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瓶子里的人

48、第十六章第一部分（2）

　　中午在文殊院里吃完一顿斋饭，两个人在一间间的佛堂里逛了足足一下午，这间规模庞大的寺庙终是被他们一一参观完毕。回到正门不远处，不知哪里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顾文影顺着琴声看过去，只看到一道拱门，琴声似乎是从那边传来。
　　陈易比她的反应更快，早已转过头去，随后一副想起什么的样子，对她道：
　　“我居然忘啦，这里面有个古琴馆，我有个师姐在里面教琴，要不要去看看？”
　　她跟着陈易进了那道拱门，旁边是一个清幽的院子，一间不大的小房子里传出阵阵琴声，几个孩子正在练琴，陈易的师姐是这间琴馆的主人，在偏室里正翻阅着一本黄帝内经，陈易和这位带着仙女般气息的师姐许久未见，成都人聊起来话实在是多，她在一旁坐了一会，便把时间让给了这两个久别重逢的人，自己出去走走，透透气儿。
　　到了下午，游人已经渐渐稀疏，这方小院子里并无供着什么神佛，游人更少，她沿着石子路慢慢走，看看小院子里的亭台楼阁，不远处有座浮屠宝塔，两层楼多高的样子，在周围低矮的寺庙群中显得鹤立鸡群。
　　她从游廊下朝浮屠宝塔慢慢走过去，宝塔四周的屋檐上撒满了米粒和谷物，引来许多大大小小的鸟儿，在屋檐上站着吃食，宝塔下的正前方站着一个人，简单的白色t恤衫和浅色的裤子，夕阳温暖和煦地照着，照在白色的大理石浮屠上，也照在那双清浅的眼睛里，给她那像婴儿般柔软的短发映上一层薄薄的淡金色光芒，她正仰着头，望着浮屠的顶端，单薄的背挺得笔直，并没有看到眼前的顾文影。
　　她的眼神里有种让顾文影看着觉得心疼的东西，那里面有孤独，有寂寞，也有失落，还有一种疲惫的坚毅，蓉生的眼神柔柔地撞在她的心上，她第一次看到蓉生的热情之下的另一面，蓉生的柔弱，迷茫，都那样直接地展露在她的面前。她觉得蓉生像是一只失去了母亲的小兽，孤单单地站在夕阳之下，望着天空，呼唤着自己的母亲，这一刻蓉生年轻的面庞和迷茫的眼神激起了顾文影一种可以称为母性的情感和冲动，她很想走过去，把这个孩子搂在怀里，李文清的形象竟然没有从她的心里跑出来叫嚣，但是顾文影此刻才察觉到，蓉生和李文清另一个相同的地方，她们都还很年轻，蓉生的举止比李文清要成熟许多，但是这也改变不了蓉生比李文清大不了多少的年龄，在顾文影的概念里，这个年纪的人，都应该还属于孩子的范畴。
　　她压抑着自己走过去的冲动，夕阳下，蓉生脸庞上的年轻，失落和迷茫让她着迷，她舍不得打扰此刻的美好，顾文影忽然意识到，蓉生的单纯，积极和欢乐是留给别人的，如果她走上前去，蓉生必然会变回她所认识的那个没有忧虑，永远欢笑着的老好人，奇怪的是，蓉生这种带着忧郁和阴翳的神情，似乎更吸引着她。
　　顾文影一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站在塔前的蓉生，一直到蓉生发现了她的存在，蓉生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马上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冲她挥挥手，朝她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见到她，陈蓉生露出高兴的笑容，问道
　　“跟陈易一起来玩儿，他在前面琴馆跟个师姐聊天，我就出来走走。”顾文影仍然无法把目光从陈蓉生的脸上移开，第一次，她看到陈蓉生的时候，李文清的形象没有与眼前的人重合，没有让她有种无法分辨的混乱。
　　“真巧啊，琴社的朋友临时有事，让我到这里代了一节课。”陈蓉生解释着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上完课就出来走走，庙里的和尚在这里放了好多米，逗得周围的鸟都飞过来了，刚才我看到一只很少有的红头雀呢。”
　　顾文影忍不住笑了，她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要说蓉生刚刚有在看什么红头雀，她怎么也不相信。
　　“真的，红头雀，很少能在成都见到的，不信，”蓉生被她这么一笑，脸红了，伸手乱指一通，道，“不信你瞧瞧，就在那儿呢。”

