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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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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他那个“J市”的发音绝对没错。
没有对手下的斥骂,也没有对失窃的分析,他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随和了。可是,他为什么要把我调到J市?天晓得他是怎么想的。要知道J市离C市远得不是一里两里,而是——要跨过半个中国!虽然J市并不是穷乡僻壤,但是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除C市以外别的地方!
我文鸯即使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职员,我也是有底线的!
很多时候我都随随便便,可那并不代表我不能固执!
我本想瞪那家伙一眼,但腹黑男没再把目光浪费在我身上,转而对老刘说:“在新的主管过来之前,还是由你全面负责这里的事务。希望不要再出问题。”
老刘急忙应承说:“苏总您就放心吧,我保证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了!”
老刘是三十多岁还是四十多岁?据说他有个女儿,已经上小学了,学校每年要交不少赞助费。平时闲聊的时候,他还跟小吴和我倒过苦水。如今职位一降,薪水和奖金也少了不少吧?私人公司不比国有的,人事变动几乎都是由老板说了算,做得好老板看不到也没用,做得不好老板的眼睛就变得比锥子还尖,然后处罚就马上劈下来。老刘能混到如今的位置其实也不容易。高处不胜寒,看着风光的经理主管们一旦出了事会比下面的小虾米们惨得多,受到老板的处罚也是首当其冲。
当然,小虾米处罚起来就更随意了,比如我。当初被贬到这城乡结合部,过了不多久,就要被一脚踢到遥远无比的J市去。想当初我好不容易在毕业之后找到一份在大公司的工作,心里别提有多兴奋了,虽然只是做一个文员。当聘用协议到手之后,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给爸妈看——他们似乎不是特别高兴:“读了研好歹能混个主管什么的吧?怎么只是个文员?”后来得知我每个月只有那么点薪水,他们便更不满意了。如果不是我的执着,说不定我现在已经趴在小超市的柜台后收银,旁边再摆一电视,唧唧歪歪播着又臭又长的肥皂剧。现在好了,执着的后果就是从文员摔到保管员,又从保管员摔到XX。
要是爸妈知道了这一系列的变故,还指不定说啥。调到仓库当保管员的事还没敢跟他们说,调到J市的事就更没法说了。噢,上帝,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是我得罪你了,还是咋的?妈的,我难道招惹哪位大神,导致运气这么衰?我是不是改天要去庙里上上香,拜拜佛?
瞅向腹黑男那张表情不足的俊脸,心说处罚宣布完毕,你老是不是该走了?这时又听见他说:“文鸯,这几天人事部会通知你具体到J市分公司报到的时间和地点,你等着消息就可以了。”
他只淡淡地瞟了我一眼,我也淡淡地回应着:“好的,苏总。”
他似乎怔了怔,眼神里露出一丝疑惑。
腹黑男是不是在疑惑我为什么不问问调职的原因,或者申述一下内心的不平?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的怒气已经发过了,就在刚听到自己被调到J市的那一刻。
那一刻绝对是怒火滔天,几乎恨不得跳起来揪住腹黑男的衣领大叫:“为什么要调走我?我到底犯了什么错?有人来偷东西就是我的过错吗?你他妈的给我说清楚!”
可是在下一刻我就冷静下来了。跟苏泠川接触不多,然而多多少少也知道点他做事的风格:干脆果决,翻脸无情。现在刚到八点,离发现失窃的时间仅仅过了四个小时,公司高层对事件的处理结果,至少是当事人的处理结果已经出来,贬的贬,流的流,干净利落,麻利爽快,不给任何转圜的余地。我不知道他老爹做事是什么风格,但是苏泠川的举动,客观来说,很有些铁腕总裁的模样。
他的内心藏在波澜不起的面孔下,然后从黑暗中探出魔爪,冷不丁发出奇袭——可惜,我也是一样。
尽管我心里霎那间转过千百个念头,他也无法从我的脸上看出明显的异样来。
在这个沉闷的壳子下藏着一个并不沉闷的灵魂。
他看不到。
