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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回忆(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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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秦怜觉得那些嫖客都是天生贱骨头,他对着她们越是板着脸无动于衷,她们越是追他追得不亦乐乎,眨眼之间挥金如土,只为博他一笑。
就是因为得不到,才会更想要。
直到认识了傅清澜,他再也没有办法嘲笑别人。
因为他无可避免地成为了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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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晃神,蓝漠早就进到里屋去了。
秦怜背靠着坚硬冰冷的墙壁,仰起脸,天空晴朗无云,高远广阔,千年如一日的沉默,俯视着这片大陆上的悲欢离合,兴衰荣辱,永远的高深莫测,置身事外。
这种望着浩瀚苍穹感叹己身渺小的感觉似曾相识,秦怜涩涩一笑,不需多加揣测,眼前就浮现了那张清冷寡淡的脸。
就像每次看着傅清澜的时候,心里都会滋生出丝丝缕缕的无力感一样。
他的确不应该期待太多,他甚至不应该对她怀有任何的不满,因为傅清澜与青楼中其他花言巧语,骗死人不偿命的女子不同。
她早在他做出决定之前,就把所有的后果告诉了他。
她从来不屑去骗他,她能做到的不能做到的,她都说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若真要追根究底,一切也只能算是他咎由自取。
如果他不把她当成唯一的,不可与别人分享的妻子,只把她当成个恩人,或是赖以生存的妻主看待,他也许会活得很知足快乐。
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一旦对她有了不该存在的感情,她给予的衣食无忧,一世平安的生活,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渴求。
他开始变得贪婪,越发不可忍受心口的空虚,拼命地想要去抓住她,要求她付出同等的感情,即使明知得来的只会是失望,仍是飞蛾扑火,不肯放弃,最后弄得满身伤痕,无休无止地埋怨起了她……从此便重复着受伤,怨恨,再次受伤的恶性循环,不得解脱。
他就是学不会‘洒脱’二字,非要苦苦痴缠,恋慕着一个无心的女子,死守着一段无望的感情。
她不是从一开始就说了么——“不可能的。”
那时,他还在怀香楼,重复着卖笑卖艺卖身的下/贱勾当,在遇见她的那一晚,恰好遇到了很多同行闻之色变的倒霉事。
忘了是哪个女人了,付了一个人的价钱,带了一群人进房,随身的护卫硬是将大呼小叫,冷汗涔涔的爹爹阻挡在外,接着就是无穷无尽的彻夜凌/辱。
他知道带头的女人身份一定不低,因为他虽说是小倌吧,但好歹也算有点名气,常客中不乏朝廷显贵,这人敢如此蛮横行事,后台一定是很硬的,家中一定是有钱的,对他一定是有私怨的……
果然,那人临走前嘿嘿冷笑一声,留下四个字,“自作自受。”
他实在是不怎么记得那晚的情景了,连受罪的过程都忘了大半,反正也谈不上什么美好的记忆值得珍藏……只恍惚记得当她们身心得了满足,穿戴得体,衣冠楚楚地推门出去时,桌上的蜡烛燃烧了大半,门外还是言笑晏晏歌舞升平,隐约还能听见方才那群人得意洋洋的大笑声。
他连衣服都懒得穿,直接裸/身下地,准备先给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抹药。
在怀香楼待的太久,他连自怜自哀的时间都省下了,有那个空当还不如做点有用的事,明日还得出去见人呢。
傅清澜就在那一瞬间出现在他面前。
假若时间能够倒流,他发誓至少要给自己裹条被子……很久之后,他曾经自嘲地臆测,是不是因为第一次见面就把他看了个精光,所以她以后对他都是意兴阑珊的?
——也不过就是苦中作乐,自欺欺人罢了。
她淡淡地看着他。
莺歌燕舞犹在耳,暖黄色的灯烛火苗忽高忽低,敞开的门口还有拥抱着的男女调笑着走过……但是所有的喧嚣繁华都在她的四周沉默下去,烛光灯影明明灭灭,却始终到不了她的眼底。
那是一双宛若古井般幽深黑暗的眼瞳,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在那样的目光之下,他根本无法自控地连退几步。
为什么?
这里是入夜之后,全城最热闹的街道,那墨黑的天空都被布满长街的灯笼映得流光溢彩,可为什么她的眼睛会有这么晦暗冷漠的色泽,仿佛汇集天地间的光芒都无法照亮的无底深潭……
等他踉跄着坐到了床上,才看清她背后的门是敞开着的。
刚刚出去的那几个女人可能连门都懒得关上。
她就是这么走进来的么?
听着那些淫/声碎语,看着他狼狈起身,然后信步走来?
他记得她是和晋王府那个小不点世女一起来的,两人一黑一白,一高一矮,坐在哪里都是那么显眼,他台上献艺的时候也有注意过她。
既然与南玉书为伍,想必身份不低。
可是这些大官啊,一个比一个龌龊,没一个好东西,他可是深有体会哟……
于是,他也不急着遮蔽身体,干脆就大喇喇往后一靠,双腿交叠,懒洋洋地指指门外,对着她轻笑,“去跟爹爹商量价钱啊。”
傅清澜一动不动,脸上表情是从一而终的漠然。
他突然就火大了——她身上穿的雪白素衣太过扎眼,在这种烟花巷温柔乡里格格不入,活像在天底下最肮脏的地方,硬生生塞进了一尊活佛,怎能不让人胸闷气喘?
所以他粗鲁地赶人,“不想做就滚出去!”
她真的走了,不过很快又回来了,在他发火骂人之前站稳脚跟,气定神闲地递出了一方锦帕。
他着魔似的接了过去……浸了热水的,干净的帕子。
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方式对他示好,他一时怔怔出神,握着帕子愣愣地抬头望她,手心里温热的触感像是藤蔓般缠住全身。
他一直认为那是一见钟情的证明。
“清澜?”她的同伴在长廊上唤她。
“在这里。”傅清澜没有多耽搁,转身离去,走到门口顿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秦怜哭笑不得。
他在楼下弹了半天的古琴,满堂的客人齐声呼喊他的名字,一声一声如潮水激荡在空气之中,震耳欲聋……她难道压根就没听见?
她到底是个聋子还是个瞎子?
“秦怜,我叫秦怜。”
莫名地,想要让她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