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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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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没有错,厉无痕不等气力完全恢复就回孤叶山庄找秋梵算帐。
剑风刺到时,秋梵正在听涛小院里生闷气。
他绝不是个大度的人,能够容忍自己为他人做嫁衣裳。
何况这本是个计谋,如今功亏一篑,再想要收服厉无痕的心就难如登天了。
更何况,眼下他连保住自己的性命都有一些困难。
寒气迫人眉睫,白光一闪,“亘杀”已刺向他的双目之间!
“慢——”他居然没有逃开,居然就等在原地,仅扬起了一只手。
剑尖距他双目之间的“睛明”穴已不逾半寸,但他如此沉着终于让厉无痕不得不心生疑窦。
她心中存疑,剑上的杀气便骤减,杀气和劲道同消,她将“亘杀”收了回去。
秋梵的额上快有冷汗流下,但他仍然不能动,“无痕,我知道自己罔顾你的意志,你要杀我泄恨,我无话可说,只不过……只不过你的信……我若死了,还有谁帮你找秋闻鹤?”
秋闻鹤这三个字,对厉无痕而言实在远比秋梵重要得多,但她的杀气反而重新被激起!
“哼,笑话!没有你,我难道便永远找不到他?”她扯唇冷笑,又用剑指向他,“你给我闭嘴,说再多也没用,反正你已经死定了!”话音未落,她手中的剑疾速向前递出,又使出必杀之招。
这一次秋梵不能不动了。
他当然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还可以耍耍心机,什么时候就真的多说无益了。
所以不待厉无痕的剑尖刺到,他的人已向左闪开一大步。不过他仍在观察。
一剑落空,厉无痕也并不收势,突然足尖一点,点在近旁一株野蔷薇的细瘦茎杆上,她借着那微弱的反弹之力疾转向左,一口气又递出了三剑。顿时一股激厉的杀气,蕴斥在小院秋寒之中!
这已是“扶风剑法”最上乘的两种招式之一,“疾风逆转”。
也是必杀招。
铁宁师太为人嫉恶如仇,杀气很重,创出的剑招也务求干净利落、致敌于死命。
这一招使出,秋梵的脸色变得一丝惨白。他的武功原本跟厉无痕不相上下,甚至可能略胜一筹,但如今厉无痕的杀气已充盈,他落了下风,何况她杀气一起,不管不顾,他除了逃命别无他法。
但眼下他全身俱已被剑风扫到,避无可避,便是想逃也找不出空隙可以逃出去。
剑尖刺到,他的身体竟突然像被折断了一样,下身来不及动,上身直直地向后仰倒,剑锋轻划过胸腹当中,只听“嗤啦啦”的一串微弱响声,他的外袍已被划开一道深口子,胸腹连成一线。
不过他的性命总算暂时留了下来。
他逃出这一记刺杀,没有趁势向外掠奔,反而如蛇一般向厉无痕滑了过去。
“我带你见一个人,他身上有秘密!”他居然抱住厉无痕的小腿。
他正面而抱,头和后背空门尽露,无异于自取灭亡。但他偏偏又开始赌,赌她的好奇心。
厉无痕没有再用“亘杀”对付他,她只不过嫌恶地把他一脚踢开,“无耻之徒!”
秋梵像坨烂泥被她踢倒在一株梅树下,喘着气,神情古怪地吃吃笑道:“无痕,你怎么对我我都不在乎,只要你的眼里和心里还有我……我只不过想告诉你,那个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他的意思当然是说:仅此一家,别无分号,所以你若想知道,只能来求我。
但厉无痕偏偏道:“好!那我杀了你便清静了,我对别人的秘密并不感兴趣!”
秋梵怔住了。
剑风又扫来,他只能继续躲闪逃命,边逃边道:“你难道不好奇?”
厉无痕的剑势更快,声色俱厉:“我为什么要好奇?”
又是“嗤啦啦”一声,秋梵左臂的袍袖上也被划开一道口子。
他真的心慌了,咬牙道:“但若这秘密跟你也有关呢?”
厉无痕眯起眼,“那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吧!”
“无痕,听我、我……”两个人在听涛小院里兜来转去,秋梵累得口齿都已不清,好不容易才抓住一次时机道:“无论如何,我留你下来,总算善待于你,你真忍心痛下杀手?”
似乎早料到他这一番说辞,厉无痕的目色变暗,阴森地冷笑:“别人对我的好,我不见得要报答,别人对我做了蠢事,我却一定会记得很牢!你自己混帐,就该自己承受。”
话音落,她竟使出了“扶风剑法”的最后一招——“千山落叶”!
可惜她的火候尚欠,否则在施展开的一霎时,便有使风云变色的可怖威力。
千山落叶,万剑归宗,岂非可使天地之间都沦于一片肃杀?