……
我知道即便我再怎么折腾,也无法动摇腹黑男的决定。也许他坐在高高的总裁宝座上,早已习惯了轻易决定员工的升降去留。谁说谁做都不能触动LEN的利益。一旦触动,他便会毫不留情地剪除。与其把员工当成人,还不如说是当成有生命的棋子。没有异议,只有遵守,所有的员工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任后方之手移动博弈。
我才不会笨笨地跟腹黑男拼个你死我活呢,因为那样毫无意义。你把别人当做棋子,可别人就一定会乖乖承受棋子的命运吗?活人的思想可比棋子有趣多了。
目送着苏泠川走出仓库的大门,一时间,我的脑海中一片茫然,连老刘叫我都没听见。
“小吴,小文,你们把办公室清理一下,这里简直太乱了。”老刘皱着眉头说,卷了袖子就开始清理起散乱的文件。
小吴拍了下我的肩膀,我急忙回应:“好啊,我这就开始收拾。”
收拾饭盒和杯子的时候听见老刘叹气:“居然连主机都偷走了……银盘里面储存了好几年的盘点盈亏表,还有别的重要文件。”
“那些应该有备份吧?”看着老刘沮丧的脸,我试图安慰他。
小吴插嘴:“就怕那些文件流到别的公司那里。”
原来是怕竞争对手……有什么东西在我脑中闪过,我赶紧跑去看仓库大门的锁,是被撬了。不锈钢的几重门锁统统被某工具撬开,连带附近的铁门都有些变形。又去看仓库上方的窗户,玻璃碎了一地,铁栏弯曲变形。看来不是临时起意,连工具都带得这么齐全。货物有损失,但并不是非常贵重的,在清点之后,发现货物方面损失并不是很大,但仓库里被弄得很乱。有的货并没被窃,而只是被损坏,就比如要卖到某地的发电机,表面伤痕累累,就像是被锤子砸过一样。如果是单纯的盗窃,就应该在最短时间里窃走最昂贵的财物才对,比如要卖给某公司的纯铜把手和灯具。货物箱外面都有明确的标签,可以说,在这仓库里找某种货物,可能比在超市里购物还要方便。
但为什么那些贼会找不值钱的货物打砸,好像在发泄怨气似的。难道是嫌值钱的东西不多?可是,既然有踩点,就应该大体知道仓库里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啊。要是真想多多来钱的话,打劫银行肯定还是大家推荐的首选目标。
难道贼们的目标并不完全是财物?主机被窃,里面的文件也就同时丢失。一个主机也值不了多少钱。我看过老刘那台主机,还属于比较老式的商务机,很笨重,现在几乎没多少人买那种机子了。放到二手市场?行情也远不及前几年。电脑更新换代多快啊,如今笔记本和一体机是电脑市场主打。
细细想来,这起失窃事件很有点蹊跷呢。可惜我不是福尔摩斯,对痕迹学没什么研究,不然就能判断出是什么工具撬开门锁了。唔,指纹也是一个突破口。不知道警察有没有在现场发现指纹,如果有指纹也要好办点,至少能把有案底的先筛查一遍。
再联想起那些被写滥的豪门文,竞争对手也是嫌疑犯。LEN公司效益不错,树大招风,保不准会被商场上的对手盯上,给暗地里扎根刺也不是不可能。
“老刘,办公室里的文件有没有丢失的?”我问。
“有一些,”他头也不抬地说,随即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努力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我想,要是有文件丢失,是不是要赶紧补订一份新的,不然总部那边查起来,不好说。”
他脸上的肌肉抖了抖,说:“这个不用你管,你和小吴去把仓库那边的货物清理后盘点一下,写个盘点盈亏表上来。”
飞快地扫了一眼仍然脏乱的办公室,我赶紧说:“好,我这就去。”
老刘也许想一个人来收拾办公室……我耸耸肩,在新来的主管跟前留个好印象迫在眉睫。
我走到小吴身边,将损坏的货物放在一起,另外的货物再一点一点清点。此次事件中小吴有惊无险,他看上去心情不坏,刚才在办公室里还垮着脸,现在脸色缓和了许多,甚至能在盘点的过程中打趣我:“文鸯啊,听说J市的拉面特别有名,以后有空回C市可别忘了给我带份拉面。”,“文鸯啊,建议你多带几个帽子去,听说那边风沙特别大,一年只刮一次风沙,一次刮半年。”,“听说那边的人只吃馒头和面条,你要不要在这边多买几袋大米带过去?”
“多谢你的好意,我会记住的。”我对他笑笑,心里的感觉很奇怪,一会儿像沉重的铁块,一会儿又像羽毛,似乎眨眼就会被风吹走。并非慌乱,只是……决定是出于主观的本能,还是出于客观的分析,还是两者兼而有之?瞬时仿佛处于万丈悬崖的边缘,狂风从我的身后啸叫着冲上来,耳边只有放肆不羁的风声。也许再移一步,我就会掉下去,再也爬不上来。也许悬崖会在我坠落的一刹那幻化出另一条路来,就像我的小说里写的那样。现实世界会出现那样的情景吗?
