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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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姑姑！”苏麻喇姑一路小跑追出慈宁宫，气喘吁吁地唤着却不敢大声。
“娃娃？你怎么不在屋里午睡？”孔四贞煞住步子，有些吃惊地转回身，看向背后跑得辛苦的小娃不禁心疼，掏出绢帕蹲下身子帮她拭汗，“早点大声叫我不就好了？看这一头汗！”
“额吉说奴婢不能大声说话，上回叫了二阿哥几声结果被额吉训了一个晚上。”苏麻喇姑翘翘小嘴满是委屈，“四姑姑，‘奴婢’到底是什么呀？”
四贞闻言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拉起她手：
“别管这些，四姑姑带你去园子里玩儿好不好？”
“好！”苏麻喇姑兴高采烈地喊了出来，却猛然想起额吉的训话急忙捂住嘴四下看了看，小声问，“四姑姑，为什么最近太后额吉都不怎么见我呢？额吉也不肯带我出来玩儿。”
四贞看着她天真甜美的笑颜忍不住轻轻捏她白玉般的小脸，惹得苏麻喇姑憨憨笑着连连躲闪。
“四姑姑！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呢！”
她没想到三岁的小娃竟会这样坚持，停下了逗她的动作一把抱她起来：
“太后额吉……有些烦心事，娃娃要乖乖听话，明白么？”
“娃娃很听话的。”苏麻喇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是……什么是‘烦心事’？”
四贞一愣，对上她盈着困惑的清澈大眼，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
“那是一种大人的病，往后你就知道了。”
“太后额吉生病了？”小小的女娃只听懂了这句。
“不是的，没事。”她安抚地笑笑试图转开孩子的注意，“四姑姑教你踢毽子好不好？”
“好啊！好啊！”苏麻喇姑兴奋地拍手，“不过……太后额吉真的没事么？”
“有你这份孝心，太后额吉也不会有事的。”四贞欣慰地拍拍她，忽而想起手边并没带着毽子，“那……娃娃在这里乖乖坐好不要动，等四姑姑去借个毽子来，乖。”
她将苏麻喇姑放在万春亭里，谨慎地嘱咐：
“千万不要随便乱跑，坐好等姑姑回来！”
苏麻喇姑伸出双臂抱住亭柱甜甜笑着点头：
“四姑姑，快点回来呀。”
四贞看看周围没什么不妥便快步朝最近的钟粹宫去了。
苏麻喇姑一个人呆呆坐在亭子里，仰头望着头顶上精致的图案却发现看不到蓝天。百无聊赖地抱着柱子坐了许久，心里不禁抱怨四姑姑竟然去了这么久。亭外几声叽叽喳喳让她禁不住探出身子——几只圆胖的麻雀在雪地里跳着，似乎是在觅食——她双眼倏地晶亮，立刻跑出亭子追了上去。
午后时分众人大都在午歇，正是御花园最静的时候。麻雀大概也早已习惯而放松了警惕，直到苏麻喇姑轻悄悄地走到近前一扑，几只麻雀才猛地扇动翅膀四散而去。她看得喜笑颜开，盯准了一只飞得既不高也不远的麻雀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麻雀蹦蹦跳跳地前进，她也不敢追得太紧，眼看小麻雀在雪地上跳出浅浅的爪印，几次想抓却都差了一点。她不甘心地继续，直到麻雀停在面前不远的石头上好一会儿她才伸出手猛然一抓——
“扑啦！”只差一瞬，小麻雀忽地振起翅膀飞到她身后。她气不过地转身想要再追，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爬上了堆秀山，而这些假山石竟是上来容易下去难！她犹豫着试图下去，可下面奇形怪状的山石实在让她不知该往何处落脚。反转身想要像上来时那样爬下去，可是一脚在下面摸索了许久仍是找不到可以踩踏的地方。
她收回脚战战兢兢地在山石上坐下不敢稍动，心里开始后悔没有听四姑姑的话好好在亭里坐着。
乍起的北风裹挟着雪花席卷而来，她抱起双腿头枕在膝上，只盼着四姑姑快些回来。呜呜的风声不绝于耳，她闭上眼将脸埋进臂弯，既冷又怕。那风声听起来越发刺耳，仿佛有人……在哭——