不过纵然如此,却已经足够吓得秋梵面色如土。
他连气也来不及换,长身暴退,攒足了力突然如箭一般地冲天掠起,尔后立即向东南方转。
万幸这里终究是孤叶山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地形,厉无痕当然不如他。何况逃命的,总是比追杀的自由得多。他逃出之后,看似在廊前檐下胡乱穿梭,实际却是曲折逃向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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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从似流水一般端着果品佳肴来来去去,秋庄主亲自持盏敬酒。
他刚替席上的第三位贵客斟满酒,只听“砰”的一声,一个人影破窗而入!
后面的人影尚未掠入已有话音传来:“秋梵,你还想逃到哪里去?!”
这一变故,使大厅内孤叶山庄的仆从都瞠目结舌,席上诸人也俱好奇地转头,唯有封毓一人仍是神情淡漠。因为只有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已认出厉无痕的声音,看到她在窗外的身影。
等到别人看到一个娇俏的女孩子持剑追着少庄主进来,便在心里各生了各的猜想。
秋梵滚地站起,惊骇稍定,苦着脸道:“爹爹,孩儿会客来迟了——”
秋庄主早已阴沉起一张脸,声色俱厉地叱道:“小畜生,你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蠢事?”
看来秋梵果真十分怕他的父亲。他战战兢兢地尚未答话,厉无痕已抢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物,总之你管教出来的好儿子!无耻行事!今日我一定要杀了他才能泄恨!”
普天下不护短的父母亲还实在不多,但秋庄主好像偏偏就是。
他隐忍着听厉无痕骂完,沉声道:“犬子倘若无礼,得罪了姑娘,可否容在下知道事情的原委?我虽是他的父亲,但并不会因此而是非不分——真是小犬的错,不劳姑娘动手,我定不饶他!”
他的话虽然说得妥贴漂亮,不过这种事情却实在难以启口,何况大庭广众之下。
厉无痕冷笑:“你明知有些话说不得,却还假惺惺地在这里作态!”
秋庄主微露惊愕,“姑娘此话从何讲起?”
厉无痕冷笑不止,却不再答话,秋梵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他爹爹的脚跟前。
“都是孩儿做错了……孩儿、孩儿热心过头,本是想撮合无痕和庄里新来的一位贵客。”
“撮合?”秋庄主眉宇紧锁,“你用什么办法撮合?”
秋梵竟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冷战,“孩儿在点心里……下了春药。”
厉无痕气得脸都快歪了,好一个无耻小贼,他明明自己欲图不轨,眼下却成了“撮合”!
“你——”秋庄主似也气得打颤,“无论你所说是真是假,单凭这种卑劣的手段,我们秋家的名声就已败在你手上!你这个畜生……既已亲口承认,为父若不动用家法,简直是天理难容!”
“爹爹,孩儿知错了!”秋梵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只不过无痕与那位贵客原本就——”
他故意吞吞吐吐,秋庄主只得忍住怒气,暂且发问道:“原本就怎样?”
秋梵道:“他们原本对彼此就很不错……孩儿的方法虽不当,却也并没坏事。孩儿只是拿无痕当妹妹一般,想助他们有情人早成眷属。眼下无痕身上的毒已解,他们……岂非已走在了一起?”
秋庄主的眉宇锁得更深,“小畜生还在胡说八道!你说是庄里一位新来的贵客?”
“没有错。”秋梵忙不迭地点头。
他当时见到他爹爹才知被秋天那小鬼骗了,但厉无痕既已中了春药,没有别途可解,况且他离开前药效已渐渐发作,她不可能走远,而孤叶山庄在那一个时辰内只有一位客人离开过。
他当然不是傻瓜,稍加推断便可明白。
不过他的手正要指向封毓,大厅外却有一个柔媚的声音传来:“对不住,我来迟了。”
此时宴席上该来的宾客都已来了,除了慧悲方丈不便开荤,独自在房中打坐参禅,尹叶琴、四时居士、晏小屯和卓越都已来,当然,还有封毓,只除了那位“很不错”的司寇姗姗。
司寇姗姗果真人如其名,总是喜欢姗姗来迟。
只见她上着紫绡衣、下束碧丝裙,一头乌发还挽成了精致的杨妃堕马髻,云环斜拢,脂粉薄施,笑吟吟地缓步走进来。不知她底细的人都屏气凝神,还只道一位贵妇来到了厅堂要与众人敬酒。
司寇姗姗走进来,第一眼却看向了厉无痕。
也不知为什么,她看向厉无痕的那一眼似乎带有一种奇特的光彩。
不过她的人却是径直走向封毓。
见到了封毓,她眸中的光彩又有不同,裣衽一拜,柔声道:“贱妾来迟,有劳公子久等——”
她这句话独独对封毓说,好像在她眼里除了他,其他人都不是人。
别人见她如此,在边上既瞧不明白,最多也只能干瞪眼,唯有曾被秋庄主派去请她的一位属下却几乎快笑破了肚子。他实在没想到,这位姑奶奶看见中意的男人能变得如此“多礼”。
当日他跑去找她时,她正和二十多条赤膊大汉在一起赌钱,最要命的是,居然还是在三更半夜的义庄里。义庄是停尸的地方,旁边就放着几口棺材,他们竟在一张棺材板上忙着“发财”!
