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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黄粱曲 ...

  •   谁借我一枕黄粱美梦,谁负我半生颠沛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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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袖翻飞,十指行云流水拂起阵阵音律,一首黄粱曲诉尽哀怨,婉转缠绵。

      梦里南柯,一枕黄粱。

      傅清澜专注地拨弄着琴弦,早上匆匆挽起的发髻松开了也浑然不觉,一支点翠金凤钗早已从黑发间滑落,掉到了身后的石砖上。

      这些天,她大致对‘傅清澜’这个人有了初步的了解。

      她发现自己偏爱穿白色,尤其是那种没有繁杂花纹的素裙,她的柜子里几乎就没有其他颜色的服饰。

      她的胃口好像总是不好,每次才吃一点东西就觉得撑饱了,但是平日里茶杯不离手,只要没的茶喝就不自在。

      她酒量很差劲,喝不了多少就会醉得一塌糊涂,但是家里藏着许多的陈年佳酿,也不知是为何人所准备的。

      她会弹琴,也会吹笛,但是两者皆不精通,唯一能奏出水平的只有一首黄粱曲。

      这首曲子前半段明快欢悦,越到后面越是凄楚悲怆,使听者心生哀戚,就像那梦尽富贵荣华的人,一觉醒来,突然发现一切只不过镜花水月,枕头犹在,繁华成空。

      她一定是经常弹奏黄粱曲,即使如今脑海里依旧是茫茫然不知所谓,但手指只要一碰到琴弦,就像被无形的细线操控般动了起来。

      她任由指间泻下一片流动的音符,心口隐隐觉得疼痛。

      有些事情,即使脑子忘记了,身体还是记得清晰刻骨。

      谁借我一枕黄粱美梦,谁负我半生颠沛流离。

      这是随着音律涌入她脑海的第一个句子。

      恍惚中觉得熟悉,可又想不起来是从哪里听来的,幽幽宛若空谷中的吟唱,悠远,绵长。琴声到了悲恸之处,每一字都似有千斤之力,卷起纷纷扬扬如浪涛的凄瑟之感,一次次地冲击着心扉。

      深埋心底的影子逐渐清晰起来。

      她衣袂飘飘,广袖长裙迎风飞扬,头发乱蓬蓬地散着,柳眉挑高,戏谑地对着自己笑了起来,“谁要你陪着啊……我可是将来要一统天下,成为新一代武则天的人……坐拥三千美男后宫,笑看风云起落,至于你嘛……最多是个小跟班?”

      胸口的钝痛陡然变得尖锐,吸进鼻腔的冷空气宛若刀枪戳刺。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她低下头,茫然地看着断了的琴弦。

      “小姐!”柳儿惊呼,心疼地抓起她的手,轻轻朝着手指的伤口处吹气。

      “小伤,没事。”傅清澜从袖子里摸出一方锦帕,漫不经心地抹了抹沁出的血滴,回头去看正在棋盘上厮杀交锋的两人。

      傅清昭犹自低着头冥思苦想,南玉书抬眸迎上了她的视线,微微笑了笑,“黄粱曲只有你和慕容才能弹出意境来……只是你今日心绪太乱了。”

      傅清昭趁着对手分神的片刻,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动了几枚棋子,唇边掠过一抹贼兮兮的偷笑,很快便又强迫脸上恢复沉着平静的表情,一手叩了叩棋盘,清清喉咙,“阿玉,是我赢了这一局。”

      南玉书莞尔,垂眸扫了一眼棋盘,容色不变,“依你。”

      “什么叫依我?本来就是我赢了……”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傅清昭心虚地左右张望,双手拨乱了黑白两色棋子。“嗯哼,你说过的啊,要是我赢了什么都可以,让我想想看……不如咱们去怀香楼吧,你请我饮酒,我请你听兰公子一曲……”说到这里,她心猿意马,两眼大放光彩,也不顾胜之不武的事儿了。“哎呀,那兰公子年方十七,唱曲妙极了,一般人都请不动呢,不过由你出马,我怎么都能一睹芳容了啊。”

