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稽记—血玲珑》弓日丰

38、绿色幽瞳

　　河谷口，幽冥的法能余威如强弩之末。
　　高树袅袅兮秋风，析析就衰林，木叶旋面下。火云与姚椒歇了歇，不敢懈怠，相搀相扶，于树林里继续前行，丛芒里绿荧荧的萤火虫精灵般地隐没游动。趟过一弯浅溪，二人踏入一片尚不知何处为尽头的榛莽里……
　　姚椒很有一会才意识到不对，这令她宁静、倍感温馨的萤火虫怎生在这萧杀季里？凝眸注睇萦绕身周、跟随左右、高低游错、浮幽幽的绿精灵。瞅准一个手捞兜住，定睛一看，是盏惟妙惟肖、点芯着腊的心眼型笼灯，这不看则已，着令姚椒魂失魄夺，额沁细汗。绿色幽瞳“林海之心”！她忙移离手拖，转身一把拔出火云腰间的戒刀，复冲着它挥斩而去——
　　荆棘丛生、芒刺着背，二人越往前行，愈觉得举步维艰。
　　姚椒愤懑地吐语：“幽冥法能之强，竟能控迫森神，启动绿色幽瞳，将我们引入歧途。如我所料不错，林海之心会指引他对我们形成合围，哼，如此情状，我们能逃出，堪比登天。”
　　追兵渐闻而前途艰险，火云却显得比姚椒想象地冷静,“丫头，这里的情形你比我清楚，真得是—无甚对策？”
　　姚椒苍凉冷笑,“能有什么，不出意外的话，于今唯有背水一战，跟他拼个鱼死网破，或许有一线生机，总比坐以待毙得好。”
　　火云踌躇片刻，招呼姚椒踞坐跟前，分析道：“椒儿，如今敌众我寡，来势汹汹，若以武力相搏,结局难料，而且你我并无多少胜算。我不知幽冥对你认识多少，倘若你被生擒或是不幸身死，你要想到，对他而言，也许不过就是人精和人丹的区别。”
　　一语惊醒痴心人，姚椒的脸色愈发苍白。
　　火云抚摩挲着姚椒的头顶安抚，“为父愧悔当年逆天炼药，造下孽果，令你生而为丹，被世人横抢掠夺，朝不保夕。如今唯有一策——恢复你的凡人真身，可保你一生安宁并化解这一切。”
　　姚椒眨着眼睛，惶惑地喃语：“凡人真身？”
　　火云温和的回应道：“对，拔去你的定(脑)海神脊‘慧翎刺’，恢复平凡的血肉，做回普通的世人。”
　　姚椒愕然语塞，表情不定，顿刻，道：“爹爹能否先如实相告我的人本真身甚个样子？经过种种，我真能毫发无伤地回归平庸吗？”言语流露的自讽令火云温慈的眼光渗出丝缕的担忧，一贯睥睨众生，心高气傲的她接受得了吗？
　　“对了，瞧我的记性，爹爹随身不离的兜囊里不是就有咱巫山的乾坤阴阳镜吗？烦劳爹爹给我照照看。”
　　“阿弥陀佛。椒儿，佛偈四大皆空，你何必执著于外裹的人皮身囊？要知天赋生身之良莠与身家性命做比，孰重孰轻？微不足道。”
　　姚椒不语只看着他。
　　火云无奈，拿出宝镜，直立起身，右手托擎宝镜，左手卧捻龙珠，云旋法施，启天目，开光镜，姚椒徐徐移身，临镜一照，镜中光影迭漾，显现一个女身：眉眼浅淡，毛发稀疏，孱弱病容，神情木讷……涌自心底的卑怯震动喉咙爆发出失声的惊叫，姚椒一把打翻镜面，掩面颤栗着。
　　火云郑重地说道：“椒儿，你要明白，火云与你生母‘巫山嫫母’本就一芥平庸，农户出身的火居道士，只因资质鲁钝，虽然偶拣天书﹑窥得天机，却逆天行祸，难修正果。镜中人就是你的凡身凡像，回归朴素，正视本真，修身于红尘道场亦样能得道。”
　　“不！”姚椒一把甩脱他，“如若这样，不若就此死去！抽去我的灵慧，废去我延年亦久、苦心修真的神寿功，如此抽筋拔髓后的我，相貌浅陋，心智迟钝，体质羸弱得天不假年，只为于这人世苟且偷生，那我不若去死！”
　　火云道：“人生宿命,本不由人，世俗中人皆能安之若素，各得其法，唯独你却不行。椒儿，所谓的超凡脱俗皆是虚妄，有舍才有得，你还参悟不透吗？”
　　姚椒泪下交颐，满腔愤忿却说不出口，对她而言，没了生命依赖的钦傲也就就此失了整个人生，执拗的她半天才挤出话来，“就这么废了自己，我不甘心！”
　　火云叹道：“是为你好，我意已决。此等境地，已由不得你，唯望将来你会明白为父的苦心。”
　　姚椒素知火云的秉性，慌忙立起，转身就跑。这是一场追逐中的追逐。姚椒慌不择路，攀踏着覆苔土坡，在密匝郁茏的刺芒棘丛中钻窜着，与其说是逃避，不若说是不屈地与追逐自己的宿命竞跑，划破了皮，青一道红一道都不觉得疼，忽然脚尖被绊，当啷一声跌了一跤，好一声清鸣铮响，低眼一瞅，是块被泥水冲蚀半埋土中的青古石，没理会继续埋头往坡上攀登，临近坡顶时，脑壳触碰、撞晃了什么什物，抬头冷不丁地瞅见是双吊脚鞋与自己亲密接触，筋疲力竭的她登时骇昏，一声没吭滚下坡去。
　　“椒儿！椒儿！”耳边有人呼唤，脸被拍打着，姚椒睁开眼睛，怔忪着看着火云，突然豁得立起身，倒不因为火云，而为脚旁躺着的一人，猎户打扮一年青女子，血淤体僵已离魂天外，姚椒自忖何时变得风声鹤唳，会被一死尸吓到。
　　“别怕，沉住气。我已察看到现场，这女猎户在荒郊野外孤身追捉猎物，却横生意外，被利棘穿心、命丧与此。我已为她超度，并乞求她的帮助。”
　　姚椒脱口而出，“即便她活着，又如何能帮到我们？”
　　“她的身形与你相仿,可装扮成你，李代桃僵。”
　　“可是—”姚椒不甚明了，可火云不理她的追问，令她脱下衣裙给女猎人套上。
　　劈荆斩棘之声。幽冥的搜索队正缩小包围圈摸了进来。
　　“走—”，火云拉起姚椒藏身进一低洼的地洞，洞口有丛生的榛芒，极其掩蔽。姚椒心想爹爹追自己的时候倒心不两误，发现这么个好庇所。晃神间，啪啪自己的要穴被袭击中，顿时动弹不得,张口结舌。
　　“丫头,我去引开追兵，也许—不能再回来了。若你有幸逃出升天，谨记为父的话，从此隐居深山，静心修练，得成正果更好，若是命运不测，沦为平人，也应修炼性情，淡泊入世，红尘内外，冀不负我望。”
　　乱草窸窣，声息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