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箫奏别离》忆书雪

1、（一）

　　很长一段时间，玉安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每次站在阳台上尽量向外远眺时，落入眼底的除了落日还是落日，然后伴着火车的鸣笛声逐渐消残。

　　三年零六个月，这个动作她重复了无数次，从最初的坐立不安、满心期盼到现在的平淡安然、心如止水。每一次望着枯黄的落叶寂静无声地坠落在自己的脚下，她就会想，明年这个时候会不会不一样了呢？

　　回答她的永远是肃静的风，消沉的夜，和有些苍凉的月。

　　现在没有人能阻碍他们在一起了，可是他却不见了，她已经不小了，她对自己说，再一年，再一年若是还是没有结果，她就放弃。

　　屋子里潮湿阴冷，床榻上的小家伙却睡的香甜，玉安走回厨房，炉子烧得正旺，炉子上茶壶里的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白白的水雾从壶嘴里一团一团地涌出来，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再过些时间小家伙就该醒了，把烧开的水冲入暖水瓶里，剩了点凉在了已经发黄的茶杯里，火车轰轰隆隆地从铁轨的一头驶来，巨大的震动带动了杯子里的水，荡出一圈圈涟漪由内至外消散着。

　　“嗒”，一滴泪坠入杯子里，激起更大的涟漪，却在触碰到杯壁的那一刻被阻断，再之后一片安宁归为平静，涟漪消失，泪消失，火车消失。

　　三年前她没踏上火车的那一刻，她就该知道三年之后，她只能一个人地活着，不，现在还有她的小家伙，这个从天而降，这个这辈子最好的礼物。

　　她庆幸她不是一个人，不然她能熬这么长时间吗？

　　玉安端着茶杯穿过黯淡的客厅来到里屋，小家伙居然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头顶上暖黄色的小鸭子目不转睛，那是他送她的第一个礼物。

　　那双极像他的眼睛让玉安有些恍惚，心又不可抑制地抽痛，这不是他。这是她的小宝贝，真正属于她的小宝贝。

　　快速熟练地冲了奶粉，喂饱了小家伙，小家伙精力十足地和玉安闹腾了一会才又重新睡下，吻了吻小家伙的额角，香甜的奶香味萦绕在鼻端，真好。

　　自从有了小家伙，她就不再失眠了，抱着小小的他在怀里，她就拥有了整个世界，原来空洞的心终于被一点点填补回来，这是他们曾经血脉相连的鉴证。

　　小家伙一直没有起名字，最开始她是想等着他回来一起给他们的孩子起个好听的、有意义的名字，等啊等，三年就过去了，孩子仍旧没有名字，她翻遍字典也想不出合适的名字来表达她的爱，反而一直用宝贝代替了。

　　玉安轻轻拥着小家伙，嘴里哼着催眠曲，没有歌词，就是一些轻柔的小调，她不记得她在母亲怀里是什么感觉了，从她记事起，她的母亲就常年卧病在床，除了药罐还是药罐，终日被这些浓郁的药味给塞得满满的。

　　她不怨恨她的父亲，她的父亲没有错，他们都没有错，错的只是他们相遇的时间。母亲的病她不能坐视不管，她有责任付出所有的一切去医治她的母亲，包括她未来的幸福。

　　可是，她还是没能挽留住母亲，没能让母亲重新站在阳光下看她穿嫁衣的那一天。母亲弥留之际抓着她的手已经说不出来话，可是她懂母亲的意思，她也说不出话，那时候小家伙已经一岁了，已经会依依呀呀地叫外婆了。

　　母亲走后，小家伙看着母亲的照片偶尔也会蹦出一句“外婆”，他不知道他的外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就如同他不知道世上还有“爸爸”这个词，玉安总是鼓不起勇气教他。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玉安回了一趟老家，父亲不小心从建筑工地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弟弟妹妹还在上高中，能照顾父亲的只有她了。

　　玉安站在四处透风的屋子里，外面的风呼呼地拍打着窗户，尽管穿了两个棉袄，还是被溜进的冷风給冻得鼻头通红，小家伙窝在外公的怀里努力地在研究外公脸上的胡渣。

　　屋里生了炉子，蓝色的火苗一簇一簇的不停的跳跃，父亲这一病，家里就断了经济来源，弟弟妹妹下个月的生活费她还没有着落，她一直以为她解脱了，自由了。

　　这一刻她知道她错了，她这一生都有逃不开的责任。

　　算了，她等不到一年了，她的坚持没有任何意义，父亲哀求的眼神她早已承受不起。

　　她的宝贝需要一个爸爸，真实存在的爸爸，不是一个幻想，一个虚构。

　　元旦的那一天，天空又飘起了雪花，玉安穿着大红的旗袍被人拥簇着，耳边是响彻天际的鞭炮声和人们的欢笑声，父亲怀里的小家活也在兴奋地拍着手。

　　弟弟妹妹都穿上了新衣，终于不再总是低着头看着磨破的鞋帮，他们站在人群里看着玉安笑了，礼炮声想起，接着是拉长嗓音的一声“一拜天地”，玉安曲了腿，把自己的脑袋点在了冰凉的地上，顺着眼角发际隐没在地上的还有玉安的泪。

　　母亲你看到了吗？她穿着红嫁衣嫁人了。

　　这一刻她再也回不去了。

　　婚后的日子平静如水，父亲的腿在第二年开春就能下地了，弟弟妹妹也都得了奖状回家，老师对他们寄予厚望，父亲也盼望他们能飞出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

　　玉安闲暇的时候开始教小家伙认字，又长了一岁的小家伙开始调皮捣蛋起来，模样也越来越像他了，尤其嘴角翘起耍赖的时候，玉安总以为那是回到很多年以前曾经无数个放学后，他跟在她的身后，任她怎么赶都甩不掉的坏小子。

　　八岁的他说：“玉安，你长的真好看。”
　　玉安装作没听见不理他。
　　十二岁的他说：“玉安，我喜欢你。”
　　玉安丢给他一个白眼。
　　十六岁的他说：“玉安，你和我好吧。”
　　玉安心里像有只小鹿不停地乱窜。
　　二十二岁的他说：“玉安，嫁给我吧。”
　　玉安在心里默默地点头。
　　二十五岁的他说：“玉安，跟我走吧。”
　　玉安心里答应千遍万遍，却最终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