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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七) ...

  •   第二日的宴席十分盛大。大矞官员何其之多,贾环等人也就是殿试之后出些风头,慢慢就在人声中淡去。这不算一个十分尚文轻武的朝代,对比前朝,对鞑子更是不算软弱,但今上毕竟有些安于现状,不希望有大的征战,对于此次边境用兵的结果,自然极为满意。只要战火点到为止,未曾殃及中原,就非常好。
      冯紫英之父是神武大将军,他的战功自然也就受瞩目一些。听完这些青年将领的汇报,隆嘉帝摸了摸胡须,举杯笑道:“诸位之中,既有老将,又有少年英豪,朕,十分欣慰!便由朕打头,大家共饮一杯,祝大矞,安定祥和,国运昌隆!”
      众人忙起身,一时间大殿内大殿外俱是无比气势的祝词。
      贾环在殿外坐着,不时抬头看星星看月亮。沈慧捅捅他,笑道:“我看这回,冯紫英至少能捞个千总当当。”
      贾环见旁边没人注意过来,便低声道:“四皇子早跟皇上进过言了,紫英这回,大约会做守备。”
      沈慧一惊:“那就是一两千人队伍的统领了!他才二十出头……”
      贾环点点头,并不多言。
      果然,宴会到了当中,皇帝宣布封将,冯紫英得了守备之职,勤苏安竟直封明威将军!守备五品,明威将军已是正四品的武官,可以递折子入大殿的了。这下,相对于冯紫英,众多官员对勤苏安的封赏更为注意——这是个血统混杂番奴出身的!众人的惊异还未持续多久,又有另一人封了定远将军,这回众人更是惊异,只因这人名不见经传,面目十分普通,此前并未有什么出挑的功勋。后来消息传出,众人才知道,此人以前是忠顺王爷府的幕僚,从军已经八年,这次在北边的草原上直接跟鞑子干了一架。
      这么多年以来,老一辈老两辈的将军们渐渐老去,军队中出挑的人选并不多见,此次以冯紫英为首,北方战局涌现出这么些人才,还都是中青年,不得不引得众人侧目。
      贾环年纪小,却也挡不住众人敬酒。那些不能进内殿公宴的官儿想着皇帝看不到外头,一个个酒过三巡就各个桌子乱窜起来。他们这翰林苑的席面本最安静稳重,耐不住到处有同僚来敬酒,渐渐也热闹起来。贾环酒量不行,连连推辞求饶,众人不依,只是笑着拿酒来欺负他与沈慧。
      过得一刻,贾环头晕晕的,忙将沈慧一推,附耳上去:“兄弟,我尿遁也,你保重。”
      “哎,我说贾环你也……”
      没等沈慧叫完,贾环便忙忙唤来小太监:“公公!烦请带本官前去如厕,多谢!”说着碎银子递过去,小太监自然殷勤带路。
      众人抓不着他,沈慧看着众多酒盏,脸更苦了。
      净房在大殿后头的园子里,贾环用完出来,让小太监带他回去,互见前头那一身战袍之人大步而来,当真英姿非凡引人注目,心中一跳,面上露出个微微的笑意。小太监一无所觉,忙忙见礼:“冯小将军!”
      正五品朝上,都是要称个将军的。只是冯紫英年轻,上头又有个将军老子,称谓前带个“小”,才是中宫礼节。
      紫英略一点头,径直而过,趁着小太监并未回头,从贾环身边蹭过去,竟伸手将他袖子一握,拉了他的手。
      贾环心内咚咚,微红了脸颊,只是低着头不敢多说。
      好在冯紫英只握了握立即放开,便与他擦肩。
      贾环回身瞧着,那人身姿挺拔,如何不好看。

      待人都走了,那边才转出一个人来。
      桓煊手提着折扇,微微眯了眼。
      两位随从冷心冷面半句也不敢多说的,只恭敬跟在他左右,让他们躲避,便也一丁点声音也不会多说。
      桓煊饶有兴致地笑了笑,转身离去了。

