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盟》甫善

1、楔子

　　唐湘为化妆镜呈上自己的上半身，搜寻的目光每一寸每一寸地探寻，企图从一头乌亮亮
　　的头发上揪出银丝。她是那样的厌恶看到白发，她不容许黑旮旯里出现哪怕是星点的白，一
　　经发现，就会烦躁不安，将其拔下。

　　缓缓地划燃火柴，硫磺和蛋白质燃烧混合的气味刺激着嗅觉，带来无尽的快感。等头发
　　受热卷成黑漆漆的小点，她就把它吃掉，咯吱咯吱的，黑屑在口中散开，化为乌有，可是她
　　还是不停的咀嚼，仿佛咀嚼的不是头发，而是一大段发黄的岁月。她生活的一部分基本来源
　　于此。

　　每当此时她总要满意的笑出声来。当然一切尽在无人的情况下进行。

　　不过，白发的生长已经跟不上她的收割频率了，她不免失望起来。

　　她坐下，撑着腮，手，修长又白皙，显然是优越感的体现。镜中的人，一样的脸孔，十
　　几年过去除了瘦了些，两颊凸显出来，眼睛微眯不算精神却慵懒以外，几乎看不出多少变化。
　　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老了。

　　美丽的女人最怕的便是容颜老去，青春不再——这应该就是永恒不变的真理了吧。

　　唐湘有时候会盯着窗台的水仙发上很久很久的呆，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总是那么阴
　　沉和古怪，仿佛她的周围长满了湿漉漉的青苔和灌木，上面爬满真菌。她时常觉得老天对她
　　开玩笑，为什么让她如此美丽，却还是躲不过时间的浩劫，为什么在后半生还要饱尝失去美
　　貌的痛苦？

　　失去？“哼！”想到这个词，她冷笑几声，手依然拖拉着腮帮，神情古怪有别扭。“我失
　　去的还不够吗”。

　　唐小姐，早餐已准备好了”，这时门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道声音是极其粗糙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癞蛤蟆背上密密麻麻的褶子。当着面说话还
　　好，单听那声音以为那嗓子被猫爪子扒过呢。唐湘顿觉的鸡皮疙瘩哗啦啦的长。

　　“知道啦。”

　　她冷漠的应一声，闭上眼睛，又睁开，那镜子里的人也跟着一闭一睁。突然觉得镜子是
　　个很有趣得东西。能充实镜子的永远都不是它本身，可是就像这样，她能充实虚空的镜子，
　　又要如何充实自己的内心呢？

　　她淑女的走到床边，掀开枕头，下面躺着一张照片，虽然表了起来，却还是可以看出淡
　　淡的发黄的边角。唐湘小心翼翼地托起照片，眼里的世界为深沉的迷恋和浓郁的悲伤仿佛快
　　要下起雨来。

　　“寒秋啊寒秋，我还是那样想念你 ，每天都需要你陪伴在身边我才觉得安心。每天我都
　　要看看你的样子，我害怕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忘记了你的样子，那么我
　　该有多么悲伤啊，那么这样的我活着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会记着你的样子一直到死的那一
　　刻的。”

　　“寒秋，没有你的日子，我一直都觉得无比的孤单。好像天再也无法放晴了，黑夜很长很
　　长，我睁着眼睛无法睡也无法醒来，这样的日子到底过了有多久我都忘记了，我已经四十多
　　岁了，说煽情的话也变得矫情了，你看到这样的我应该觉得高兴吧，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
　　却把你爱到了骨子里去了，哪里一只都深深的刻着你的字，老是会偷偷的疼······”

　　“亚洲是老天送给我最好的礼物，他从小就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我看着他一天天的长
　　大，一天天的越来越像你年轻的样子，每次看到他我总是想起我们初见的时候，你是那样优
　　秀，笑起来干干净净的，亚洲真的跟你很像，我好想这样永远把他留在身边······死也要
　　他陪我！死也要！”

　　她自言自语着，正要对着那张熟悉的脸落下深情的吻，这时候，那个恼人的声音又来了。

　　“唐小姐快下来吃吧，早饭都凉······”
　　“一顿不吃又饿不死，啰嗦。”
　　烦人的声音被她强硬的打断，噎在半空中，像忽然被扯断的电线，还嗞嗞地闪着电流。

　　“市长吩咐您一定要吃的，您犯不着跟我这乡下人生气。”