“你放了我吧……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素如，你要信我，我总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今日派他出京十天，明日派他出京半月？留他在宫里伴驾，带他到围场狩猎？没有用的，你不要再逼我了……”
“素如！你只要再等等，再等等！皇额娘这次没辙了，我一定要她点头！再说科尔沁还要送个格格来，赐给他作福晋岂不皆大欢喜？”
声音停了很久，似乎淹没在风里却又似乎根本没有人开口。
“福临……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为别人着想呢？”
“我还不够为你着想么？”
“那你皇额娘呢？博果尔呢？懿太妃呢？我阿玛呢？”
“素如！”
“你还有你的江山社稷！就算为了你一心要降服的汉人，求求你，放手吧……”
“啪啦”一声珠玉落地的脆响，即使在风中依然清晰入耳。
“素如！”
“‘皇兄’，珍重！”
旗鞋踩地的“嗒嗒”声蓦然响起，苏麻喇姑惊疑地往下看去，只见到一副瘦削的背影匆匆而去。几乎是同时，另一个身影追了出来，一手抓着一件精致的斗篷，一手似乎握着一串血红的珠子。
“福晋！”四姑姑的声音远远传来，苏麻喇姑精神一振，急忙望向远处，果然见四姑姑自琼苑左门转了出来，却直直往万春亭走去。她张口欲喊，不料四姑姑竟猛然煞住脚步看向自己这边——
“四贞……”立在自己眼前不远的人似乎极为吃惊。
苏麻喇姑开始觉得手脚发凉，不明白为什么四姑姑只是定定地站在雪地里一言不发。
许久，背对自己的人才再次开口：
“四贞……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并不答话却迈动了步子，缓慢地走近；苏麻喇姑只觉她脸色有些发青，那种复杂的表情她从未在四姑姑脸上见过。
“这么说……传言……都是真的？”
“倘若方便……帮朕劝劝皇额娘吧……”
四贞屏息看了他良久才缓缓开声：
“四贞……做不到。”
“连你也不肯帮朕？！”
她深吸口气，一字一句坚定道：
“我们汉人有句话：兄弟妻，不可戏！”
苏麻喇姑震惊地看着四姑姑越过皇上表情严肃地向自己走来——她不懂四姑姑的话，却明白这种语气是不能用在皇上面前的！
“来，娃娃，”四贞伸出手抱她下来，半转头声音不大不小，“咱们去阿哥所，四姑姑带你去看二阿哥和三阿哥。”
苏麻喇姑乖乖圈住她颈项忍不住看向矗立园中的皇上——又飘起雪花了，一瞬间她忽然模糊地感觉皇上似乎被什么东西缚在天地间，丝毫无法动弹，甚至没有她刚刚在追逐的麻雀那般自在。
“四姑姑……”她转回头开口，却因为四姑姑冷凝的脸色而吞下了已在嘴边的问题：二阿哥和三阿哥不是正在慈宁宫午睡……
☆ ☆ ☆
四贞一路上沉着脸色，抱着苏麻喇姑的手臂越收越紧却似乎并不自觉；风因为她急促的脚步愈来愈劲，打得苏麻喇姑面颊生疼。她静静地依在四姑姑肩头，懂事地缄口不言——大人们仿佛总希望周围安静，太后额吉也好、额吉也罢，现在连一向爽朗爱笑的四姑姑也沉默了。
雪越飘越大，这一次是真的下起来，零星的雪花渐渐变成了鹅毛般的雪片飞扬在灰蒙蒙的天际。四贞走走跑跑又停停，喘息声逐渐变粗，额头竟在大雪天里渗出汗珠。苏麻喇姑寻出手帕想要帮她擦汗，却被雪花迷了眼，帕子覆在四姑姑脸上，瞬间竟洇湿了一片……
“四姑姑……”她慌乱地帮四姑姑擦脸，却如何也止不住奔涌而出的泪。
四贞坐了下来，抱住她小小的身子，压抑的哽咽振荡在耳畔也震入她心——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眼泪居然也一滴一滴落在四姑姑肩头……
“娃娃……”
直到哭得累了，才听见四姑姑唤着自己；她抬头，看见一双红肿的眼一张苍白的脸。
“傻孩子，你哭什么呢？”四贞勉强地弯了弯唇角，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又抹了抹苏麻喇姑的小脸，神情严肃起来，“知道回去该怎么跟太后额吉交待？”
苏麻喇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声道：
“四姑姑在御花园教奴婢踢毽子……”
四贞一愕，断没料到小娃娃竟能回出这句话，不禁苦笑出来：
“我倒忘了你在这宫里的时候比我长多了……皇额娘和苏嬷嬷……当真会调教……”