      宴席结束,拜谢皇恩以后,贾环忙辞了众人回家。如今扬州那边林如海病重,黛玉前往陪伴,贾府这边儿,就又到了出事端的时辰。
      宁府贾蓉的媳妇,秦可卿没了。
      贾环从睡梦中一惊而起:“什么!”
      说话间心脉被冲得一动,堪堪呕出一口血丝。众丫鬟大惊,佳期忙忙扶住他:“公子?!”
      贾环呆呆低头看着地上那几丝血迹,眉头微皱。怎么可能……秦可卿一去,宝玉呕血也就罢了,与我,又有何干?他茫然抬手抚上唇角。佳期吩咐着小丫鬟去打水,又倒了热茶与他喝下,方才低声道:“公子……蓉大奶奶去了,你……”
      贾环摆摆手,摇头:“我与她见也不曾见过,何谈伤心,这血吐得奇怪,你明日吩咐幼平去找郎中,我得看看。”
      佳期这才点头,又问他是去见见贾母,还是按兵不动。
      贾环低头想了想,起身穿衣:“如今阖府上下定然都被那边搅得鸡飞狗跳,我如何能睡?去见老祖宗罢。”
      秦氏死,贾府的命途又往前进一步。贾环不禁有些烦躁。
      那秦可卿究竟是如何死因,不用贾环前世读过书,只消多关注些,也能猜个大概了。阖府上下不是没人惊疑,而是哪个敢说出这份惊疑?
      贾环摇摇头,自去不提。

      宁国府本是贾敬执掌,这孙媳妇无故去世,后事也该由他主持。奈何他一心修道飞升,哪里管这些事务?便由着贾珍料理。贾珍都恨不得代那秦可卿去死,看贾敬万事不管,自然把丧事办得愈发奢华,甚至用起以前义忠亲王遗留的棺木来。
      贾环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佛经。自从他前往北山书院,王夫人再也没有叫他去抄过经。只是他心中有些佛缘,偶尔自己来抄几本罢了。
      佳期从外头进来,福了福身子,道:“前头都已大备,请公子更衣,吉时快到了。”秦可卿离世后,贾环并未向朝廷请假,至前日方才因要送灵,特请了六日的假期。他起身整了整衣衫,便由佳期帮着着了丧服。
      赵姨娘早换好衣裳过来看他,却是一脸平静。
      她这些年如意得很,看人也清明些,哪里不晓得宁府那边的弯弯绕绕?自然嗤之以鼻。
      贾环看看她,笑道:“娘。”
      赵姨娘上下打量他的衣着,又伸手帮着整一整,方才点头:“这样可以了,给那边那么尊荣做什么,爬灰的……咳,佳期,你再将东西整备整备,一会儿就走了。”
      贾环目不斜视,只当没听见那句爬灰。
      赵姨娘又道:“那个冯家的大少爷,我听说如今已经做了将军了?”
      贾环一愣,笑道:“五品以上的武官,都可以称呼一句将军的。只是他那官职正式称谓应该是守备。”
      赵姨娘不太懂,只得点点头:“我就说,你交的朋友,都是好的。像沈家公子,与你一般都进了那个什么苑,还有这位冯大爷,做了将军,哪像宝玉,总是些狐朋狗友……”
      贾环一顿,想起冯紫英原本应该与宝玉更交好些,不禁摇头一笑,淡淡道:“娘,叫你莫管这些事了,也别总看着宝玉。怎么,那边又惹你生气了不成?”
      赵姨娘讪讪的,半晌才道:“也没什么。”
      贾环便不多问,转首叫了佳期:“都完备了?”
      佳期便捧了行装出来,又出门去叫幼平、清江。
      却说这秦可卿出殡,倒真是惊动了一批王侯世家。贾环从马上一路看过去,什么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等,都有子孙世袭的前来吊唁,八公之外,更有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忠靖侯、平原侯等,各家王侯公伯,各个设了祭棚。
      一时只见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般往城门开去,一时却又停了。贾环眉头微皱,往前一看,见有其他官员队伍,便知是北静王来相见。他并不在意,只淡淡在马上坐定了,等他们见完开道。没一会儿,却有个贾政身边的随从前来唤他,说是北静王爷要见。
      贾环心内一跳,只好褪了丧服,随人上前拜见。
      宝玉早在一旁站着了,那北静王平素在殿内上朝,虽在殿试等见过贾环几面,但相隔较远,从不曾说过话的,如今见贾环走来,比宝玉气质还要好上几分,心内便又多生几分喜欢,忙用手扶住,不禁笑道:“小贾大人才学冠绝,小王委实不敢相邀,只是若宝玉肯来小王府上与众名士高人谈谈会会,自然也欢迎小贾大人。”
      贾环心知其所指何意,只得低头道:“多谢王爷厚爱。早闻府上常有在都名士相聚,今日得见王爷,方知何如。”
      北静王笑了笑,叫人从舆内取了一只盒子,交予贾环道:“今日见你兄弟二人,都是难得的俊秀人物。你哥哥已有了一串念珠,这只盒子里乃太后亲赐的紫金楠长念珠,权为敬贺,便送与你收着罢。”
      贾政便代贾环收着,一家父子三人又忙忙谢恩。
      贾环心中只是纳闷,不敢表露。于他来说,短短数月,朝堂上的暗流汹涌已被他摸了些门道,自然知晓北静王是个什么路数。如今一看,贾府还是板上钉钉的义忠亲王那一派,好在未曾深陷,自然也没被六皇子一事牵连。而北静王,向来是四皇子桓燐那头的。
      若他这样拉拢,只是为了桓燐……
      贾环眉头皱得更深——贾府最后获罪,显见是政治斗争的结果。这么说来……
      他心内一个激灵,只回了马上,不再多谈。
      众人到了铁槛寺,各自寻地方歇息不提。到得晚间,贾环在寺内溜达,见宝玉带着秦钟从前头过,趁着灯火通明,见那秦钟面上还有些红意,霎时就明白了什么事,只淡淡与宝玉打了招呼,看也没看秦钟一眼。秦钟没趣,便各自回了水月庵休息去也。