苦笑在我脸上一闪即逝,望着小吴埋头检查着损坏的货物情况,我在盘点盈亏表上填上相应的数字。
一切都将不同,因为我亲手将苏泠川的决定改变。
次日,我在起床之后就跟老刘告了两个小时的假。他不太明白,在电话里极力问我具体原因。
幸好没有在昨天说,不然当着面不被他问死才怪……
“一点小事,办完了,我就回仓库。”我的声音十分平静,就像是吃早饭一样。
他停顿了下就答应了我——不同意也没办法,因为我还没上班,想做啥就做啥,想去哪就去哪。其实还好啦,没有先斩后奏——那样非气得他七窍生烟不可,转个背就会痛斥我吊儿郎当不称职云云。
实际上,想做的事很简单,想去的地方也不远。
我梳好久未打理的短发,斜分的刘海遮到眉毛,眼眶下淡淡的青晕,显得一双黑色的眼珠大而无神,呆呆地挂在一张苍白得吓人的面庞上。状态太不好了,我找出很久不用的唇彩,涂了薄薄一层,又掐了掐两侧脸颊,好歹现出点血色。套上奶白色的卫衣,帽子内里是我喜欢黑白格子的图案,再搭配蓝色牛仔裤,让我看上去就像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妹。路易昨晚被我清理了一遍,吃剩的饼干面包巧克力还有一小包□□糖被我扫出来放在了书桌上,文件资料之类的东西也不再放进去,包括我每天抽空写的小纸片。当然,重要的东西还是要装在路易里。
走在那条熟悉得闭上眼睛就能走的路上,我啃着包子看身边匆匆而过的上班族和上学族,与他们比起来,我的神色轻松多了,就好似在田间漫步,尽管空气浑浊,声音嘈杂,景色单调。
快步穿过明亮照人的玻璃门,微笑着与相识的人打过招呼,不去看他们略带诧异的脸,与人群一起进入电梯间,我说:“麻烦帮我按一下XX层。”
“文鸯。”有人在我后面轻声叫。
我扭头一看,是海伦。她刷了淡绿色的眼影,眼线在眼角俏皮地上挑,腮红明艳,唇色张扬,从两侧耳边垂下的一缕酒红色卷发掩映着闪亮的黄水晶耳环,其他的头发则松松地绾在脑后,一身墨绿色的套装,V字形的荷叶边领口衬托着雪白肌肤上的精致锁骨——她看上去就像森林里勾引旅人的妖魅女巫。
“海伦。”我稍微往后移了一步,站到她的身边。
她不太自然地笑着说:“好久没见到你了。你现在好吗?”
“还好。”我笑着回答,没想着与她叙旧情。旧情只那么薄薄一层,算起来还不如跟余露露的,说起来同事之间也就同个事,没那个事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却看见自己的楼层到了。她冲我匆忙笑了笑:“以后见面再聊。”
“好啊。”
我与她,与身边的这些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海伦是真正的白领丽人,在繁华的都市中游刃有余,而我只是在慢慢蜕去在学校里长出的那层壳,不知完全出来后是美丽的蝴蝶还是丑陋的蛾子。不过,请各位不要只看外表,也许蛾子也有一颗绚烂如彩虹的心……我是不是对自己没信心?
霎那间,情绪一下子低落到谷底,电梯门在面前突然打开,我这时候才发现到了自己要去的楼层,身边已经没了别人。深吸一口气走出电梯间,拐弯,再走几步,遥遥望见坐在办公桌前的Jasmine。她正在接电话:“好的,您的信息我已经记下了,待会儿苏总来的时候我会转告给他……没问题,好的……拜拜。”
她放下电话瞥到我,脸上立刻浮起职业性的微笑:“文鸯,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明知故问,来这层楼的不是找苏泠川的,难道是要发疯跳楼的?
我很明确地告诉她我要找苏泠川。
“苏总还没来,你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给他。”
我看着她脸上的淡妆和一身黑色的小西服套装,心说大概我永远也做不到这样。
“不用,我有事情要当面跟苏总说。”
她愣了愣,马上就说:“那你可能得等一会儿,苏总今天有事,可能会迟来。那边有沙发,你可以在那边等。”
不愧是腹黑男的秘书,举止得宜。我也没话说了,就直接一屁股坐在另一侧的休息沙发上。浅棕色的皮制沙发一看就知道是高档货,坐上去也挺舒服,苏泠川真会享受啊!本尊什么时候能一天到晚坐在这种沙发上,想起来,位于本尊家里的那把专用木椅好硬好硬好硬,坐得我屁股都要起茧子了。
我刚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就看见Jasmine端了个一次性纸杯过来。
“喝点茶吧。苏总大概还要过一会儿才到。”
我接了杯子谢过她。转眼她又坐到办公桌前工作,对着电脑敲个不停。
跟腹黑男相处久了,是不是也会变得跟他一样?看看Jasmine的模样,沉静,少言,公式化——真是无趣得要命。
哟,现在不是评价人家的时候,还是想想自己要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局面吧。是该跟以前一样狗腿似地贴上去,还是该改头换面秀出本尊的天然面目?唉,在上司前狗腿的面具戴久了,一时之间似乎也很难摘下来。想着想着,我居然打起了瞌睡,难道是沙发太舒服的缘故?
过了不知多久,我被人摇醒:“醒醒,文鸯!”
睁眼一瞧,是Jasmine。
“苏总过来了。你不是要找他吗?”
哦,是啊,我怎么在这儿睡着了?晕,看来是昨晚熬得太晚了!
我急忙起身,“我这就去,谢谢你。”
在敲门前的那一刻,心里仍有一丝犹豫,咬咬牙,前面又不是万丈深渊!就算苏泠川是披着狼皮的狼,他就能吃了我吗?
鼓起勇气敲了门,听见一声“进来”,我昂首阔步走进去,后来回忆当时的神态,不是像跨过鸭绿江的志愿军,就是像即将走上刑场的地下党员。
他面色如常,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说:“人事部正在安排你的事,具体的可以去那边询问。”
“不需要去那边问了,”我从路易里掏出一张纸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直盯着他的双眼,“我要辞职!”