问题是,我讨厌看到舒篱半死不活地蜷缩在这里。
      就象是任人宰割的家畜般,放弃掉一切的想法和打算。
      心中涌动的那股强烈的保护欲,我称之为“以拯救天下美男为己任”的大无畏精神。嗯嗯!
      “我是真的在憎恨这个国家的!”
      明暗不定的眸子里激荡着两股截然不同的光采,舒篱顿了顿把视线转向窗外。
      “可是我还记得自己深爱着它时那种很快乐的心情。”
      “……”
      我不禁沉默下来,舒篱的话让我感受到许多溢于言表的和更多没有显现出来,而只是隐藏其下的复杂情感。
      “牧雨听说过‘折山’这个词吗?”
      “哈——?”
      虽然有点耳熟,但我记不起自己在哪里有听说过这座山。=_=||
      “当初我刚流落到这边时,这里的人是这样形容自己的国家的,就象是整个山崩塌断折下去,再没有半点挽回的生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本的良田化为荒漠,妖魔横行民不聊生……那时候我吓呆了,从没有想过会面对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
      “那后来呢?”
      我半伏在矮几上,饶有兴味地支起下巴。
      “呵呵……”
      也许是我满不在意的神情使得舒篱也放松下来,他挑起唇角微微一笑。
      “后来在某种机缘巧合下,我遇到了助露峰。”
      眼神微黯,他小声解释道:“也就是现在的刘王陛下。”
      这么说,真的是为了报答那样的家伙才会卷入到柳国的宫廷中来的吗?
      我有些暗暗为舒篱不值,为那种人效忠真是最大的错误!
      “再后来……刘麒出现了,选中了那人成为王。”
      “愚蠢的选择!”
      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想到刘麒倒下的那一刻我的心再次被狠狠揪紧。
      如果峯王也是这样的家伙,我宁可尽天命而死,也不要为一个根本不值得人民信赖的君王工作。选择那样的人做王,才是对百姓最大的不负责任!然而,一丝苦涩之意涌上心头。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象祯卫说的那样:王或许还可以拒绝他的天命,麒麟却是生就只能遵从天启的神兽。
      ——为王而生,为王而死!
      麒麟就是那种连自己的命运也不能选择的生物呵~
      看着眼前神情郁郁、眉间萧索的男子,我忽然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嗟叹。
      “不……不是那样的。”
      默默地瞟过我的面容,舒篱只是露出一种似乎连他自己也觉得难以理解的表情。
      “助露峰会成为王上,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是那种生来就没有多少权势欲望的人,对周围人、哪怕是初次见面的人也会一样毫无芥蒂的温和微笑,是个绝对毫无心机的男人。虽然不是多么优秀的君王,但却让人很难拒绝他的请求。而他很少会因为自己的事情麻烦到其他人,每次又都会因为别人的麻烦苦恼很久。”
      “最初只是个连要如何摆出威严的表情都不会的主上。”
      浅浅的笑容不自觉地在舒篱面上绽开。
      面部变得柔和、舒缓的线条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就象是看到一朵清新淡雅的花朵在自己面前缓缓展开一片片花瓣。
      “那时候的柳国,经历了二十多年的空位期。百姓们已经无法期待平静的生活,即使是王宫里的一切也都遭到严重损毁。即使是维系平日里的朝议,也是相当困难的事情。王也只能坐在石头雕琢的椅子上,聆听坐在草席上的大臣们的意见……”
      随着舒篱的娓娓叙述,我似乎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未来。
      ——王是坐在石墩上的,那麒麟呢?
      该不会给只我一把发霉的稻草,说着这些稻草足够蓄一个不错的草窝,国家经济实在是困难啊!请台辅大人暂时以马的样子出现吧,我们会准备精致的马厩……
      “起先刘麒一直适应不了朝廷上的事情,还曾经一个人偷跑回蓬山。主上也一直在朝议的时候愁眉苦脸地坐在上面,看到成堆奏折就会说我还是早点去蓬山禅让好了。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抱怨之后还是会强打起精神认真一本本地看完。所以说主上没有才能的人,才是真正地什么也不了解!”
      白皙的面颊上因为激动而浮出淡红色微晕,舒篱轻吐出一口气,平伏下心情。
      “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写满了忙碌的日子。有时我甚至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只知道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还有一大堆的公文要处理。就算是睡觉的时候也还在想,主上是不是又在因为一时心软而作出让人哭笑不得的决定?刘麒虽然偶尔还会因为看到讨厌的事情,忽然发起脾气,毕竟是开始像个名副其实的台辅一样有模有样地处理起自己的事务。”
      看到我露出奇怪的表情,男人稍稍不安地转动身体。
      “我会不会太罗嗦了一些?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情还要再讲起来……”
      继而忧郁地看着我,轻声叹气道:“这些事我常常想起来,只是不知道能和谁说。”
      “没关系,我很喜欢听!”
      用充满浓厚兴致的目光鼓励对方继续讲下去。
      我不可不敢说自己刚才皱眉的举动,只是因为想到今后也要面对繁重的工作而已。
      “就那么过了大约一百年……”
      ——一百年?!
      我忍不住悄悄吐了吐舌头,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人其实已经是百年以上老怪物的说。
      “唔……也可能更久吧……?”
      不很确定地轻蹙眉头,舒篱忽而释然。
      “总之应该是很久很久了,有一天主上忽然拿着一大把稻穗冲进来,用很夸张的表情扑到我的桌上说‘柳已经活过来了!’,他那时候的样子。噗哧——”舒篱自顾自地轻笑起来:“之后,我才好像恍然醒悟过来。百年里第一次走下了凌云山,亲眼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国家。”
      “到处都是绿色的,农田、山林、村庄……”
      如梦似幻的表情再次浮现在舒篱面容上,只是这一次是闪动着欣喜慰然的。
      沉寂了片刻后,他闪亮的眸子里渐渐失去原先的光芒。
      “如果我在那一刻死去了,该有多好……”
      自言自语般轻轻叹息着,舒篱像是不堪倦意般缓缓阖起双目。
      又等了一会儿,仍旧是一片无声无息的静默。
      在我几乎以为他是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呢喃地说道:“对不起,我好像有点累了。”
      默默凝望向男子脸上浓得化不开的愁容,我只能点点头。
      “那我出去走走,你先休息一下好了。”
      走出房间的一刻,我忍不住回过头。
      靠椅上那个静谧的身影仍旧一动不动地斜倚着,仿佛正逐渐与这一室的清冷融合在一处。
      撑起手指,头顶灿烂的阳光撒落在身上。
      金色的、暖暖的、柔和而又璀璨的,却无论怎样都驱不散我满心的疑惑与困扰。仿佛是孤独地立在一处布满岔道的小径边,无论向哪个方向望去都是相似的深邃、迷离、重重雾霭。
      只有那个男人,那声叹息……
      久久萦绕在我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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