      “兰公子?”南玉书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轻笑了几声,“那你先去金凤楼订一副金镯子吧,今夜定能讨得美人欢心。”

      “你和人家到底是什么关系,连他喜欢金镯子都知道。”傅清昭闷闷不乐,一想到有人比她和兰公子还要亲近,心头就不舒服。

      “与我无关。”南玉书忙撇清关系。

      “嘁,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谁不知道晋王世女自小流连秦楼楚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去年春游骑马倚斜桥,不出一声都能引得满楼红袖招……”

      南玉书听她越说越酸,不禁摆了摆手,打断,“男子红袖招摇,未必有多么好看的。”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傅清昭不忿,转念又想到不久前听到的事情,一时没忍住,笑得七倒八歪,“这家里不就有一位红衣招袖艳名远播的……清澜,晚上一起去喝两杯?”

      傅清澜示意杏儿把桌上的琴抱走,一面简洁地打发姐姐,“不要。”

      “去嘛去嘛,身为堂堂大女子,怎可以畏夫如虎?”傅清昭三两步跑过去,笑嘻嘻地搂紧了她的肩膀。“你如果不快点重振妻纲,睡莲轩那只公老虎会更加放肆的哟。我前些天在茶楼都听说了,清澜,你……你怎么能让他说出‘我的女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口误罢了。”傅清澜不为所动。

      傅清昭点了点她那不开窍的脑袋,“只有你才会相信那是口误,你没看见方二绘声绘色口沫横飞的小样儿……说起来,她跑咱们家跑得倒也勤快,还对睡莲轩那位不死心呐?”

      傅清澜不语。

      傅清昭顿时大怒,这会儿才意识到了自己无意中忽略了的一点。

      她粗心惯了,酒楼茶馆里听到什么趣事,常常是很应景地跟着乐呵起来,但是这回有点不同了……方二说笑的对象可是自家人,虽然说的是秦怜没教养,但是连带着妹妹也成了管教无方之人……

      绕来绕去,敢情骂的原来是妹妹。

      不可饶恕。

      见她拿了剑就要出门,傅清澜拉住她的袖子,“姐姐?”

      傅清昭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用不了多久的,方二这丫头皮痒,我去教训教训她。”

      “都过去了。”

      “那也不成,竟然敢欺负到你头上,当我傅家无人了啊?”

      “她是小孩子。”傅清澜想起那日少女泼皮耍赖的样子,摇了摇头,“不必计较。”

      南玉书也适时地拉开了话题,“不是要去怀香楼么?不早点准备好礼物的话,兰公子可是会生气的哦。”

      “遭了!”头脑简单的傅清昭慌忙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开,足尖轻点,飞身跃过高墙,拿着剑的手朝着后面挥了挥,“清澜,今晚不用等我回来啦!”

      傅清昭急匆匆地一走,对弈的双方自然换成了余下的两人。

      南玉书拿起了搁置在石凳上的一包东西,放到了桌面上,伸手推至傅清澜那边,“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看这些?”

      “不是我。”傅清澜澄清,“是蓝漠。”

      南玉书挑眉,似是意外,“他会喜欢读《男戒》和《夫律》?”

      “不知道……”傅清澜也觉得有点诡异,“但我见他读《贤夫礼数》挺高兴的,一直都在笑。”她一手抚额,踌躇了会,轻叹着道,“我很少见他笑……”

      南玉书也就不再多问,凝神注视着棋局。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刻,开口打破沉默的人是傅清澜,“我记得晋王府男女服饰佩戴很是讲究,女子裙上绣金凤,男子袍上绣银凰。”

      南玉书墨衣纯黑,金线也只是粗粗绕着衣摆一圈。

      “出门会友,不宜穿戴太过正式。”她心如明镜,自是一点就通。“尤其来的是傅宅,就更不能以王府世女的身份来了……”

      “为何?”几日相处,傅清澜也没起初拘谨。

      南玉书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清澜,你可知楚侯?”