　　唐湘是市长的正牌情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市长算什么东西，你竟敢拿他压我”，唐湘打开门，门外的人结结实实的下了一跳。好
　　恐怖的表情啊，陈眉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她同所有乡下的女人一样，勤劳朴素，黝黑结实的肌肉，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牛气冲
　　天的样子，可没有伺候过人，要说来这里当帮佣完全是因为一件相当荒唐的事。

　　总是这样，现在日子好过了，身子闲不下来享福。陈眉就是这样，老师执着的想奔城里
　　做事去，她认为重要的不是钱的问题，最重要的是陶冶情操。“都到城里了也得找个象样的工
　　作吧，如今精神文明才是人类的终极追求”。陈眉之女如是说。既然女儿都这么说了，那肯定
　　没错。虽然接受了好几年的熏陶都没搞明白啥叫物质啥叫精神，她女儿见她不懂装懂就举了
　　个通俗的例子：钱和书，书看了还能记住，钱花了就没了，所以书比钱重要。如此一来直截
　　了当，陈眉算是明了，这钱是面子问题，文化确是社会等级问题，俩问题都解决了自然就不
　　成问题啦。

　　陈眉越想越觉得深奥，这太深奥了。她托人找了很多工作都不满意，觉得自己都快发霉
　　了，真是怪人。

　　有一天，市长破天荒的到她们村视查，来了很多记者，场面十分隆重，市长发表了重要
　　的讲话，还跟村民亲切握手，。以前都是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市长现在眼前的真人版让陈妹激
　　动不已，她握着市长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当时就懵了，，他妈，我老公都没有对我这么温柔过，
　　顿时悲喜交加竟忘了场合，脱口就说：市长，我去伺候您吧。

　　得！就这么成了帮佣了。

　　终究只是个佣人。

　　唐湘看她觉得十分烦躁正欲发难，可转念又想到今天要和亲爱的侄子游湖心里高兴，才
　　不与计较。

　　来到西湖。什么琼楼玉雨，假山流水的，没有多少特色，过道上几个新疆人吆喝着——
　　栗子糕，一两一块钱——这同她以前来的几次一样，唐湘开始也不觉扫兴，但结果却让她狠
　　狠的失望了一把，本来以为这回是他们的约会没想到多出多出一帮子的人来，全是他同班同
　　学在烧烤区忙着烧烤，她一把年纪的人在这群活力四色的年轻人面前更觉得自惭形晦，更让
　　她窝火的是随来的好几个女生老是故意搞出许多状况明目张胆的勾引她宝贝的侄子，太可恶
　　了，骚也就算了，还在我面前骚，我决不会让好过的。唐湘小心眼地计划着整人的把戏，这
　　使得她的人生又有了许多乐趣。

　　后来自然是她得偿所愿，这些女生都被学校以各种理由开除了。

　　无聊的人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身心疲惫的生命。悠闲地观赏那些没有趣味的所谓美景，
　　唐湘时常感觉到被重重的枷锁束缚，无法放松，更别说超脱了。想必古代的大诗人置身于这
　　些认为的环境也没法写出什么赞美祖国大好河山的的千古绝唱吧。世人说四十而不惑，我都
　　不惑很多年了，怎么还是有那么多事情想不明白？

　　就在她失神之际，亚洲早已不见踪影，她辛苦找了很久这才看到他在不远的凉亭，对面
　　是一个女孩，好像在闭目养神。

　　他们认识？

　　亚洲安静的凝望着眼前的少女，像欣赏一泓淋漓的波光。她歪着小脑袋，双眼紧闭，长
　　长的睫毛斜飞向上，面容说不出的快意和温暖。这时候，风吹动她的短发吹动她白色蓝点镶
　　嵌的连衣裙摆，她就像一个遗落凡尘的天使深深的吸引他的目光。

　　他的心开始变得迷惑而羞怯起来，跳动的频率也愈发的凌乱和蓬勃。他感觉到除了心脏
　　加速的跳动以外，身体的其他部位却牢牢的固定在了一个点上。他多么希望这么美好的画面，
　　这么奇妙的感觉可以永久的持续下去啊！

　　也许，女孩是是被他的心跳声给吵醒了，睁开葡萄般的眼睛傻傻的看他，过了一会儿，
　　恍然若悟地蹦出一句：“哈，小子，你看上我了吗？”

　　亚洲立马面红耳赤······

　　等唐湘赶到的时候，那女孩打了亚洲一巴掌跑了，她心疼地冲过去安慰她的宝贝，
　　心里是气又恨，不知道刚刚那人是谁，竟然如此无礼。

　　唐湘的眼神慢慢的凛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