      贾环一个人在铁槛寺住得一间禅房,没甚意趣,便将灯点了,准备看一会儿书。因地界偏僻,那房门外四处安静,无人走动,倒也闲适。他看得两页,便合书要睡,忽而门外起了响动。有人在动窗子。
      贾环大惊,忙起身摸了青锋剑,死死盯了窗台。
      半晌之后,那里开了条缝,伸进一只手来,还塞进了一只布包袱。那包袱一丢进就散在桌上,尽是吃食。贾环怔然,只听窗外声音带了笑意:“环儿,你不是真想我破窗而入吧?”
      贾环又喜又气,起身去开门,忙忙将人拉了进来。
      待门锁紧,冯紫英低声笑了笑,一把抱住贾环,贾环却直接横了青锋剑:“我差点当你是贼要砍。你这莽夫!”
      紫英一愣,笑着抬手将那剑挡开,又揽住贾环:“我是想你想得没法子,这么久都不曾见你,过些时日又要北去,我如何能不趁此机会来见你一面?”
      听得他那份情意,贾环自然欣喜,却又闻北去一事,心下微痛,不禁抬眼看向紫英。
      这男子这般人物,执意要去北边受苦,贾环如何能不懂他?
      紫英见他眼神,心下明白,只伸手抚了他的头发,摩挲片刻,却是不语。
      半晌,紫英想起什么似的回了身,将桌上包袱收捡一下,道:“跟着丧事定然没什么吃食,我从太白楼打包了一些卤菜小食,用荷叶装了,你快吃一些。”
      贾环知他心意,点点头坐上前,取了筷子食用。
      紫英便静静看着他,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少年手指修长,吃相斯文好看,自顾自吃了几口,抬眼见紫英看得愣愣,不禁红了脸:“你,你也吃一些……”
      紫英便笑,上前吻了吻他唇角:“这就算吃过了。”
      贾环便红着脸笑。
      待二人坐着又聊了好些时候,终是怕被寺中发现,紫英便趁着夜色深重,径自悄悄离开。贾环只对着虚茫夜色静立片刻,终抵不过露寒,慢慢走回房中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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