      “楚侯一门世代统领南境十五万大军,陈兵于安尧国边界,如今家主也该有七旬了……”傅清澜细细思索,不知遗漏了些什么。

      南玉书不会无缘无故倏地提起楚侯,这位楚侯与晋王府是有点牵连……她虽然不问朝中政事,可楚侯与晋王皆是手握重兵之人,稍微出点动静就能震动朝野上下,她当然也隐约知道她们之间不合的种种事端……

      用最简略的话来说,楚侯是陛下用来制衡晋王的人。

      这是很常见的事了。

      楚侯与晋王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两人均是战功赫赫,捍卫国土的重臣名将,手中拥有的力量都是足以撼动国本的。她们要是和和气气,相交甚欢,这对于皇帝陛下来说才是最大的威胁,保不准哪天两边串通一下,连皇位都该易主了。

      所以陛下很满意楚侯与晋王针锋相对的局面。

      问题是,这关她傅清澜何事?

      “他日,楚侯若是登门造访……”南玉书淡淡一笑,“你切勿怠慢了。”

      傅清澜锁紧长眉,正想对这句匪夷所思的嘱咐提出异议,杏儿已经疾步走了回来,敛衽行了一礼,“小姐,我过来的路上遇见了小六儿,厨房送去睡莲轩的药汤又原封不动还回去了。”

      “秦公子病了?”南玉书问道。

      “不是,我开了副方子给他调养身子。”

      南玉书微一颔首,敛起长袖,徐徐站起,“你忙吧,我先告辞了。”

      傅清澜并不挽留,起身想要送客,对方淡淡说了声‘不必’,她也就只有愣愣地看着少女风一般掠起,眨眼之间已是不见踪影。

      柳儿一脸钦慕崇拜,“世女师承武痴门下,一身踏雪无痕的轻功真让人羡慕啊……”
      傅清澜若有所思,“她每次都是这么走的?”

      杏儿应道,“不止是离开……总之我们都没见过世女走正门……每次都是突然在大堂里出现,突然又不见了……”

      她又想原地跳几跳了,没准跳着跳着就飞起来了……

      有人看着,她当然不能无端端行为异常,咳嗽了声,“杏儿,你去睡莲轩叫秦怜过来,柳儿,你去厨房,叫他们把药送到这里。”

      两个丫头乖乖领命忙去了。

      傅清澜踮起脚尖,用力往上跳了跳……没反应,又跳了跳,勉强能够到树枝,继续不死心地跳啊跳啊跳啊……

      头晕了。

      她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再睁开眼时,明晃晃的阳光照得她又开始眩晕,耳旁很突兀地响起一声轻笑。

      她转过身,有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对着她温温地笑着。

      “谁?”

      “清澜妹妹呀~~~”那人嗓音微微沙哑,好像还带着浓重的鼻音。“许久没见你犯傻了,还以为你真变成活死人了呢……”

      “谁?”她走近两步。

      “嗳?原来真的想不起来了……好险好险。”那人拍拍胸口,笑靥比阳光更为灿烂。“想要重新学会轻功,何不让世女指点一二呢,那家伙的踏雪无痕已臻化境,作奸犯科偷盗抢劫,样样精通,绝不会留下线索证据……”

      “谁?”第三次问,语调阴郁。

      “你对我凶什么?”那人眨眨眼睛,“清澜妹妹永远是清澜妹妹~~~从来也只有你见了我害怕的份。不想请教南玉书,你不如去找蓝漠嘛,他是个好孩子呀……嗯,也是个好弟弟呀……”

      好弟弟?

      傅清澜一怔,“你是——”

      院外传来渐渐走近的脚步声,那人对着她又是挤眉弄眼了一番,故作潇洒地施展轻功,如雄鹰大鹏展翅而起,只是功力不到,脚下一滑,险些一个不慎摔到了地上,好在一手攀住了墙沿,吃力地爬到了院墙上面,拍拍手狼狈地站了起来,脸上自信的笑容挂不住了,只能干咳了两声,“咱们下次再来花前月下……”

      说完,干净利索地转身跳下,噗通一声巨响,那头‘唉哟唉哟’的哀嚎痛呼透过墙壁清晰地传了过来。那人喊了半天见没人答应,又弱弱地叫了声,“清澜妹妹~~~我的脚扭了,你来抱抱我吧,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黄粱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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