她抿了抿唇，伸手将娃娃被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这般粉雕玉琢，只盼着将来有人懂得珍惜，莫像我……”
叹口气咽下苦涩，她牵起娃娃的手走回慈宁宫，一大一小两条人影留下了两串长长的脚印……
☆ ☆ ☆
“给四格格请安！”才到慈宁宫门口便见一群阿哥所的嬷嬷行色匆匆地往外走来。
“出什么事了？”她看向众人拥簇着的小轿。
“回格格的话，太后娘娘命奴婢们送二阿哥回阿哥所。”领头的嬷嬷连忙回话。
她随意打量了一眼便知还有隐情，不过慈宁宫的规矩一向严格，这些阿哥所的嬷嬷怕是没胆子再多说——挥了挥手遣开一干人等，拉起苏麻喇姑往里去了。
“四格格！您这是去哪儿了？一下午都不见人影。”进了院子碰巧苏茉尔从一侧的偏殿出来，眉宇间透着焦虑。
“让嬷嬷担心了。原本看着天气不错就带娃娃去御花园走走，没成想竟又下起雪了。”四贞轻描淡写一句带过，“倒是二阿哥，怎么就送回去了？”
“二阿哥没事，是三阿哥发高烧了。”苏茉尔忧心地摇了摇头，伸手点了点苏麻喇姑额头。
“不怪她，是我要带她出去的。”四贞忙将苏麻喇姑揽到身后，“三阿哥怎么突然发高烧？中午的时候还好好的。”
“御医说是受了寒，今年也不知怎么了……”苏茉尔叹了口气，言犹未尽。
四贞张了张口想劝，终是什么也没说。
苏麻喇姑疑惑地看了看各自出神的额吉和四姑姑，不解地径自朝偏殿走去——三阿哥病了么？早上起来不是还生龙活虎地同二阿哥抢苹果玩？自己不舒服可以跟周围的人说，还不太会说话的三阿哥不舒服要怎么办？哭么？
掀开棉帘一角钻进偏殿，扑面而来的热气顿时让她冻久的双颊发痒。她捂住脸往里屋走，哗啦哗啦的水声似乎有人在洗东西。
“这病来得凶得很，不知道小阿哥会怎么着，可别烧坏了脑子。”孙嬷嬷从盆里拧好了手巾走到床边换上，“你摸摸，这巾子才放上多一会儿，都温了。”
乌勒吉嬷嬷接过手巾放到水盆里盥洗，叹气道：
“三阿哥这才多大，可千万别跟大阿哥似的……”
“胡说什么！”
苏麻喇姑一惊，转眼发现额吉和四姑姑就在身后。
“姐姐！”乌勒吉嬷嬷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孙嬷嬷也慌慌张张地跟着下跪。
“这话也说得？岁数长了怎么反倒越发不懂事？”苏茉尔板着脸训斥。
“姐姐恕罪！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乌勒吉嬷嬷知道刚才的话僭越，宫里最是忌讳这些，倘若当真计较起来自己就是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
苏茉尔叹口气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三阿哥脸颊：
“还烫着呢，巾子勤换着些；不管怎么说也得把药进了。”
“是。”两个嬷嬷仍然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四贞走过来帮三阿哥掖了掖棉被，见着烧红的小脸不忍地别过头，似是不经意地轻问：
“禀奏皇上了么？”
苏茉尔有些尴尬地点头，看看外面暗下来的天色，估计皇上今天是不会过来看三阿哥了。
“皇上想是太忙，分身乏术。”四贞了解地接话，泛出一抹淡淡苦笑。
“苏嬷嬷！太后找您呢！”正殿的小太监来喜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见着一屋子人愣了下，“皇上来了。”
苏麻喇姑不经意地抬眼，正看见四姑姑怜悯的眼神，似乎在对三阿哥说：可惜你皇阿玛行色匆匆却不是为了探你的病。她转脸看向静静躺在床上的三阿哥，见他一只胳膊不知何时伸出了被子，她学着额吉平时的样子想将他手推进被子里，却在动作间被他握住了手。滚烫的手心炙得她生疼，她抽了抽，不想他却攥得更紧。他无意识地轻哼，身子微微扭动，看得出来烧得极为难受。苏麻喇姑蹙着眉看他，忽然隐约地听见他咕哝了一声额娘。她一愣，刚刚陪着四姑姑掉眼泪时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难过又翻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