这样的一个女人,恐怕连阎王老爷都怕了,她此刻居然却装起名门淑女来。
只可惜她对封毓多礼,封毓却没法还礼。因为他根本不认得她。
秋梵突然道:“孩儿说的那位贵客正是封公子,爹爹不信,不妨亲口问无痕,她跟他……”
他又开始吞吞吐吐,秋庄主的目光便只好转向厉无痕。
厉无痕却忍不住咬紧了下唇。
从她掠进这间厅堂的第一眼便看到了封毓。她虽然已发下誓绝不再主动找他,但老天既然安排他们见面,她更没有办法拒绝,何况她的心本就不愿拒绝。她终究还是对他——
绿酒初尝人易醉,情感又何尝不是呢?
她的目色竟变得有些迷蒙。
秋庄主到底是过来人,不动声色间便已笃定这一对少年男女的微妙关系。
这时秋梵居然又道:“无痕,我真是好心办错事,你执意要杀我我不怪你——”他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只不过……你和他既已……你和他既已两情相悦,难道便不能原谅我这一回么?”
厉无痕望了封毓一眼,情难自禁地想起方才在马车上的缠绵,双颊不由地发烫,但强忍下了,冷冷地道:“你放屁!我跟他怎样,是我们自己的事。你做下的无耻勾当,休想扯他当幌子!”
她这样讲,却已不啻承认了自己的某一种心意。
秋庄主沉声道:“我已多少听出些眉目,无论如何,犬子犯错在先,当然饶不得。只不过……他既然还有我这个老父在堂,便不劳姑娘,我自当用家规处置他——”
厉无痕却冷笑着抢断了他的话:“你的家规最多不过把他打一顿了事,我却要取他的性命,这两者难道能相互替换?”
“这两者当然不能相互替换。”司寇姗姗忽然笑眯眯地走近。
她走近不要紧,却还轻轻拉起了厉无痕的手,“我虽然来得迟了,不过方才我还在房中梳妆时,已恰巧听到你一路追杀他的声响,我猜……秋梵对你做了一件不妥当的事,是么?”
说到这里,她掩口轻笑,眼眸里亦随之露出一种撩人的媚态,厉无痕看得脸都有些红了。
她倒是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风姿。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世事本就如此。有些女人的风姿和美丽,就连女人也会着迷;正如有些男人的智慧和气度,连男人也会倾心的。
司寇姗姗又对她柔声道:“不过见到你这样的女孩子,换了我是男人,说不定也会忍不住做出不妥当的事来,这种状况本来就是好坏掺半的。你难道不喜欢有人爱慕?”她又笑了,笑得更加风情万种,“像我这样的半老徐娘,若有年轻小伙子肯打我的主意,我恐怕欢喜都还嫌来不及呢!”
席间忽有人冷笑:“小儿女的情事最是无趣,一时欢喜,一时憎恶,反反复复,你跟他们讲理,真是自讨苦吃!”看来这人已被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干扰得不耐烦了。
司寇姗姗笑眯眯地转首看向他,“你也莫要把世上的事都当作是你与人比斗,好么?比斗的胜负自然易分,但小儿女的情事本来就似两个人一起扯一根绳。一个力道大些,便成了‘欢喜’;另一个力道大些,便成了‘憎恶’。”她又看了看秋梵,笑意更浓,“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个中规中矩的人,他若是瞧上了一个女孩子,必定会耍些自己的小花招,不过我总觉得这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
秋梵仍苦着一张脸道:“你也误会了。我把无痕当妹妹一般,并没有非份之想。”他的指尖有些发凉,又叹了一口气,“……下春药只是想撮合她和封公子,可惜这样愚蠢行事反而让她恨我。”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口咬定了只是“撮合”,任谁劝诱都不会改口的。
这场闹剧自始至终,封毓都还没有作声。
他任秋梵一口一个“想撮合她和封公子”,却始终冷冷淡淡地坐在席上。
然而这时他总算站了起来。
厉无痕睁大了眼看他,竟有些茫然,但封毓已步过来牵起了她的手。他拿下了她手中的“亘杀”,也解下了她的杀气——像她这般年纪的女孩子,原本该如春天的水塘一般温柔烂漫的。
“无痕——”他轻轻地唤她,“这件事不必追究了,你随我出去,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温柔的话语仿如春泉解冻,厉无痕一时心醉,居然便将秋梵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乖乖地任他牵着手,一同走了出去。
别人既不敢阻拦,也料想不到她竟会这样听他的话,不过无论如何,宴席不会再被打断了。
只有一个人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隐隐的怨毒。
秋梵。
他已对封毓充满了妒恨。
他不过才来,孤叶山庄里的那些年轻女眷们便都已为他倾心,如今连厉无痕、连司寇姗姗这样的女人,居然也逃不过他的吸引力。尤其是厉无痕,让他的怨毒之心更强烈。
她离去前若狠狠地瞪他一眼还罢了,但她偏偏立时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她的眼里竟只容得下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