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稽记—血玲珑》弓日丰

41、浴火巴音

　　撩草棚下姚椒调息着，等候出门采石的胡博，卢仲，岛季三位道翁回来，心萍漾波，不能止息：

　　得蒙恩翁施救，助我脱魔归正，自己隐匿的身份却也因此无形曝露被他们获知，历经劫数、惶惶

　　奔命的自己已萌生皈依正道的念头，爹爹的谆谆训诫言犹在耳，道家有云“跳出三界外，不在五

　　行中”，心下盘定随此机缘，化身为无，神空如风，追随三位道子云游天外。

　　日脚弧走，当温暖红彤的光斑闪耀着照在了眼帘上时，姚椒听到了动静，睁开了双目。山风吹拂

　　着隔幕布帷，从缝隙中瞅到道长们扛锄而回，状似囊空无获，你言我语交流中频有思虑挂颜，不

　　禁心生替他们解忧之念，寻思回顾，灵光一闪—荆棘坡上曾经磕脚绊人一跤的那块顽石……

　　三位道长团坐一处，掰食干粮交谈着，待他们稍息片刻，姚椒掀，几步驱前，咯噔跪拜，叩谢救

　　命之恩。道长齐起搀扶，她却不起，恳请收己为徒，胡博好言安抚住她，方道：“贫道及师弟二

　　人云游四方，风餐露宿，绿野萍踪，从未动生过收授弟子的念头。我们自会将你妥善安置在稳妥

　　的道观栖身,并请德高望重的道长与你为师传法授道解业,是以你不必有孤孑寄身无靠之虑。”姚

　　椒摇头道：“师从您三老修习道法乃姚椒心之所愿，只为脱离苦海，重新做人，请勿将我转手他

　　人，就算不能成为您们的弟子也无所谓，只求您们收留我跟从侍奉，以报恩德，哪怕短年数月亦

　　可，何况吾侵身血魔虽然退而蛰伏，仍会不定时地发作，还赖仰仗三翁施以根治，姚椒——望三

　　道翁垂怜。”姚椒言罢，跪匐不起，葫芦三翁轮番劝慰只是不肯，一时他们好生为难—捻须考虑

　　—征询彼此，其诚志拳拳，实不忍硬心回绝。

　　二道长卢仲敛容一笑，笃定主意，上前吐语道：“那好，丫头，贫道就交予你办一件事，若能完

　　成，贫道此关可过，准允你入门葫芦岛。”姚椒眼睛闪亮，微露冰靥，沉着笑道：“可否让小女

　　一猜，唯今卢道长心中忧迫九石神不能及时完聚，难以拼砌成磬，所收八石濒临着崩裂离析，到

　　时诸般努力随之灰飞烟灭，是以—采到巴音石迫在眉睫,道长交给贫女办得可是此事？”卢道长

　　深瞳如电射,阔唇嗫嚅道:“瞧你的神情,似乎成竹在胸啊,你能办到？”姚椒不支声，微笑以对，

　　卢道长暗暗点头，一打拂尘走了，姚椒呆了呆，银牙暗咬，支脚起身跟去。瞧情形，岛季感到似

　　乎不妥，“诶——”似有阻止之意，但那二人并没理会，只好望向胡博，而后者捋髯颜祥，莫测

　　高深，不置可否。

　　暮色下一白一黑着道袍之人斜光掠影在荆棘坡下，于墓前方丈开外，姚椒噤寒，拼命攥拳才抑制

　　住由内震波于外的哆嗦。“你别处未寻，径直来到这里，笃定—是这里么？”“想必道长探宝多

　　时—慧眼也已落定住这处新砌坟茔吧。”“丫头你倒不简单，确不负贫道另眼想看。”姚椒犹有

　　含味地浅靥冷笑，法令纹深，蓦得眼底陡然生寒，霍腰拔出玉靴中密藏的法器——滴血麒麟青铜

　　匕首，握举过肩一步一印朝墓走去……眼前一迷，飞来一式“鏖尘揽尾”将手持的青铜匕登时扫

　　落,伴随铿锵断喝劈头而下,“你要做甚么！？把贫道看成什么人了？假借余手坐收渔利！？”虽

　　是心里早有应对，姚椒仍被喝得一颤失色，强颜回道：“不，姚椒领会道长的良苦用心—将棘手

　　难题抛给我是考验姚椒，好令小女知难而退。只是这回道长再是神机妙算，也差了。”“此话从

　　何说起？”“小女若是为达目的、逆施倒行掘人墓地之不义之举，道长是断不肯容留如此谄媚恶

　　徒，而吾若不做，事没办成一样不能入门，道长出此考题难为小女的同时，潜意识里询计斟酌，

　　想必也有绝境谋途、另辟蹊径之希冀吧。”“小妮子莫逞口舌之利，”卢仲隆目微合，撩衣行履

　　,“天缘宿定我葫芦三道与巫山药女在此不期逢遇，或许暗藏莫测天机，卢仲岂能轻甘言弃？”

