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莉莉德

3、自述

　　我这一生最重要的决定便是做了这一回算命先生。这决定是在运城做的，但我今天要讲的故事却不是从运城开始，而是相聚运城四百里路程的阳和县——我的家乡。
　　那日当我从赌坊出来的时候，瞥了天上的月亮，才刚刚升起来。时候还早，却也快要宵禁了。输光了五两金子，身无分文，一肚子气不得发处，刚刚在赌坊内喊得口舌干燥，便想去到对街王生的药铺讨两口水来喝。王生是阳和的大夫，识得文字又救人性命，颇受尊敬，现正站在铺子药台前写什么东西。
　　我吐了一口痰，抬脚进门，先向王生作了一揖，闲话两句讨了茶吃。王生眼也没抬作耍我道：“李二今儿这么有空上我这来，倒是婆娘没了，没管教一身轻，也该上对面寻个利去呀。”我知他是戏言，心下却也恼火，输光了钱财，来讨口茶吃也遭这鸟讥讽，别人认你是个识字人，我可不认，老子只认得金子，其他各处管个球蛋！回他道：“可不是，我现在生活不知道多快活，婆娘没了再娶一个，嫌烦时休便也休了，若不是，便卖了，还能赚些金子花，旁人还不羡杀我来？”王生道：“你上个婆娘卖给了路过的商人，全阳和县也晓得了，你要再娶，怕是东门桥头那王寡妇也不愿看你一眼哩！”那王寡妇命硬克夫，嫁了三回，死了三个男人，已经九十多岁了，他王生却如此来辱蔑我，我正待发作，却瞧见一美貌妇人从里屋掀开布帘走出来，做别王生。那妇人话语轻柔，一字一句也似钻进了我的耳朵里，对王生的怒气也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直盯着这妇人是眼也转不开，只恨自己没个像样的人才也引得着妇人一看。现下也无心与王生闲话，告了辞，追着那妇人方向去了。
　　却说寻得那妇人时，正是清冷巷子，没个旁人，也黑瞎只月光作火看路，我心中一动，麻个胆子上前拦住她。借月光下看来，越发觉得妇人生得妖娆，一把握去她腰上捏了一把，她慌忙往回跑，一边大叫。我正拉扯她时，头边一顿剧痛，硬生生磕到了墙上，回头看来正是那药店的王生拿手粗的棍棒劈头打来。我回身与王生扭打，自放跑了那妇人，心中更是光火。王生一介书生，敌不过我，直喊道：“你休要与那妇人纠缠，我知你定如此，追着出来拦住你。你可知她便是阳和周大官人家的妾室，你怎惹得起？我为你好，你不谢我却反与我厮打，好不晓道理！”我心中一凛，寻思：“这鸟贼今日棒打我却还不够，见敌我不过又说这话哄骗我，我定叫你瞧瞧颜色。”道：“你这鸟贼，这宵禁时间哪位良家妇女得外出，她若真是那周家妾室时，怎的也没个随身下人？还想打唬你爷爷！”将那王生狠揍一顿，逃了回家。
　　第二日走在街上便叫人拖去了人少处吃了一顿打，我连喊着“爷爷饶命”那人才警告我周大官人让我滚出阳和县，否则见一次打一次，要了我的性命！于是，我才哆哆嗦嗦到了运城，变成了你们熟悉的算命先生。
　　从阳河到运城，四百里路程。我不敢耽搁，怕遭周家追杀，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到达县城西门外。正是又饥又渴，脚步虚浮，恰巧撞上一路人抬个小轿从山中小路下来进城去，轿旁走着一位圆脸年轻姑娘，便扑倒过去，大喊道：“菩萨救我！”那小轿果然停了下来，这姑娘向轿中人耳语了几句，便上前扶起我来，打听起缘由。我思忖着自不能道出阳和县之事，心下又焦急，大哭，道：“菩萨救我，我本名李二，是外乡农户，单身一个，无儿无女，因此得罪了乡里恶霸，也无人帮衬。被人痛打一顿，还抄了我的房屋，威胁我若是不另寻去处便要结果我的性命。流落到此，我身无分文，还望菩萨施舍些饭食救得小人性命！”
　　那善心姑娘一下子也红了眼，去轿旁又禀报了，折返回来，取了二两银子与我，我正磕头时，却听见轿中人幽幽地说了一句：“这二两银子是留与你买命的，你既然唤我一声菩萨，我自不得教你饿死，不过，也休得用刚才那假话来哄骗我，我本欲与你五两银子，克扣三两在手，若是想拿，便说真话来，不得相瞒！”
　　我自觉得奇怪，莫不是漏出了什么破绽？可五两银子眼见就能到手，心下也痒，心内嘀咕一下，干脆将事情都说了，反正如今我已到了运城，谅那恶人也不能奈何我，如此看来，这五两银子才最紧要。
　　说完我的遭遇，那圆脸的善心姑娘倒咬牙瞪我了，轿内的妇人却道：“这倒便是实话，你也休要问我如何得知，只你我二人有此机缘。如此，我且问你，你想是不想穿金戴银，有人服侍，生活无忧？”我自思量道：“这妇人好生厉害，未见我面便知我方才说了假话，看随身人的衣料来也是富贵人家。那如此生活怎的不想过，却不知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且试探一番。”口称：“想，如何不想，这生活怕是虫豸也是要想的，只是如今得了教训，再不敢妄行妄言，万事也需求个周全。”想着那妇人或许放个口风，我自方便揣测，却不想她冷哼一声喊了“起轿”。我这才慌了，到口的鸭子怎么说飞就飞了呢！跑上前去，拦了轿子，扑下身去，也顾不得扬起的灰直往口里钻，大喊：“菩萨慢走！娘子若不嫌弃，李二愿得娘子提点。”轿中妇人道：“方才给过你机会，想你知道诚实便将这好差事交与你，你自己不把握，现在才来后悔，怕是迟了些吧！”我跪趴在地上十二分着急，道：“李二知错，断不该在娘子面前耍弄小计，这吃了教训，是如何也不敢了，还望娘子可怜小人，给个指点！”轿中人半晌没动静，在一旁的丫鬟把我骂个半死，我也没有抬头。满想着老天爷开眼，是到我李二发达的时候了，愈发有劲起来，直磕着头。那轿中娘子片刻后道：“既然你说不敢，那我且再相信你这一次，只是你从今天开始需得一切听从我的话，才能让你白来捡这个便宜，若是反悔时，却不只是吃一顿打这么简单的事情了，你可考虑清楚了。”我自是连连称是，再怕放走这机会。那轿中妇人只让我答应她三件事，便能得许多财富，却只单告诉了我第一件，便是不得进城。需在城外找个隐蔽的小庄住下，也不能出门，只许见店家小二一人。如此三天，若能捱得住时，自会找人通知我第二件事。

