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丝三千》红糖

7、药引

　　马终于缓下来，七白松了口气，他顺着的道士裤脚爬到脚踝，又从脚踝落到鞋尖，打算就这么跳到地上，徜徉而去，神不知鬼不觉，然而谁知道士也在这时跳下马，并一把掀开袍角，为了不被发现，七白只能又鬼鬼祟祟的退回去。
　　藏在道士的裤腿里眼看着脚下的地面从黄土地变成了铺着青石的小路，在一阵喧闹吆喝之后又走进了一块铺着木头地板的所在，道士一路走，不带停顿，像是熟极了这里，这可苦了七白，一直想捞着道士吃东西或者干什么的时候分神趁机溜掉，但愣是没寻到机会。
　　“道爷，您看，都预备好了。”一个陌生带笑的声音说。
　　“恩，干得不赖。”道士说，毒液似乎影响到他的喉咙，声音不如上次那么干净了，而且听着像随时要咳出来似的。
　　“那，您看……”那人还没走。
　　“此间的事我知晓了，待我处理完手头的要务，自会着手处置。”
　　“是是，那您歇好！”
　　随着“嘎吱”的关门声，四周安静下来。
　　七白也开始不安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而且还充满了奇怪的味道，湿润的，热辣的，难以形容的……好像山谷里三白常泡的那方温泉池子味。
　　蜘蛛难耐的用前足掸了掸脑门，他最烦道士，其次是热水和草药，这个鬼地方三样都全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了让他更难以忍耐的事，道士开始脱衣服了！
　　不知道这厮在想什么，先是腰封，然后是外袍，继而是怀里揣着的一众物事，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又仔仔细细，没解下一件东西就在空中抖一抖，像是确认里面有没有夹带不该有的东西似的。
　　蜘蛛吓坏了，他疯狂的沿着道士的腿向上爬，道士已经脱了鞋子和布袜，继而来拽裤头，七白瑟瑟缩在男人身上最后一件贴身小衣里，幸而这一件被保留了下来，但是噩梦还没完，道士开始朝里间走动，随着行动，那股难描难叙的味道也更浓重，紧接着，还没等七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掉到水里了，不，确切的说，他是被道士带着一起掉进水里了。
　　身体载沉载浮，七白吓坏了，他手脚并用的往上扑腾，“噗啊！！咳咳——咳咳！！”热水带着鲜辣的味道直往鼻腔里冲，他呛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哈，小东西，果然是你！”道士气定神闲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七白抬起头，一串水从嘴角溢出，“什么……果然是我？”
　　道士一手搭在木桶边沿，一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原来不是未开化的小妖，居然都修出了人身——”
　　“什么……人身？我，我只是一只普通的蜘蛛——”许是耳朵进水了，七白讲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变了人形，“呀！”他忙把头扎进水里，但是紧跟着头皮一紧，却是手快的道士一把攥住了他的头发。
　　“现在想逃？晚了！”
　　“你……你干什么！放开我，混账！”七白恶狠狠的骂道。
　　人形的七白就是个棒槌，既不会什么武功招式，也不晓得出丝的法门，原本还戒备着怕他像大白一样忽然长出满手蛛丝的道士很快就看出了这一点，他笑嘻嘻的一伸手：“拿来吧。”
　　“什么？”
　　“解药啊。”
　　“没有！”
　　“没有是吗？”道士把手往下一按，慢条斯理道：“那就尝尝桑叶，蛇胆，雄黄的味道吧！”
　　“你混账！咕——”
　　半盏茶的功夫，道士抬起手：“我混账？若不是拜你所赐，我何至于每隔几个时辰就泡一次这浴桶？现在问你，解药在哪？”
　　道士语气并不如何冷峻，面目上也是隐约带笑的，但因为那层病容加上本就清冷的声线，在此时七白的眼里，朦朦胧胧就和三百年前那次重合了，他眯起眼，咬住牙，从齿缝里迸出三个字：“你活该。”
　　“哈？”道士被骂得莫名，倒没动怒。
　　七白续道：“你找不到解药的，我已经藏在隐秘的地方了。”
　　“隐秘？”道士挑起眉毛，目光狐疑的在他身上打转。
　　七白气道：“不在我身上！我藏在另一个，万无一失的，隐秘的所在了！我绝对不会告诉你的！”
　　“哦，这么说，你确定不准备拿出来了？”道士说着抬起手。
　　“你，你要干什么？！”七白警惕起来，下意识将身体向后缩，但浴桶一共就这么点地方，除非他缩成蜘蛛，否则没什么区别。
　　然而道士只是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向下压了一压，道：“既然不打算交出解药，那就麻烦你陪我泡上几日，直到将毒驱了。”
　　蜘蛛气结：“凭什么？”
　　“凭你是重要的一味药引子。”