　　姚椒一笑点首，“卢道长即是心胸敞亮之人，小女也不避讳——”怅色望向新墓,“苍天庇佑道

　　长执心着念,小女与墓主渊源甚深，血脉相连，道长或能因此达成所愿。”为了取信道长，姚椒

　　娓娓叙说沉烟过往并出示证物以备核实—

　　姚椒浅浅叩拜无字碑墓前，躬伏抬身间无语心伤，虽是神情浅淡镇静，然而不争气盈睫的泪雾终

　　凝成珠，扑簌簌不期滚落衣襟，无声胜有声……卢仲—胸廓厚清得道之人亦不禁触景皱眉，探究

　　中不禁伸手一掬，“噼啪”滴落掌纹中，如滚荷晨露的蛟珠泪在阳光灼射中璀璨夺目，不禁心惊

　　暗叹，生意探问云：“姚椒是你的真实名姓？”心无旁骛的被问者并未注意到泪珠的变化，唯心

　　恨这名字，既然从生死崖复生，就叫“崖”吧。二师翁和言如熏风，感喟道：“崖？勿如叫蛟龙

　　泪吧。”姚椒停了停，侧目瞧了瞧冷酷道长难得流露的温良，此时的她绝没想到自己随后的葫芦

　　岛生涯—卢仲道长严酷教风令自己衍生成见，敬而远之。在三位师父与西域邪神的决战际中生疑

　　他与邪神的暗中接洽而令他独策孤涉险境，而正是得益于他的运筹周旋才拦截住邪神，使邻堡枣

　　源少主沙子鸿痕不致被强掳为徒堕入魔道，在战阵中更是将自己从邪神魔掌中救出。经此一战，

　　卢仲、胡伯神元耗损，不久仙逝，而与卢仲的临终诀别更令自己愧悔不已,痛断肝肠,此乃后话。

　　姚椒没有则声，闷闷地溜步坟周，判方断位后操持滴血麒麟青铜匕首高下起落挖着圆墓地基—炼

　　火后的板硬焦土……钲铮一声，浴火巴音显露峥嵘，轻轻从掩土抽出，揩拭下相看，砖青为地，

　　横生沁色—火晕龙蛇、霞光万丈，叩击下古音浑沉绝响，“青云浴火，苌弘化碧”场景历历在

　　目，崖逡巡来回地摩挲端详着火与血肉炼成的熟石良久，随后单膝跪立，高举过顶呈递给二师

　　父，卢仲顿了顿，郑重地齐手接过——

　　潺潺溪水边，崖蹲着幽幽地撩水擦拭遇腥沁血的滴血麒麟青铜匕首，不胜感慨—，半天才留意到

　　近手水边晃动着的恍惚浮影，显映一陌生女子正相看着自己，往旁周一看并无旁人，疑惑着再往

　　水中看，猛然醒觉，一惊休矣，手中匕首噌啷掉入了溪水中，慌步退却，失措撑倒在草地里……

　　自己怎么就忘了爹爹早有告诫在先，走火入魔岂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纵是保的命在,亦难免

　　遗留憾症。形容具毁，面目皆非，什么时候我已丢了躯壳，唯留这孤魂野魄在天地间游走？还是

　　姚椒真的殁了，其所剩无几的灵魂附体在这女子的身上？有人自背后将自己搀起，是葫芦三翁寻

　　我来了，他们可知我的痛楚所在？瞧着他们悲天悯人的了然神情，他们愿意收留我—这个怪物人

　　精吗？似乎是回答我，胡博道长抚住我的头，此时他的手掌温暖又亲切,“崖儿，随我们回葫芦

　　岛吧。”

　　浮光掠影，往景如梭，岁月帧转，乍那间万花筒般于眼眸中一一投射和展演，过眼如筛，直至锐

　　缩至针眼，瞬即消逝于瞳孔深处，崖蓦地睁大眼眸，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