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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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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二奎醒来的时候,入眼却是大片大片的白。窗帘似乎并没有拉上,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让孟二奎不由自主地眯起了双眼,一时间有些恍惚。只是没过多久,从胃部一直蔓延过整个食道直至咽喉和口腔的痛楚即刻复苏了过来,把孟二奎复又拉回了现实。他这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门吱呀一声响了,孟二奎没有去管,只是试图坐起身来,却被刚走进门来的护工按了下来。
“先生刚醒,多就休息一下吧,我去给您接杯水。”孟二奎点了点头,想说句“谢谢”,却发现嗓子发不出声音来。他不由得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长久在租借打零工的护工也是没少听闻过他在梨园行里的名声的,见了名噪一时的孟二奎此时的样子,不由得也觉有些不忍,但更不会隐瞒他什么,仍是实情相告道:“医生说您的嗓子••••••坏了,今后未必能再说得出来话来••••••您还是快躺下吧,我去给您倒些水来,喝了润润喉咙,说不定会觉得好过些。”
孟二奎摆了摆手,护工见他一脸落寞,便也知趣地走了出去。孟二奎抬手细细地摩挲着自己的脖子,尤其是咽喉的地方,试着张嘴去发出声音,却始终感觉不到那里的震动,只有气流呲呲而过的细微声音。孟二奎无力地垂下了手,鼻腔酸涩,眼前的东西一阵阵地模糊起来。孟二奎没有去多加理会,任眼泪流遍了脸颊。
“来,快喝点儿水吧,小心烫。”护工端着刚接好的热水走了进来,却不妨看见孟二奎正在无声地流着泪。明明是个男人,但看见他哭,仍让人忍不住觉得有些心疼。护工想到这里,脚下不由得一顿,把水洒出了些许,溅在手上灼灼地疼,心里也有些唏嘘。孟二奎抬手抹了抹眼睛,接过护工端来的水,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护工瞥见自己被烫得红彤彤的手,简直不忍心再待下去,只是不住地小声劝解着。孟二奎一口气喝干了所有的水,急切地抬手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可他所能听见的,依旧只有气流摩擦时发出的微弱声音。
“孟先生,事已至此,您还是好好休养••••••”护工不停地说着类似的话,希望孟二奎不要太过伤心。孟二奎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只是抬手自顾自地比划着什么,护工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叫同伴先过来守着,自己却跑到大街上用席木兰留下的钱上买了好几份不同的报纸,回来交给了孟二奎。
孟二奎接过来打开,看到几乎每一份报纸上都在封页的显眼处用浓重的黑体标示着“卢梦生前日遇刺身亡,尸体送检”“警察局长既名门显贵之后再次遭到暗杀,凶手仍然在逃”之类的字样。孟二奎思量了许久,手依旧抚着咽喉处,脸上却扯出了个淡淡的笑。挥手让护工先出去,孟二奎起身来到镜子前,细细地端详着自己。头发蓬乱,脸色苍白,发皱的蓝色病服套在昏迷了两天的身体上显得有些宽大,露出了锁骨上还未及消去的吻痕。孟二奎见了,张了张再也说不出话的嘴巴,抑制不住地从心底里对自己的这幅样子感到厌恶。
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打开。孟二奎不耐烦地皱眉看向门口,正打算赶护工出去,却发现来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师哥关一龙。孟二奎顿时呆在了原地,愣愣地看着师哥一步步走向自己。关一龙跛着腿,一步步走得艰难,衣服上灰扑扑的,下巴上遍布新生的胡茬,虽然能看出掩饰不住的疲惫,可脸上却写满了心疼。孟二奎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拽起衣领,掩住身上的痕迹。关一龙看着他孩子气的样子,不由得温和地笑了起来,却是一副五味杂陈的样子,也不再向前,只是站在原地张开了双臂。
“二奎,过来,让师哥好好抱抱你。”
孟二奎仍旧用手紧紧扯着衣领,闻言却低下了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两人之间所隔着的不远不近的距离,关一龙叹了口气,原原本本地解释道:“我收到了席木兰的信,听说你性命垂危,就立刻赶了过来。她在信里写着已经摸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也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我,不怪你的,我知道。”
孟二奎闻言,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关一龙的语气有着深深的无奈与愧疚,眼中隐隐地已经有了泪光。“都过去了,我不该逼你的••••••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了,”关一龙看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迎着阳光,关一龙的眼神显得清朗而坚定,孟二奎只是远远地看着,便已觉得温暖。“还是我的师弟最厉害,不是吗?”关一龙笑着道。
孟二奎听了,不由得被他所感染,也笑了出来,飞跑过去一把扑进了关一龙敞开着的双臂中,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们回家。”
关一龙轻声说道,同样牢牢揽住了孟二奎,笑得满是安慰。
任鸣岩在卢梦生死后便从他的家里逃了出来,辗转许久方才找到了孟二奎所在的医院,幸而刚巧与二人碰上,这才算是没有走丢;小安感念两人的恩惠,也一并跟了过来,自愿和他们一起回到乡下,继续照顾三人的生活。这让孟二奎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人家还是一个正当年的勤快姑娘,理应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是费力比划了半天,小安却执意不听从他的劝告,于是孟二奎只得作罢。
归去来兮,离别的路总是颇为漫长。这片曾被关一龙和孟二奎寄予了整个少年时期的所有梦想的地方,在他们即将离去的这天依旧繁华非常。红灯绿酒,十里洋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或许很快就会忘记关一龙和孟二奎这两个曾经红极一时的名字和他们身后的一串串故事,转而把目光投向不断涌现的更为年轻更为卓越的新秀,可在这短短的两年里发生在大上海一切,却将会毫无疑问地永远留在这师兄弟俩的记忆中。对二人来说,这不仅仅该算作是刻骨铭心的教训,更应当是值得珍惜的宝贵财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