　　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
　　举凡毒物，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玉琦深谙这个道理，将个蜘蛛拴在身边，没有什么比他更驱毒的了，被硬按在木桶里泡着时，七白反复的自我检讨：咬都咬了，怎么干脆不咬重一点，害自己现在受苦。
　　被这呛人的药汤子熏着，七白整个人都萎靡了，和他相反，半个时辰后，玉琦长舒了一口气，气色总算好些了。
　　七白忙问：“完事了”
　　玉琦郑重的点点头，道：“今天算完事了，以后每日一次。”
　　“每日一次？！”
　　“应该是连泡七七四十九天吧，谁让你不给我解药呢。”
　　“我疯了我才陪你泡七七四十九天！”七白狠捶了下膝盖，站起身：“我是来找你报仇的，解药都不给你，怎么可能还助你驱毒？！这次是意外，我要走了，你自生自灭吧！”
　　“等等，”玉琦拽住他的手臂：“你说报仇？”
　　七白点点头：“没错。”
　　道士一脸茫然：“报什么仇？”
　　七白怔住：“你不知道？”
　　道士笑：“我怎么会知道？”明明是你伤我在先，我没找你报仇不错了。
　　“唔……”七白又坐回水里，抓抓脑袋，看来真如大白所说，这些人和妖精不一样，一世的事归一码，前尘往事都带不回来。
　　“好吧，那我就给你讲一次，你记清楚了。”七白正色坐好，“当年你在那棵树下乘凉，就是你今天歇脚的那棵，正好我也在那里乘凉，然后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捅了我一剑，哦，你前世也是个死道士，那一剑差点要了我的命，幸好大白及时赶到，才把我救回来，”他揉揉鼻子，眼眶被药雾蒸得通红，倒真有几分哀怨委屈的样子：“不止这些，那伤到现在还疼呢，还有疤，喏，就在这。”说着他拨开水面上浮的药材树叶，挺了挺肚皮。
　　道士凑头看了一眼，果真在清澈水中瞅见一小粒殷红圆痣，位于肚脐下方，红白分明。
　　“咳，腹下三寸，真是要命的位置啊。”
　　“可不是！”
　　道士收回目光，从水里站起来，一步跨出木桶，边抽了旁边悬着的布巾擦身边问：“那你现在想怎么着？”
　　七白在桶里忿忿的答：“当然是报仇了！”
　　道士背对蜘蛛脱下濡湿的白色里衣，半扭过脸来笑道：“就凭你？报仇？”
　　“我？我怎么了？你是说我本事不够？和大白比我是差了点，但是，不也咬到你了？”道士这时已转过身来，系好的中衣露出一截笔直脖颈，那蛛网似的伤痕泡过热水更加明艳，七白看着自己的杰作，颇为得意。
　　道士抚摸着自己的脖子，道：“那是暗算。”说到这，他忽然挑起眉头：“我说，咱俩这不就算扯平了？我前世刺你一剑，你这世咬我一口，都是要命的事，你怎么还谈报仇？”
　　“扯平？”七白转身面向桶壁，暗自嘀咕，扯平……听来倒是有几分道理，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自己吃亏了，他抬起头，复对道士道：“你前世刺我那剑可疼了，而且你还骂我。”
　　“骂你？骂你什么？”
　　“骂我是恶心丑陋的蜘蛛……”七白低声答。
　　其实远不止这些，那时的语气，眼神，无一不让人印象深刻，每每回忆起来，那面若寒潭的脸色似乎比那一剑还要冰冷锋利。
　　“呵，我真的那样说过么？”道士不以为意，将腰封和里面藏的剑小心缠绕在腰间。
　　“扯不平的，你不懂。”七白这么说着从水中站起来，漆黑湿润的长发铺了一背，“我还是要报仇的，那一口不算，但现下我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我太笨了，什么都不会……”
　　“你……”道士张口刚要说什么，门忽然被敲响。
　　还是先前那个声音，带着笑问：“道长，我们掌柜的叫我问您，水凉了用不用再续一缸？”
　　玉琦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外袍披在七白身上，低声道：“你的确什么都不会，要学的事太多了。”说完，回头对门外喊道：“不必了，跟你们掌柜的说，贫道这便过去。”
　　“哎好嘞——”
　　“既然知道自己没用，那就跟在我身边好好学学。”待小二走远，道士对七白说。
　　“学什么？”
　　“学点有用的，能助你报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