　　屋檐上的鸟雀不知道是得到了什么讯息，随着蓉生的手势，居然全部呼啦一声，齐刷刷地飞走了。

　　顾文影顿时笑得更开心了，陈蓉生的脸也更红了。
　　“喵呜”
　　一只三色猫的小身影出现在屋檐上，小家伙看着飞走的鸟雀，不甘地舔了舔嘴角。

　　敢情是这只猫儿将鸟群吓走的，蓉生皱了眉头，甚至有点要嘟起嘴的样子，不满地看着那只猫儿，夕阳光线下蓉生那张苍白中带着点红晕的脸庞，让顾文影有种亲近的冲动，她没能控制住这突如其来的冲动，探身过去，亲了那张微红的脸颊一下，唇间的触感让她留恋，她也立刻意识到这行为的不妥。

　　“走吧，跟我一起去找陈易。”
　　她趁着蓉生还没反应过来，拉着这孩子便朝琴馆的方向走去。

　　“你回来啦！咦，蓉生也在这儿？！”

　　当顾文影拉着蓉生快到琴馆的时候，陈易已经站在琴馆门口等着她了，陈易见到蓉生，也有些惊讶。陈易和蓉生很快攀谈起来，等蓉生收拾好了带来的琴谱和古琴，三个人一起离开了琴馆，蓉生说什么也不愿意当他们两个的电灯泡，背着沉重的古琴跳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蓉生没有提起刚刚她唐突的动作，顾文影猜想蓉生并没有把她刚刚的亲吻当回事儿，还好在中国人的风俗里，两个女人的亲密是被允许的，大街上常常可以见到两个女的手拖手或者搂着肩，若是按照西方的习俗来看，中国岂不是满大街都是lesbian了。
　　她和陈易一如往常地买菜，一起做晚饭，看电影，那个亲吻的触感仍然停留在她的唇上，她觉得心情莫名地好起来，不断地跟陈易说笑话，陈易是个很容易受人影响的人，她的笑容很快就传递到了陈易的脸上，两个人的笑容，又像是点燃了整个屋子，她感到这天陈易的屋子特别有家的温馨氛围，夜幕降临，他们都沉浸在这两个人的热闹氛围里，从客厅到床上，这一夜的一切似乎使陈易感到满意，男人最满足的表现不外乎做完爱之后仍然在女人的耳边低语着诉说爱意。不知道是不是见惯了成都人的话多而习惯忽视他们大多数语言的内容，她清楚知道陈易在她的耳边低语了许久，她保持着笑容敷衍回应，但是陈易到底说了些什么，她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
　　她想得最多的，是蓉生温柔年轻的面孔，那脸庞和温厚的笑容在她心里勾起阵阵涟漪，也让她慌乱，她想起李文清，再想想蓉生的脸，她不清楚自己对蓉生的喜爱里是不是混杂着对李文清的纪念，还是她的内心仍然脆弱，仍然在把蓉生当做李文清的替代，自己真的有这么可悲，一定要抓着一个酷似李文清的救生圈，才有勇气继续生活。
　　顾文影不知道，也不清楚，她在关于李文清和蓉生相似的这一点上犹豫挣扎得太多，以至于根本忽略了目前在与她认真交往的陈易。
　　这一天之后，她控制着自己没有主动联系蓉生，在金融这种风险行业里面工作了几年，天天面对着随时大起大落的金融市场，她的冷静，理智和处变不惊的能力见长，她不得不承认李文清给予她那一段特殊的经历对她的工作大有裨益，不管是怎样的危机面前，她总是出奇地冷静，相比起真实生活的残酷，屏幕上的数字和信息，都不再能使她心惊肉跳。
　　冷静是思考和正确决策的基础，在感情上的决策对她而言也是小菜一碟，胡准也好，陈易也好，就像是她买卖的一只杠杆债券，随时根据市场的风险买入卖出，反正还有下一个可以替代的产品。只有碰到李文清，她的理智，冷静，计算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蓉生那张酷似李文清的脸，既让她喜欢，也让她害怕，顾文影害怕自己会又投入到一份无法控制的情感里，更害怕她内心深处对李文清的那份留恋。
　　然而越是控制着自己不去联系蓉生，她越是常常想起那天在夕阳下蓉生那一脸单纯而带着哀伤的表情，那双清浅温柔的眼睛，当然，不可避免地，她也会同时想起李文清，而每一次，李文清的面目都越发模糊，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蓉生的脸孔与李文清太过相似，而代替了李文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