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今年我四岁?! ...
-
今年我四岁?!
“唔——”好痛,好难受。
热!
整个身子像是被烤在火上,嗓子干巴巴的,疼得厉害,意识着要挣扎起来,可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身子软趴趴的,不能动弹。
这是怎么了?
他脑中突然映出一句疑问,刚苏醒的意识有些混乱,头疼得厉害,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努力回想,有些迟钝的大脑也只捕捉到“二叔”“老铁叔”“保家”“鬼子”“死“等一些零碎的字眼。挣扎着睁开眼,视线里模糊不清,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白光刺眼,隐约间看见一个个浮动的人影,周围有些嘈杂,好像谁抱着他,耳边传来低低的哭声。
这是哪里?
“小宝,小宝……”
是谁在说话?是在叫我吗?
“医生,医生!我的孩子在动,在动,他有知觉的,有的!医生,快救他,求你了快救救他!医生……”
好累,谁在我耳边说话?别吵,让我睡一下,睡一下就好……
他也不会知道当他昏睡过去后,医院里一阵忙乱。
“山娃子——”
血色夕阳,血污满面的汉子落着泪,被乡亲拦着的身子挣扎着,想要冲出去。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悲伤和泪水,鬼子是被消灭光了,可付出的却是一个少年鲜活的生命,那个从小看到大的沉稳的孩子的生命。
少年将自己手上的炸药包引爆的那一刻,想到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可那张咧着嘴笑的脸在最后一刻转身,留给他们的是一地的血花。那个孩子啊,其实有着多大的志向和善良,转身后的笑脸是在告诉身后的人们——他是愿意的,愿意为这个自小长大的村子付出生命;他也是在留恋,在最后的时间里他给大家带来的还是他最好的一面;他更是在无言地诉说着希望和幸福的憧憬。
二叔,你看到了吗?二叔……
睁开眼,迷糊地望了一眼雪白的屋顶,咕哝了一声,翻个身捂紧被子,打算再小睡一会。
怕是睡糊涂了,还在做梦呢,他家什么时候变样了,肯定是在做梦,天也没亮吧,不然二叔该来叫他起了去山上打猎了。
又过了几分钟,他猛地睁开眼,就着躺着的姿势瞪着头顶那一片雪白的屋顶发呆。
是了,他——夷家村的山娃子早就死了,死在距现在四十多年的那个春头。而现在,呆在床上的这个则是一个叫葛小宝的孩子的身体。
在两个多星期以前,他刚醒过来的时候,那个自称是爸爸的三十多岁的男人在众多人面前激动地哭了。其实,当时他是茫然的,他知道自己死了,死得该是没有一具完整的身体了,可他却活过来了,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没有二叔,没有熟悉的人,只有眼前这个哭红了眼小心翼翼照顾着他的“爸爸”。后来,他知道他现在是在1991年了,日本鬼子早已被赶了出去,那个夷家村的山娃子就像是个梦一样。
他扫了一眼明净亮晃的玻璃窗,窗外是个小院子,靠窗的种了些花,一簇一簇地盛开着,颜色是一些喜庆和明亮的红黄,间杂着一些白紫色;稍远些的则种着一些家里常吃的青菜和一大盆子地青葱,都冒出了个头,展着绿;院子空地上几只麻雀蹦蹦跳跳着,屋内常常能听见它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一切都是那么宁静悠闲。
是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夷家村的山娃子了。他知道他曾经是,可现在他是葛小宝,是那个哭红了眼的男人的孩子。
他摸了摸盖在身上的崭新的有着小鸭子图案的被子,缩了缩身子,把脸埋进被子里,嗅了嗅,还有着一股子清香,他抓着被子,将眼闭上。
是了,他早上醒来,再也看不见那一方打着各色补丁的旧蚊帐,再也摸不到那条盖了十年的泛着霉味的老棉被,再也听不见每天早上二叔的起床号了……
侧过头,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偷偷地躲进被窝里。窗外阳光明媚,屋里却下着“雨”,枕边的湿意是一个丢失了过去的少年的哀伤……
咚咚咚——
(敲门声)
“小宝,起床了!爸爸买了宋阿姨家很好吃的小肉包哦~”
从感伤中惊醒过来的葛小宝擦了擦眼角,掀开被子,打算下床。床看着不高,可小脚丫探下去,踩不到地,白嫩嫩的小脚丫子虚浮在半空中。