　　我拿了这五两银子，心中大喜，却也不敢违了那厉害妇人之意。乖乖地在城外找了住处，等了三天。到第四天时，刚吃过晌午，就见那日轿旁的圆脸姑娘找来我的房间，自关了房门，道：“我家小姐说了，如今你已完成第一件事，看你还是个听话的人，便差我来说这第二件事与你听。”我已等待多时，忙道：“姑娘请讲。”那姑娘接下来说的话可不像她的长相一般讨喜，原来是定了计策让我假装是算命的先生去说个谎话。不过，这活我李二做起来是轻车熟路，他们还真算是找对了人。我喜形于色，一口应承下来，那姑娘站起身来，又递给我十两银子，道：“若是事情成功，我家小姐许诺你五百两金子。”转身开门离去。我接过银子，嘴也合不拢，抢着问了一句：“烦请姑娘告诉姓名，我李二定感恩终身！”
　　“你且叫我红姑吧。”

　　这后来在那大户府中发生的事情各位也就知道了。在厅堂上我一眼便看见红姑，只不知坐下那位小姐是否就是那日轿中的娘子，她没开过口说话，无从得知。行骗完成，我前脚回到城外小店，红姑后脚便背着大包袱来交代我第三件事。红姑进屋将包袱展开，放在桌上，‘咚’的一声，全是金子！道：“这里只有一百两金子，你必须答应做好这第三件事，我才能给你剩下的金子。”
　　我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这满眼的金子，我一辈子也没有见过，晃的我都睁不开眼了。我呵呵地笑，将这金子拿到手中摸了又咬，对着它呵气，在衣服上蹭，再也舍不得放下，看也没看一眼红姑，便说道：“哎哟，我的红姑奶奶，答应答应，怎的不答应？别说一件，这十件事、百件事我也答应你！”
　　得了我的话，红姑道：“这第三件事，便是你从此刻起便要改换姓名，另寻去处，终生不得再提此事。”我大喜，道：“好说好说！从此刻起这世上再没有李二这人，姑娘尽管放心。却不知这剩下的金子……”红姑道：“我家小姐已经将剩下的金子藏在了西山上的大佛寺内，由住持代为保管，你去便找到住持，做与他暗号即可取得。”我问她道：“小人明白，还请姑娘指示小人大佛寺地址并说来暗号与我。”红姑道：“这大佛寺便是从运城西门外第一条岔路上山，只这一条道，好认的很，你不必担心。暗号便是从这袋中拿出十两金子来放到桌上，再拿出一吊铜钱来放到金子旁边，再收回这金子进口袋，将铜钱送与他，只说做香火钱，并且要求在这寺内住上两夜，其他一概不提。到第三天时，拿了剩下的金子离开，再不可回头来。最紧要的是这顺序，可不能错了！”
　　我心中正欢，想也没想，跟红姑作三个揖，跪别了她，收拾起东西便往那西山大佛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