葛小宝一愣,无意识地晃荡着脚,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脚丫子停在床与地面之间的半空中,又伸出小胳膊小手看看,停顿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十六岁身体健壮的山沟土娃,而是一个大病刚愈的四岁小男孩。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门,又在床与地面之间看了看,才开始有动作,憋足劲,手撑着床沿,身子慢慢顺着床沿下滑,在与地面差一点点距离,踮下脚能点到地的地方的时候放开撑着身子的手,轻轻一蹬,安全着地。
葛小宝站在地上,回头看看床,又回看自己,伸伸腿,还是不习惯,低头,好一会儿没有动作。又过了一会儿,他迈开小脚丫子“噔噔噔”地跑到门前,在门上敲了敲,示意还等在门外的葛爸爸自己已经醒了,等葛爸爸回应了一声,开了门,仰头看着系着围裙的葛爸爸。
葛爸爸温柔地摸了摸自家儿子的头,看着穿着印着小鸭子图案睡衣的儿子睁着大大的水汪汪的杏眼看着自己,一幅信赖的模样,不禁心里热乎乎的,“刷牙洗脸去吧,洗完脸过来吃小包子。”
葛小宝眨了下眼,表示自己知道了,便迈开脚朝着洗漱的地方走去。葛爸爸看着儿子的背影,眼睛一酸,忙抬起头把眼泪逼进去,他的孩子就是因为他的疏忽差点丢了性命,现在虽是活了过来,可却沉默了许多,也不再和自己亲了,前一个礼拜开始就自己刷牙洗脸,不再要自己帮忙了,好像突然之间长大了,可葛爸爸心里却更难受了,自己家孩子的成长是被迫的成长啊,这个年龄的孩子本应该是无忧无虑的。
已经走到目的地刷完牙的葛小宝当然不知道“多愁善感”的葛爸爸在看着自己背影的时候已经发出了一连串的感叹,他现在正忙着把放在门后的小凳子搬出来,然后把它放在水槽前,踏上去,拧开水龙头,踮脚从一边的绳子上拿下印着小鸭子的黄色小毛巾,铺在脸盆里浸湿,然后拿起来拧干,抹一把脸,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真神奇,只要一拧就会有水出来,再一拧就没了。要是以前村子里有的话,二叔他们就不用那么辛苦地每天挑水了。”葛小宝摸着颜色有些黯淡的水龙头,心想。
抬头,看见水槽上的镜子里映出一个有着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小脸雪白的小孩子的脸,他摸上自己的脸,看着镜子里的小孩也摸着脸,镜里镜外一个世界,那张在山里晒黑的脸从来没有出现过,回不去了,他知道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建国啊,小宝怎么样了?好点没?”门口传来一把粗犷硬朗的声音,话语中却带着掩藏不了的温柔和担心。
“爸,你怎么来了?”葛爸爸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不新的塑料盆,正在淘米,“这大老远的,太阳还这么毒,大嫂也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
“怎么,我乖孙生病,我做爷爷的还不让来看了?”葛老爷子把“大水牛”自行车往院子里一搁,眼一瞪,“嘿,臭小子,你爸身子好着呢,用不着你操心,你把我乖孙照顾好就行了。”
葛爸爸放下淘米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从厨房里走出来,拉着葛老爷子坐下,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唉,爸,我不是那意思。”葛爸爸舔了舔嘴唇,接着说,“我不是担心吗,春花在岱山大姐家刚生产完坐月子,小宝发高烧差点丢了命,好在又喘了过来,这几个月我过的提心吊胆,就怕谁再来个事,我也垮了。”
葛老爷子叹了口气,“唉,这事是挺多的。当初春花去上面生孩子,我就说把小宝也一块带过去得了,你一个大老爷们能有多细心,幸好我乖孙没事,不然你也不要认我这个爹了。”
看了眼已经红了眼的自家儿子,葛老爷子也不多说了,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算了,不说了,你自己晓得就好,小宝呢,还睡着?”
“起来了,刚叫他刷牙洗脸去了。”
“哎,还会自己刷牙洗脸了,这么个小人,呵呵,这么久没见我乖孙,我看看去。”说着就站起身来,向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